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
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徐明霁才冲着挡在林瑜身前的云暄挑唇一笑:“怎么,云姑娘也要抗旨,来妨碍本官办案吗?”
“不敢。”云暄目光扫过徐明霁身后带着的一队人,淡淡道,“只是徐大人既不愿说清旨意,难道是要强闯朝廷命官府邸吗?”
云暄这帽子扣得大,然而徐明霁闻言却是微微眯起双眼,笑意不明的目光掠过咬牙切齿的林琮和神情惊惧的林瑜,末了转回云暄面上,张口缓缓道,“云姑娘是要本官在此处宣读皇上口谕?如若本官没记错的话,云姑娘似乎并不姓林吧,难不成如今这林府之事也由云姑娘做主了。”
云暄心中一紧。
徐明霁这话在明面上是万万应不得的。
云暄面上不动,寸步未让,看向一旁正捏了一把汗的林瑜答道:“既然外祖父不在,那眼下府中主事之人自是二表哥,徐大人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林瑜似是没想到云暄会说出这般话,一时间呆愣着甚至忘了惧意。
他看着侧前方神情凛然的云暄,心中涌出一点复杂的情绪,既酸且痛。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肯定他。
“林将军一生戎马,如今林家却要靠一个连腿都捋不直的二公子掌事,本官也不免心有戚戚啊。”徐明霁甚至都没有看向一旁的林瑜,只盯着面前的云暄,吐出的言辞间却满是恶劣的嘲讽之意。
林瑜瞬间难堪地涨红了整张白净的面皮,却咬着牙说不出半句话来。
云暄眉心一蹙就要张口,却被身后府门内传来的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
“徐大人既看不上瑜哥儿,如今老身在此,不知可当得徐大人口中的主事之人。”
林老夫人拄着拐杖一步步往门外走,语气不怒自威,拐杖尾端落在地上的沉闷声响似是一声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外祖母!”
“祖母!”
不知何时外祖母竟从内院出来了,云暄同二位表兄都迎了上去,看着林瑜林琮一左一右地护在外祖母身侧,这才稍稍放下心。
徐明霁面上笑意半分未动,甚至弯下腰行了个晚辈礼:“老夫人言重了。”
末了侧首对身后默默跟在身后的小太监挥了挥手示意其宣读景帝的口谕。
“传皇上口谕,为尽快查清真相,特允大理寺入林府书房搜证。”
小太监平铺直叙的声音刚落,徐明霁便抬眼笑道:“老夫人放心,除林将军的书房外,不会动贵府一草一木。”
林琮当即便忍不住怒道:“祖父是冤枉的!你们找不到证据定罪,如今便要在此动手脚吗!”
徐明霁闻言轻笑一声凉丝丝道:“看来,林三公子还需学学慎言二字何解。”
“琮哥儿。”林老夫人又点了点拐杖,只唤了声便让林琮闭了嘴。
接着林老夫人微微往一旁让开些许,双眼看向徐明霁道:“既然是皇命在身,徐大人自便吧。”
“……外祖母。”云暄抿着唇有些担忧地轻声唤了句。
她不觉得凭徐明霁的手段,对方会在此处动手脚,可如此大张旗鼓,到底是叫人心下不安。
“没事,莫要担心。”林老夫人拍了拍云暄的手背以作安慰。
训练有素的兵士列队快步往书房而去,林瑜蹙着眉在前方领路,而林琮怕徐明霁弄小动作,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云暄收回看向二人背影的目光,又劝着林老夫人回去休息,一转身却见徐明霁半步未动,正笑意吟吟地望向她。
“徐大人不去书房看着吗,若是落下什么重要的东西,到时候别怪林府藏私。”云暄心中压着一点火气,于是语气中便带了两分嘲弄。
徐明霁却似是没有听到云暄口中的讽刺之意,只是垂眼意味深长道:“多谢云姑娘提醒,最重要之物,本官自不会落下。”
云暄只道他是在说如今已落入沈家囊中的林家的兵权。
徐明霁还不知晓替嫁之事。
而她不会让徐明霁得偿所愿。
微微抬起下颌,云暄目光灼灼,甚至少有地在徐明霁面前露出两分笑意:“可惜,恐怕徐大人所求是要落空了。”
云暄本以为徐明霁会发怒,抑或是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却不想徐明霁盯了她半晌,直接抬步缓缓朝她走来。
瞬间绷紧了身子,云暄暗自告诉自己不可后退不可露怯。
徐明霁却似乎只不过往书房走去,只是在同她擦肩而过时,微微侧过脸来歪着头,在她眼下伸出一只手来虚虚握了一下。
“不,本官所求已在掌中,只需这么轻轻一握——”
徐明霁的声线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
云暄眼睫一颤。
“她便是本官的了。”
……
林老夫人的院中满是寂静。
屋内,云暄垂眼看着铜炉中袅袅飘起的烟,她刚刚已经把秋猎时端王妃同她说的话和父亲的反应都与外祖母说了。
她知道外祖母定是明白的。
坐在上方的林老夫人默然良久,眼底有痛惜有无奈。
到底是走到了这步。
“暄儿,你知道当年林家为何要迁至京城吗?”
云暄不想外祖母沉默许久出口竟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她想起端王妃提及此事时眼底的怨怒和冷意。
“你又知道当年你舅舅是如何死的吗?”
云暄猛然抬头。
景帝。
“外祖母……”云暄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林老夫人摩挲着佛珠阖眼道:“林家于孟州发迹,同孟州一体,可功高震主到底是惹来猜忌,体恤是假,人质是真,我无法只能带着婉儿举家南迁。”
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云暄眼圈一红。
“本以为此举可息天怒,但你舅舅长于征战,甚至隐隐有超过当年你外祖父的势头,我本不愿他再留在孟州,可他说孟州需要他。”林老夫人眼角带泪,“后来北伊来犯,前方大军压境,后方粮草空缺,他是生生被困死在长谷关的啊!”
云暄哑然。
原来真相竟如此不堪。
林老夫人稍稍平复下情绪,重新拨动着佛珠,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沉声道:“我林家敬天敬地敬百姓,忠的非是一姓之恩,但求无愧于心。”
云暄只见外祖母接着看向她,顿了一下才艰涩道:“暄儿,那徐明霁不是个简单人物,你若是应了端王妃此事,无论成功与否,林家都再难护你。”
林老夫人眼中的痛似要将人压垮,她收紧掌心攥着那佛珠:“可是暄儿,这本不该要你来承担,当年将婉儿嫁入云家已是我对不起她,如今却要以你的幸福来换得一丝希望,我——”
一颗泪顺着眼角落下,云暄却笑着握住了林老夫人的手。
“不,暄儿很高兴自己能为林家,为娘亲做点什么,暄儿身上流着林家的血,自当做自己应做之事,更何况事到如今,本就没有暄儿选择的余地,又怎能怪在外祖母头上,外祖母放心,暄儿会好好的。”
她嫁的还是自己心念之人,又怎么会不幸福呢?
云暄笑着这么对自己说。
在那无法抗拒的现实的罅隙间,她也不是没有做过注定无果的梦。
不过只是以这般难堪的方式实现。
她该知足。
……她该知足。
又一滴泪砸入尘埃。
她恍惚间想起徐明霁曾说的按习俗成亲前新人少见面才是吉利,虽可能不过是托词,但她却忍不住想,若此言为真,那她同徐明霁从一开始便只有不幸。
是了,他们之间隔着那样多的恨与怨,又如何能走到最后。
云暄松开林老夫人手,后退一步在下手处端端正正地跪了,额头触地。
“外祖母,此事若成,路途遥远,还恕暄儿无法伴您身侧。”
“暄儿……”林老夫人站起身,似乎想要来扶云暄起来。
云暄却只哽咽道:“娘亲便拜托外祖母了,就说,不孝女来日定亲自谢罪。”
起身坐回椅子上时,云暄已是平静下来,除了眼角微红,瞧不出半点不妥。
林老夫人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婉儿定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的。”
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一切可安排好了?云家既决定以你替嫁,那徐明霁可知?眼下沈家兵权在手,如日中天,他又怎能甘心?”
云暄能想到的事林老夫人自是也考虑到了,林老夫人皱着眉却是越说越担心。
端王妃所托,实在不是易为之事。
云暄垂眼开口道:“已是递了信,应是很快便会有回复,既已决定做此事,我便要信她。”
至少她直觉,端王妃是想救娘亲救林家的。
林老夫人又叹了声,接着拄着杖去了里屋,在箱屉深处取出一个精致的乌木匣,将匣子递给云暄,林老夫人开口道:“这匣子是给你的添妆,本打算等你嫁给裴家哥儿时再交给你的。”
云暄心中一酸。
“那徐明霁府中人丁单薄,你嫁过去只——”
林老夫人话还未交代完,便听得房门被嘭地一声推开。
林琮怒气冲冲地闯入房中,紧跟着跨进门的林瑜一脸急色。
“祖母!那徐明霁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怎么能让表妹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