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难全
昨夜唐寻打探完消息回相府时,也已经很晚了。结果回到东厢时,他却见骊秋愁容满面地找上自己,说大公子和少夫人出府后到现在还没回来。
大公子之前同自己说过他会去贡院中查探一番。只是这时辰,确实太晚了些。唐寻担心这中间会横生什么枝节,而且他又有十万火急的要事要禀报,于是便干脆直接寻到贡院里来了。他一来,便发现贡院的前后门都被人从外头上了锁,心知不好,便赶忙想法开了锁进来。
外头的天已经蒙蒙亮了。谢枝直到坐进车厢,依然很是忐忑,因着李承玉有种少见的严峻。
李承玉像是小心地打量了下她的脸色,才斟酌着开口道:“唐寻刚刚告诉我,何约连夜请见陛下,说是已查明了案情。”
谢枝这几日休息得不大好,本就神思倦怠,这会儿听了李承玉的话,脑海里嗡嗡响了好一会儿,才又惊又恼道:“他这是疯了不成?如此事关国体的大事,离案发不过两日而已,他怎能如此结案?”
李承玉闭了闭眼:“从他连夜提审人证开始,我就早该猜到的才是,对方一直急于想要将此案盖棺定论。包括今夜将我们锁在贡院之中,恐怕也是为了拖延时间。他怕我们当真找到了什么物证,横生枝节。”
“如此说来,我们今夜来此,岂不是也逼着何约加快了动作……”谢枝想着,忽然坐起身子,“大公子,那你可知他是如何结案的?”
李承玉含蓄地看了她一眼,想了会儿,还是直言道:“他判定阿归和裴太傅有罪,而在中间向裴太傅泄露试题的,就是葛向荣。他与向贡院送菜的菜贩勾结,让对方偷偷将抄录的试题带出去。”
“什么?可按理来说,贡院的搜查极为严格,葛向荣是想了什么法子让人把试题带出去的?”
李承玉摇头:“这些细节之处,何约仍是语焉不详。不过据说……他连夜提审那菜贩,严刑逼供,将人打得不成模样,能得出怎样的证词,怕都不足为奇了。”
谢枝不由埋下脸,揉着自己抽痛的太阳穴,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继续说道:“如此说来,幕后之人是想一口气除去阿归、裴太傅和葛向荣?那……有问题的难道是施栾?可他不是裴伯伯的人吗,不应该才是啊……”
两人说话的工夫,马车已停下了。
李承玉抓着她的手下了马车,一边往东厢走一边说道:“阿枝,你现在太累了,该先好好休息才是。”
“大公子,我没事的。我现在只担心万一陛下那边御批通过了该如何?那阿归和裴太傅不就……”
李承玉点起一支蜡烛,驱散了屋里的黑暗,难得使了些力气将谢枝按到榻上坐下,自个儿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双手,仰望着她:“阿枝,我知道你心中的忧虑,但现在你更应该冷静一些。”
“我,我现在很冷静,真的,我只是,只是觉得现在毫无头绪,看不到出路。阿归不会做这样的事,可是我甚至想不到什么办法来证明他的清白。”
李承玉改由捧着她的脸,这张脸不过两天的工夫就憔悴了许多,苍白的皮肤上镶着一对乌黑的眼珠子,此刻正努力压抑着不断充盈的眼泪,像只倔强的小羊。
他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地软下去,毫无缘由地轻轻抱住了她:“阿枝,没事,真的不会有事,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谢枝因这忽如其来的拥抱而僵了一瞬,可又觉得自己眼下有着足够任性的理由,于是她仗着这不言而喻的理由大着胆子回抱住了李承玉的双肩。她蓄在双眼中的泪水像挣开了束缚般涌了出来,以至于她禁不住全身都打起颤来。她的牙齿几乎要切到唇肉里,才不使得自己哭出声来。
于是李承玉收紧了双臂,将她抱得更紧,像在漫天风雨里遮挡一株快要零落殆尽的瘦弱的花。
微弱的烛光像金粉洒落飘荡在这昏暗的屋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承玉觉得怀里的人似乎重了些,小心抬起她的脸才发现她哭着哭着睡着了。
他小心地把她放回榻上,盖好被子,看了会儿,又轻轻地擦掉她脸上干涸的泪痕,才起身离开。
唐寻一直守在门外,见他出来了,才跟上去,道:“大公子,还有几桩事我方才没来得及跟你说。”
李承玉很是有些惆怅地揉了揉眼角:“你说吧。”
“之前派去监视方府和傅府的人回来了,二人行为倒是没什么异常。只是……我让人去打听了一下检举谢小公子的人到底是谁,正是傅庭轩。”
李承玉的动作顿了顿,唐寻又接着说道:“而且这一回傅庭轩和方启都榜上有名。”
李承玉知道他暗示什么:“他们都出身官宦之家,能考中贡士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他们从前过从甚密,但会试结束之后却一次都没在往来过,这不是很奇怪吗?照理来说,关系亲密的好友都中了贡士,彼此连一句恭贺都没有吗?”
李承玉终于闪过一丝动容:“你说得不错,小唐,多谢你了。看来我得去方府一趟,不过现在我要先去见见孙伯。还有一件事得麻烦你,你现在赶紧去谢府一趟,再叮嘱谢正言一句,千千万万不要轻举妄动。我怕昨天何约忽然想要结案,会让他和阿枝一样乱了分寸。等你回来,咱们再一道去方府拜访拜访。”
“好,我马上就过去。”
目送着唐寻急匆匆地去了,李承玉才往药房而去。
孙仲谦正在院子里晒药材,见到李承玉来了,惊讶道:“大公子?你怎么来了?我听说谢家最近出了些事,不知情形如何了?”
“孙伯,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说着,李承玉从袖中拿出一方纸包来,正是之前谢枝在施栾房中找到的白色粉末,“劳烦你帮我看看,这些粉末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孙仲谦接了过来,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动作小心地打开纸包,凑近鼻子轻轻嗅了下,心里便有了数:“大公子,这是一种常见的迷药,在茶水中加入适量,就可以让人昏睡。”
“我明白了。”李承玉若有所思地重新把药包揣回了袖中,又不忘嘱咐了孙仲谦一句,“对了孙伯,阿枝这几日为了谢家的事操心不少,现在好不容易睡下了,还得劳你开副安神的药。我过会儿还得出门一趟,少不得你关照几分。”
“好。”孙仲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大公子,谢家的事……应该不要紧吧?”
眼下正是谢归性命攸关的时刻,但李承玉望着他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他抿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道:“孙伯,你放心,不要紧的,我已经有些眉目了。”
看着李承玉离开的脚步比往日更为急促,孙仲谦忽然没了旁的心思。他将手中的药材搁到一边,像是累极了似的坐到另一边摆满了药材的长凳上,灿烂的阳光照得他发间密密丛丛的白发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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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玉没有再回屋中。他只是坐在院中那株梨花开得烂漫的树下,一边有些不安地等着唐寻回来,一边又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把整件事梳理一遍。
先是谢归和裴太傅被人举报在这次会试中有勾结舞弊的嫌疑,最要紧的物证就是那份被可以藏起来的试题,之后最要紧的就是要找出那个从贡院内传出试题的人是谁。
但这是何约查案的思路,自己绝不能跟着他一道走。
首先,如果确是栽赃,那么裴太傅那儿的试题就不一定是会试之前拿到的,甚至有可能是会试结束之后……要是这么想的话,考官之中泄露试题的人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可现在又出了变数,既然孙伯说施栾房间里的这些粉末是迷药,那么说明那段时间的贡院内确实有什么猫腻……
他正想得入神,不知不觉日头已慢慢攀上了天幕正中。
“大公子?大公子?”
李承玉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看着终于回来的唐寻。他跑得脸颊涨红,整个人冒着热气一般。他揩了揩脸上淌着的汗水,脸色很不好看:“大公子,大事不好了,谢正言不在府上。谢夫人说他一大早就留下话,说自己有事要出趟门,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已经派人在京中四处搜寻了。”
“糟了。”李承玉站起身来,脸上闪过一丝急切,旋即又黯然下去,“恐怕你的人并不能找到谢正言。他现在十有八九,应当是在政事堂中。”
唐寻还未回过味来,又听得李承玉道:“小唐,我们必须得赶紧去趟方府,趁事情还没有彻底木已成舟之前。”
唐寻也紧张起来:“难道情形真这么坏了?”
李承玉不欲多说,正准备起身往外走,忽地又转头对着唐寻道:“等等,在方府之前,我们还要先另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