可卿非卿
喝过一轮茶,人人平心静气。
琼真人手一份完整藏宝图送给三位皇帝,“这就是高唐公主分送出去的藏宝图,藏宝地点是真的,但太子得到完整图纸时,宝藏早已被提前取走,这的确就是个圈套,一个专门离间天家父子的圈套。”
“至于宝藏送去了哪里,老圣人,没有谁比您的奶娘更清楚。”
太上皇细细研究了一会儿藏宝图,叹息,“这笔宝藏若能全数收归国库,至少能保我朝五十年盛世太平。”
蜉蝣子抖抖眉,留心看孙子神情,看他是不是和他老子有同样的想法。
当今脸上流露出不赞成的神色,心里直呵呵,前朝手握这么大一笔宝藏在手,结果怎么样,不还是亡国了,可见财富多寡并不是决定能否开创盛世的关键。
治国之根本在于治民,民智则国智,民强则国强,民富则民富。
而他们父子在治国上向来分歧多多,比如在财政政策上一个坚持藏富于国,一个主张藏富于民。
所以父皇和一干贪官污吏的私人小金库倒是丰盈了,却让国库和老百姓的口袋亏空到极致,长此以往,难保不重蹈前朝覆辙。
可惜父皇只看到浮在表面的繁华,却对藏在假象背后的党争冒头、吏治腐败等隐患和危机视而不见。
他又想起太子当年在课堂上的几句闲谈:面对实力远超自己的敌方势力,正面硬杠是莽夫的做法,聪明人要么借力打力,要么想办法从内部分化对方,激化他们的内部矛盾,等他们自杀自灭得差不多了再出手就可十拿九稳。
对于有志复国的前朝后裔来说,开国一甲子有余的本朝可不正是实力远超己方的强敌?
想到此处,当今悚然而惊,忽然领悟了藏宝图背后隐藏的深深恶意,额头冷汗涔涔。
“高唐公主真是个可怕的对手!”
亡国后裔,就算有金山银山在手,但一没领地二没军队三没人口,无论是想复国还是想复仇都难如登天。
再者新朝建立后政权稳固,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想从外部攻破那是痴人说梦,那如果是从内部爆破呢?
如今的天下是姓端木没错,可也不独属于端木,天下军权完全能被皇家掌握在手里的只有三成,四大异姓王各占一成,另外两成分散在几处藩王手中。
若是这些手握兵权之人起了异心,相互联合起来则皇家危矣!
要说四位异姓王和几位藩王没点自己的心思肯定是假话,当年都是一起叛了前朝打江山的,凭啥坐龙椅的是你端木家?皇帝轮流做,老祖宗那一辈没争上那就拼子孙呗,就不信端木家个个都是圣明君主,但凡出一个昏庸无能的,自己家的机会可就来了。
从开国至今一甲子过去了,东南西北四大异姓王一直牢牢把持各自手中军权不放,饶是皇家如何威逼利诱软磨硬泡皆是不奏效。
这种情况下,如何能信他们的忠心,要真是没点反骨,当年都是前朝的臣子,如何就和太祖一起造了前东家的反?能反前任就能反现任。
再说几位藩王,一样的太祖血脉,凭啥你为君我为臣,谁还不是端木家的子孙,脱下龙袍谁又比谁更高贵。
代入高唐公主的思维去想一想,与其将宝藏捏在手里,不如送给这些既有异心又各有兵权的地方势力,以雄厚的财力助长他们的野心和造反的实力,让他们发动内乱,以此消耗朝廷和皇家的实力。
到时候只要朝局一乱,属于前朝的机会才真正来临。
这手段可比下毒暗杀高明多了,杀人诛心还丝毫不露痕迹,如果不是先太子偶然得到宝藏消息,皇家只怕还被蒙在鼓里。
“近些年边关州县不是有外敌叩边就是发生动乱发生,几位异姓王爷更是以镇关戍边为由屡屡拒绝上缴兵权,很难说这不是他们有意为之。
边关不宁,朝堂上也不见得安稳,儿臣登基这三年冷眼看着,宗亲和勋贵们醉生梦死不求上进只知道躺在老祖宗的功劳簿上吃老本,其他文武百官结党营私,上下包庇贪腐成风,内阁各位老大人们要么一言堂排除异己,要么明哲保身,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至于地方上,更是豪强林立,仗着祖上功勋或家中长辈在朝为官,把朝廷领地当成自家后花园,各种阳奉阴违,朝廷下达的政令只是一纸空文,得不到任何推行,他们随口说的一句话比圣旨还管用,就是官员到任都要先去土皇帝家拜码头,不然不说官做不长久,严重些的连性命也难保住。”
当今说到这里,情绪激动,连着几个深呼吸才将满腔的怒气和忧虑压制下去,“不是儿臣危言耸听,这与前朝末年的情形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只是不像那时候天灾频发,不然还不知怎样民怨沸腾。
时局与朝政如何,当今清楚,太上皇也清楚,他少年登基面对的是一个危机四伏暗潮汹涌的烂摊子,那时他在祖母太皇太后和几位叔父以及太宗皇帝留下的几位顾命大臣辅佐之下励精图治,文治武功上很是有一番作为。
但随着皇权的巩固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太皇太后和皇后先后仙去后,更是连生活习惯也从崇尚简朴转为奢华无度。
天子生来就是惟我独尊,听不得谏言,所用臣子不仅要长得顺他眼,还得会说好听话,办事能替他这个皇帝解决问题的同时还能逗他开心。
有能力有德行的臣子他也会用,但不会重用,任实事但不给实权,毕竟朝廷的事还是要有人去做的。
真做出成绩来,若逢太上皇高兴则在大朝会上点名嘉奖一番,再厚厚赏赐些金银财物;若逢太上皇不高兴,就只能得个口头表扬而已,甚至还有可能连功劳都要被人分走一半。
久而久之,真正有能力做事敢于做事的臣子们都退了隐了,朝堂上掌权的大都是些善于拍马逢迎,投机取巧之辈。
朝堂的腐化和堕落是从皇帝个人放纵私欲不加节制开始,如果不是知道继续下去,这纲纪日趋败坏的朝堂不知将把端木家的这辆皇家马车带歪到哪条沟渠里去,还没到真正暮年的太上皇又怎么舍得把皇位禅让出去?
当下朝局乱像已显,非得一个有魄力有手段有大毅力大恒心的君王下狠手整治不可,为了保持自己英明神武、宽厚仁德的明君形象,太上皇从诸位皇子中挑出了最合适的一位人选。
久握权柄,太上皇即便禅位,放权却放得不彻底,时不时就要干涉掣肘一二,新皇做得好,便跟着分享功劳与荣光,做得不好,便及时甩锅推责。
太上皇的这点算计,当今在做了三年皇帝后已经是洞察于心,但越是如此越是坚定了他要做明君的信念,不揭破,实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权当是全了父子情分。
一个连自己父亲都不能忍的人,如何能忍天下人天下事?
再者,天家不和,父子相疑相忌相斗,不正好遂了野心家们心意,难保不会重演当年太子旧事。
都是做皇帝的人,关键大事上思维还是能同步且能保持足够清醒的,太上皇凝神注视当今,避重就轻,不谈自己过错,缓缓道,“你是想说眼下朝局不仅有人在暗中操纵,还有人打算混水摸鱼?”
当今点头,问琼真“你如何得知太子当年得到的宝藏消息是圈套,又为何确信宝藏已被人取出并送走?”
琼真打开书桌下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只首饰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条用玉片和珍珠拼接而成的抹额。
“藏宝图流传出去那么久都没消息,怎么太子刚到江南,随便走进路边一家书斋随便翻开一本书就找到了,不觉得一切太过巧合吗?”
当今若有所思,太上皇哼了一声,“你想说有人存心算计是不是?那我告诉你,太子之所以会走进那间书斋是因为他在那里看见了一个让他鬼迷心窍的女人,而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你娘!”
太子自刎后,太上皇痛悔不已,也疑心有人蓄意设圈套陷害太子,不止一次复盘太子发现藏宝图的事情经过,最终将嫌疑人锁定在那个太子在书斋偶遇到的女子,也就是琼真生母甄臻身上。
甚至还怀疑过她是前朝皇室后人,但数次查访求证得知甄臻出身清白,和前朝并无瓜葛,与太子相遇纯属意外。
但如果不是因为人群里太子多看了她一眼,就不会走进那间书斋,不走进那间书斋,就不会发现藏宝图,不发现藏宝图就不会父子相疑以至天人永隔。
找不到幕后主使之人,太上皇只能将满腔恨意投注在甄臻这个无辜之人的身上。
琼真呵了太上皇一脸,“无能者的迁怒罢了!您既然查到我爹走进书斋是为了在那里偶遇我娘,怎么就不查查当日陪着我爹的随从人员都有哪些?怎么哪里都不去,偏巧就去了我娘在的那条街;怎么不查查本该在甄家本家做客的我娘,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出了门还和太子走了同一条路线,进了同一间书斋?”
太上皇愤然扭头,琼真继续疯狂输出,冷笑,“怎么,您答不上来了,是理亏了吧,您不说我替您说。您查了,刚刚我问的几个问题答案都指向甄家对不对?我就奇怪了,甄家几个女人到底给您喝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一关系到他家,您就跟过昏了头失了智一样,线索明明白白放在您眼前都能视而不见?”
当今捧杯微笑,偷偷对琼真竖起大拇指:好侄女,多谢你说出了四叔一直想说不敢说的话,会说你就多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