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庆帝说这只是一场家宴,都起来吧,别跪了。
当然,范闲没有跪。他是最后一个到来的,来时几个皇子都相继跪着,只有裹儿与李承平不在。
在这之前,还有一段对话:
二哥,我记得你门下就有一位八品高手,剑术很是不错。
哪里比得上太子手下卧虎藏龙。
你!
行了,都别吵了,小五手里不也有几个高手吗。你们难道还要怀疑他一个只吃斋饭素食的半和尚吗?
这是庆帝主动开口制止了太子与二皇子的口舌之辩,接着他便与范闲说了这是一场家宴,又让众人起身。
鸿门宴。范闲脑海里不知怎的跳出了这个词,他觉得从入宫起发生的一件件事全都透着邪乎,包括最小的五皇子被叫进宫来。
几个重要人物集聚此地,不再谈论林相之子,却围着一桌佳肴开始享用,怎么看怎么怪。
他看了一眼没有坐相的二皇子,庆帝便开始训斥李承泽:
“从小就没个样子,吃饭都不能好好吃吗?”
右侧的太子才准备轻笑,也被皇帝责骂:
“整天板着一张脸,像块木头。”
两人同时低下了头,神情淡淡。范闲心里烦闷,又去瞧神色有些恍惚的李承安,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小皇子一向沉稳平和,今天的状态,倒是难得一见。
庆帝这次倒是看都没看李承安,只把目光投向没有动筷的范闲,语气温和。
“都说是家宴,你怎么不动筷?”
“这——”
范闲心里有了主意,也想要探听点消息,于是意有所指地望向连筷子都未拿起的五皇子处。庆帝这才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神色不变。
“承安,你不说话,是不想吃宫里的饭吗。”
李承安面色瞬间惨白,居然俯身叩首跪了下去。
“父皇,我只是…”
他今天的形容太过不安,不光范闲觉得奇怪,太子与二皇子也屡屡以余光瞥了这个幼弟好几次。庆帝恐怕是为了让他讲实话,才令他入宫。
只是,这位年少闻名的五皇子现在一个劲地冒着虚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不知他究竟隐瞒了什么。
漫不经心地盯着小儿子数十秒,庆帝最终以一声嗤笑结束了尴尬的局面,他拾起手边的筷子,夹着一块鹿筋放至李承安的碗里,本来这该是侍从们的活,却因着皇帝一句家宴与都下去吧,只能由他自己亲自去做。不过他显然乐在其中,否则也不会起用这张特地制作的圆桌,传言还是皇帝在王府时期的旧物,是故人所赠,所以他即位后也带入了宫。
“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吃菜。明泉短你吃的了吗?脸色难看成这样。”
“明泉法师对儿子很好。”
庆帝眼里有了真切的笑意,他自然满意李承安与明泉关系不错。只是看他还不动筷,又有了几分隐藏起来的恼怒。
他是让他做个半和尚,却不是变成真正的佛门子弟。
“你肠胃不是不好吗,鹿筋壮筋骨,也利肠胃。”
范闲简直要同情这位年龄放在现代不过是个小学生的五皇子了,他看着这孩子拿起来的筷子有些颤抖,生得很好的两瓣唇更是艰难地凑近那块荤腥,蓦地小声叫了一声,庆帝被惊扰时微微皱眉的刹那,李承安见势很快地藏起了那块鹿筋,黏腻的感觉却有些不好受。
“范闲,你叫什么。”
“回禀陛下,我是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庆帝眼神是平和的,态度却与先前相比略有不耐。
“就是方才太子殿下跪着那会,您问我昨夜休息可好。我忘了说燕统领强行要来拜访我这件事。”
故意省略二皇子只提太子下跪,自然收获了李承乾的一记不善目光与李承泽的微笑示意。范闲却无其它目的,只是想恶心一把太子。
他现在还是认为祸首是太子,一切都是他本人的指使,所以连表面功夫都懒得伪装。
这方庆帝听到了燕小乙有夜闯范府的经历,脸色有了变化,他冷淡地扫视了一圈这几个最出色的儿子,最终拍了拍衣袖,打算结束今天的家宴。
都回去吧,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等会,承安,范闲,你们慢些走。
皇帝叫住了正预备离开的李承安与范闲。
此时侍从们已遵从命令撤走了圆桌,也为庆帝搭上了帘子与准备好了不远处的座位与垫子,他似乎即将会客,当着这两人的面。
林相一会便来,你们一同见见吧。
林婉儿是范闲的未婚妻,他见林相或许说得通。但还未分封的皇子见这等官员,还是在皇宫里,与皇帝一起?
李承安捏着袖口的黏腻,一时间几乎被痛楚全部笼罩,头也愈发疼,面色于是显得尤其惨然。
庆帝不看他,范闲却是轻轻瞥了他一眼,小声叹了口气。
李承安觉得,他或许是在同情他,但一个皇子,有什么值得怜悯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