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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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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新岁,千家万户都忙着除尽污秽,张贴楹联,簇新的衣衬着满面的喜色。爆竹声声,惊破皑皑白雪的寂静,在雪堆上留下红色的碎纸,欢欢喜喜地来迎新年。

只是相府的年,向来过得便没有其他人家那么轻松愉悦。今年亦如是。

李承玉从不开口说自己的境况,但总也是瞒不过孙仲谦的。他的腿疾越发严重,时常一天也下不了地,又心脉虚弱,受不得半点寒气侵扰。相府上下都如临大敌一般,东厢的下人们更是愈发警醒,主屋一天里便要勤勤拂拭,用清水去尘,再用熏香细细地将屋子里染过一遍。只是这么做,似乎都只是聊以□□罢了。

谢枝看在眼里,虽有骊秋宽慰她这是每年的常事,却依旧愁在心头。但愁亦是无用,她只能照旧替他熬药喂药,虽只是聊胜于无,心中却也有些许安慰。另一头,她自个也是诸事缠身,难有空闲的时候。

“少夫人,这是东厢今年的进项,您看看可有什么地方不妥的吗?”

“少夫人,今年各家送来的年货都登记在册了,您什么时候清点一下?”

“少夫人,……”

谢枝叫骊秋站在自己身边拿着名册唱名,自己一手拿着账簿校对,另一只手拿着朱笔时而圈点几下。

之前余婆婆刻意为难她,实在是算错了一招。谢枝自小精于数算,纵然谢临渊不喜她读书识字,但每逢年末清算时,总把谢枝叫到跟前,当作张算盘来使唤。谢枝耳濡目染之下,纵然相府有泼天富贵,又怎比得上一县事务的冗杂呢?

“且慢。”谢枝忽然叫停,拧着一对秀眉,凑到骊秋身边看,“一两沉香,进价五两白银,沉香市价不过也在一两至二两之间,府中采买是谁,疯了不成?”

她把账簿抱到自己怀里,快速地扫了一眼,发现其余物什都没什么差池,唯独香料一目下,进价紊乱,名贵如龙涎,市价每两在百两左右,这账簿上却标了一百五十两,又如进贡的蝉蚕香,市价每两约为半两银子,又标了三两。

骊秋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是瞧着谢枝脸色不大好看,小声道:“这些物什,倒并非府中采买来的。相府名下有不少铺面,府中一应用度通常靠这些铺子就够了。不过这些事务我也不大清楚,府中只有冯管事清楚这些。”

谢枝初接手相府内务时,便是由冯管事带着的。不过他自己也事务繁忙,见自己上手之后,似乎也乐得撒手不管,又开始频频在外奔波,料理外事,是以自己也有一段时日未曾看见他了。

她沉思了片刻,又叫人从账房取来去年的账簿,一对,倒是没什么问题,想必是今年这香料铺子出了什么状况。此事算不上大,可也不能小而化之,尤其是自己今年刚接手内务,若有半分差池,便又落了把柄。

打定主意之后,谢枝叫骊秋给自己取来披风,两人上了马车便直奔着香料铺子赶去了。

铺子名为“非烟斋”,就在赤梅子街上,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谢枝裹紧了披风御寒,行色匆匆地迈进铺子,却见冯管事正巧也在。年关将至,他也正亲自到铺中一一清点钱货。

两人见了对方,都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还是冯管事先开了口:“少夫人,您怎么亲自来这了?”

谢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就在他对面的掌柜,直言道:“冯管事,我今日点帐时发现,这家铺子的进项不大对劲。”

她看着掌柜的脸色发白,缓缓地低下头去,又接着说道:“每种香料的进价都远远高于市价,多者甚至直接翻了倍。相府香料的用量本就极大,这么一来,我粗略一算也有上千两的差额。是以我特意赶来,想问问究竟。”

冯管事颔首,转向掌柜的,手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在柜台面上:“怎么回事?”

掌柜的汗如雨下,五官皱在一处像要哭出来似的。他躬着身子从柜台后转了出来,挣扎了片刻才说:“回少夫人,回管事,都怪小人一时大意,几月前兑了鸿升票号的银票。”

“什么?”饶是向来看起来不动如山的冯管事,这时候眉角也抽搐了几下,他看着谢枝还懵懂的模样,解释了一句,“少夫人,您有所不知,这几日鸿升票号出了大事。他们的银票被人发现很多是伪造的,这些日子官府的人也去了好几次,还有不少人围在他们的总铺,一直要个说法呢。”

假银票?谢枝咬唇沉思,看来当初余婆婆一事,并没有那么简单。是了,假银票如此重大的事,余婆婆自己必然是没有能力伪造的,应该是有专门造假的作坊在售卖。只是自己当时只顾着保全自身,压根没想到这一层,没想到竟已流传如此之广,把大票号都拉下了水。

可是……可是李渡论年岁,论阅历,都不该不想到这一点才是,为什么他似乎也不在意呢?

那一头,冯管事看向掌柜的,面如寒霜:“可是鸿升开票还不久,我们向来打交道的只是京中的几家老字号,你怎么会突然去兑鸿升的银票呢?”

“都怪,都怪小人猪油蒙了心。”掌柜的汗津津的双手交握在一处,“我的一个表弟就在鸿升,他答应我只要我去兑鸿升的票,就同我分好处。我……我当时也没想到日后会出这些事,要早知如此,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呀!”

谢枝若有所思:“所以你故意报高了进项,想要以此来填补亏空?”

其实若换作以往的余婆婆,这事十之八九是不会被发现的。也算这掌柜的背时倒运,正巧撞上了谢枝掌家的时候。

冯管事正要开口让谢枝把此事交由自己处置即可,不料谢枝却先说话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鸿升票号看看吧。”

冯管事没直接拒绝,只是瞧了谢枝一眼,仿佛是在确认她此话是否当真,谢枝也不言不语地瞧着他,意思很是坚决。

冯管事想了想,只是说:“若是少夫人不嫌弃,我也想一同前往。京中这些商贾之事,我也算有几分了解。”

谢枝想自己追查下去,是怕若是假手于人,中间没准又会出什么差池,可她也没想到冯管事答应得如此轻易。这反倒叫谢枝犹豫了一下,但她还是露出一个点到即止的笑:“那就多谢冯管事了。”

鸿升票号同在赤梅子街上,没走多远路便到了。票号门前果然被一群人围堵着,想必是大门紧锁,他们几日下来都不得法,便干脆扯了几条长凳来扎在这门口了,还有好事之人请了伶人来编排此事,众人一边瞧热闹一边鼓掌叫好。

谢枝看此景象,不由得朝着冯管事苦笑一声:“看这架势,怕是后门也被围住了,也不知今日该怎么进门。”

冯管事倒是面皮也不皱一下:“假银票一事,涉及资产甚广,他们如此咄咄,倒也在情理之中。至于进门一事,实在再简单不过。”

说罢,冯管事便径直穿过混乱的人群,顶着又惊又异的目光,叩了叩鸿升票号的门。他开口,是对里头战战兢兢的人说,也是对外头蠢蠢欲动的人说:“相府办事。”

果然,紧闭的门应声开了一个黑洞洞的缝隙来,露出一对惊疑不定的招子,仿佛打量着冯管事是不是冒名行事。

外头众人也躁动起来,一个个的目光恨不得能拐着弯钻进那条门缝里去,可却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甚至是窃窃私语。冯管事常在京中奔走,这里大多的人都识得他,因此就算再火烧眉毛,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况且,他们心里也在盘算着,瞧这模样,看来这假银票也流到相府去了,鸿升票号这次就算倾家荡产也得补上他们的亏空才是。

谢枝嘱咐骊秋留在原地观察动静,然后就在这暗地流转的心思间跟着冯管事一道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虽然还是青天白日的,可由于屋子门窗紧闭,所以开门的人把着一盏烛台,烛火像锈铁水一样,在他愁苦的皱纹间流淌着。

“冯管事,真是你呀。”他苦涩地喟叹了一声。

冯管事没应他,只是朝谢枝拱了拱手:“这是我家少夫人,今日为了假银票一事而来。”

黑黢黢的屋里又落下一声沉重的叹息,开门人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还是带你们去见少东家吧。”

于是,他便领着谢枝和冯管事往后院走。明亮的天色渐渐露出来,他便吹熄了蜡烛,随手搁到一边,撩起门帘:“二位请进。”

“少东家,相府的少夫人和管事来了。”他走到里屋去禀告。

一阵混沌的对话结束后,谢枝和冯管事就被请了进去。

里头坐着一个青年人,一身茧色外衣,衬得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的蜡黄,但他浓眉斜飞,目光沉定,仍旧看得出标致的模样。他边上还坐了几个布衣短打的老人家,但都是满脸愁云密布。

看着谢枝和冯管事走进来,梁元岁苦笑一声:“连相府的少夫人也来了,看来我命中该当此劫了。”

谢枝却直接在他面前落座,既非责备也无怜悯地开口道:“少东家,今日我见了鸿升票号的境况,颇有几分不解。鸿升虽做钱庄还没几年,可你家的木材生意可是整个大晋的龙头,假银票一事虽大,可似乎应该难不倒你们吧?”

梁元岁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不明白她怎么知道这些,可又不禁坐直了身子,答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少夫人,你说得没错,如果只是赔款,那我鸿升自然拿得出这个钱。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根本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假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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