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暮色下沉，四周渐近昏暗。楼梯间底层的灯常年未修，光源明明灭灭，一闪一闪。
陈煜舟的话十分刺耳，季然脑中片刻空白，回过神来时，委屈和不堪爬上了高地。
方才因惊吓而骤停的泪水重新掉落，将本就昏暗的灯光划的稀碎。
眼泪滚烫，陈煜舟瞬间投降。
他叹口气，沉默几秒，将情绪卸了个干净。
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温柔，他看着哭得更凶的季然，轻声哄道：
“别哭了，好不好？”
季然抿着唇，没有接话。
见她这样，男生的眼中闪过一丝自嘲。
季然捕捉到了，却搞不清楚为什么。
陈煜舟也没有解释，手指轻动，擦去女生眼角的光亮。
他直视着季然的眼睛，再次道：
“季然，你给我个机会吧。”
季然这时才堪堪开口，她的音色沙哑，问，“什么？”
“给我个机会，我一定让你喜欢我，比喜欢他多得多。
而且我也不会让你哭。”
说到这里，陈煜舟突然笑了起来。
那副模样莫名蛊惑，气氛无端暧昧。
季然一怔，后知后觉的心跳重得仿佛要从胸腔跳出来。
而陈煜舟笑得灿烂，看向她的眼神干净又坚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自信与骄傲，也带着独属于他的桀骜与张扬。
光影模糊，他眼中的自己却清晰。
这几秒的时间好似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低笑一声，声音穿过周遭散落的光，响在她耳边。
他说：“因为我喜欢你，特别喜欢。”
***
眸底星河，光色流转。
许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过一遍，季然才从男生突然的告白中抽身出来。
前言后语一串，她瞬间连起了因果。季然看着陈煜舟的模样，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收起自己差点出口的喜欢，问他：“为什么会以为我喜欢别人？”
陈煜舟闻言，眸光微暗，负气地看旁边的小礼盒一眼，道：“那不是你送给常奕棋的么？”
季然一怔，偏过头，视线落在礼盒上，刚才消散的悲伤再起。她垂着脑袋，轻声道：“这是阿芸送给我的。”
她勾起唇角，笑容苦涩。
“阿芸她，要走了。”
***
叶芳芸要出国的消息，季然是下午才知道的。
其实她早有预感，毕竟她俩的赛道本就不同。
从高一开始，叶芳芸便是走读生，自习课常常需要请假，去参加各种钢琴比赛。她也很厉害，拿到了许多奖。
可是人的精力实在有限。入学时她的成绩是班级前列，但后来，哪怕回学校时格外努力，还有季然的笔记支撑着，也只能在中下游徘徊。
季然是特别传统的好学生，很是为她的成绩发愁了一阵。
而叶芳芸却不以为意，她每次都笑着跟季然说，然然，别担心我，我有目标，真的。
季然知道，叶芳芸的目标就是弹好钢琴。
她小时候曾学过一段时间的古筝，明白每日重复练习的痛苦。
所以她很佩服好友。学了这么久，还能保持如此高的热情。尤其是每次提到钢琴时，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而且说实话，她觉得叶芳芸真的很聪明。学习于她而言，从来不是难事。
可见她是真的热爱钢琴，也是真的想得清楚。
她一直在为自己的目标努力。
季然也知道，她们二人终会分离。
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还是很难接受。
本来今天是常奕棋的告白日，两人一起站在走廊上八卦地观望。可才刚看到他们俩走进操场，叶芳芸就把这个盒子送给了她。
那时候季然还很奇怪，心道最近似乎并不是什么节日，还没问呢，就听见好友道，“然然，我要出国了。”
季然这才知道，原来叶芳芸拿到了那所最想去的音乐学院的名额，可以直接去那边学习钢琴。
下周就要出发。
季然看着叶芳芸的眼睛，眼眶一下子变得很热。说实话，她为她高兴，这两年的辛苦奔波，终于得来好的结果。
只是她好舍不得。
趁着叶芳芸去办公室整理手续，季然来到了楼梯间。
她打开礼物盒，看见里面放着一个水晶球。水晶球很大很漂亮，中间坐着一个弹钢琴的白裙女生。
旁边还有一封信，上面写满了叶芳芸娟秀的字迹。信的内容很真诚，季然看完后，已是泪流满面。
她坐在阶梯上，越想越不舍，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本想哭个尽兴，再回到教室去。哪曾想，陈煜舟突然出现，劈头盖脸一句冷言。
季然委屈极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陈煜舟听完前因后果，讪讪地笑了两下。他看着眼睛仍然通红的少女，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对不起。”
季然摇摇头，示意没有关系。
“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
“羡慕？”
“嗯，”季然吸吸鼻子，看着陈煜舟，“你的梦想是当医生，阿芸的梦想是成为钢琴家。”
“而我的梦想呢？我好像没什么梦想。”
“我只知道我要好好学习，这样子爸爸妈妈老师会开心，我也会有成就感。但高考结束了呢？不用再考试了呢？那时候我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
“我找不到想要从事的职业，也找不到目标。跟你们比起来，我其实看不到我的未来在哪里。”
季然说完，低下头去。
过了几秒，她正想说回教室吧，就听见头顶传来陈煜舟的声音。
“梦想这种东西，可能是一个时期一个时期的渴望。有，或者没有，其实都不妨碍我们做好当下的事情。
G大是最好的综合性大学之一，我想考那里的医学院。
季然，如果你高考后还是不知道去哪里，就跟我考同一所大学吧。至少我们可以一起，去寻找你喜欢的东西。
但如果你有了其他目标，也没关系，反正我会一直陪着你。”
晚自习的铃声正式响起，惊亮了那盏快要报废的灯。男生的轮廓被暖光勾勒出来，他的神情郑重，眼神柔软。
季然听完他的话，突然，拉下陈煜舟还放在自己头上的右手。
在陈煜舟略显错愕的目光下，她勾住陈煜舟的小指，做了个拉钩的手势。
当两人的大拇指重叠时，女生唇角弯弯，她说，“好。”
***
叶芳芸走的时候，季然不能去送她。郭丽珍允许她送礼物，却不允许她去机场。
她们俩只好在学校里告别。
最后那几天，几乎形影不离。
以至于她走后的第二日，季然看着空空的课桌，依旧没有缓过神来。
发卷子的时候，她会照例帮她留一份。整理好的笔记，会放在她的桌上。还有从家里带来的糖，会悄悄塞进她的桌箱。
她总觉得，似乎到了下一天，叶芳芸就会笑嘻嘻地跑来抱着她，告诉她这回又拿了什么奖。
而她也会先恭喜她一番，然后对她说，欢迎回来。
可是，班上少了数量的卷子，还有放在原位的糖果和本子，都在提醒她，叶芳芸不会回来了。
她的好朋友，是真的转学了。
在她第很多次看着那个空荡荡位置发呆的时候，椅子突然被拉开，一个人坐了进来。
是陈煜舟。
男生大喇喇地坐下，将书包里的课本，一点一点地放出来。
季然一怔，问他，“你干嘛？”
身后传来王建茗的声音，怨气很重，“能干嘛，他怕你跑了呗。”
陈煜舟“啧”一声，回头睨他，“说什么呢。”
“别跟我说话，我俩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同桌，你说换座就换座，你考虑过我吗？重色轻友陈煜舟。”
“啊，”季然不明所以，看着陈煜舟，轻声劝道，“其实不需要的，我一个人坐也没关系。要不，你还是坐回去吧。”
王建茗听见她的话，脑中出现这几天季然的失落。
其实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想为张惜钰的事向季然道歉，可她却明说，从没有因此迁怒过他。
她给叶芳芸和陈煜舟的东西，自己也会有一份。甚至于小团体里，还是最捧自己场的那位。
他忽然就原谅自己那个白眼狼好友。
他挠挠脑袋，对季然道，“其实也不需要他回来，他坐我前面挺好的。下次月考选座位，我跟老班申请，给我个女同桌。嘿嘿，也不错。”
说完，他又看向陈煜舟，“我这是看在季然的份上原谅你的，麻烦你好自为之。”
陈煜舟没有答话，只一副吊儿郎当地笑，眼神在王建茗和班上另一个女生身上流转。
王建茗看懂他的意思，急得起来薅他，陈煜舟笑着躲开，两人打闹起来。
***
“阿芸离开后没多久，我们升入了高三。其实，我对那最后一年的印象已经很模糊。只记得无数的试卷，密集的考试，还有越来越近的倒计时。”
“那时候的生活很单纯，最大的烦恼莫过于高一高二的同学怎么总跟我们抢饭，这次月考怎么又多错了一道题。
后来陈煜舟也不打球了，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刷题。我每次做题累了，看着他坐在我身边，都觉得好安心。
那一年，父母也很少吵架，妈妈会尽量满足我的要求，那种感觉，好像全世界都在为了我们的高考让步。
而刚好，我又算是运气很好的那一类，拥有了不错的成绩。”
说到这里，季然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咨询师，笑着说，“可是后来我才知道，生活的答卷，从来都不只是那点学习成绩。”
***
从心理咨询室里出来，太阳已经不再像正午那么烈。
可G城的夏天闷热，踏出空调房就是一身汗水。季然皱了皱眉，扯扯身上开始黏腻的衣服。
她正要扫辆车，骑去地铁站。
手机却突然响起。
电话接通，季明远的声音慌乱地响在耳边，“季然，快回来，你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