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重要的事不早说
从五光十色出来，海照月又去找了一次工会。
奇迹没有出现。
她眼前依旧是一堵绵长的围墙，横亘在两个区之间。
围墙附近的长椅她曾经休息过，看起来这段时间没人看顾，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她用手将灰抹去，在之前的位置坐了下来，伸直了腿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发呆。
二十几天前，她满怀希望和憧憬来到滨海市，而现在，她好像突然老了十岁，只觉得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疲惫。
她的包里塞着五光十色给她的新合同，条款待遇虽然不算优渥，比起之前那份却好了很多，也明显正规很多。
与合同一起交给她的，还有李总的一番话。
“你要是执意要走，公司也不拦你，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个，你把你的订单搞完了再离职，期间，你要听从公司安排，配合公司调度，毕竟我们一个好好的大号交给你，搞砸了不是你卖几百件、几千件围裙能赔得起的。”
“第二个，你把足额的布交给公司，公司找人加工，之后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什么时候交接好你什么时候就能离职，不用等满一个月。”
“不过，之前是唐勇做事马虎，没有了解清楚情况就随便乱给承诺，我已经罚过他了。你在‘简世’上挂的订单走的是公司账户，从一开始就是公司的渠道，所以我们也得按公司正规章程来。无论你是选择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公司肯定要抽成，不然大家都学你要乱套。所以这部分抽成到时候给你结算薪水的时候会扣除。”
“另外，你之前的快递单走的都是个人对吧？发货的事从今天起就由公司抽专人接手，费用这块就从公司的利润里出，这总算公平吧？”
“当然，你要是改主意了，我们随时可以谈。”
末了，李总加上一句，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傲慢。
海照月离开大楼时，天边正漫天虹霞，而现在，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沉，寡淡的月亮遥遥挂在天边，与她一样无精打采。
想到上午和诗音的不欢而散，她一点也不想回去。
她看着身后的围墙，突然很想知道一同出来的鲛人们都过得怎样。
是像在大海里那样，在人类的世界也同样游刃有余，还是像她此刻这样，觉得这个世界太过复杂，只想缩回海里。
手腕上的珠串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珠光，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回家。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
黑暗中散发的醒目光芒将她从发呆的状态唤醒。
有人给她发了信息。
是林夏。
夏。：【怎么回事？购物车停了？】
林夏的信息一下子就把海照月抓回了现实。
她挠挠头，戳进App，这才发现喵喵竟然给她发了N条消息，刷了整整一个屏幕。
ok好的没问题：【宝儿你谈得怎样呀？】
ok好的没问题：【我跟你说哦，你火了！你们那个小视频到处在传哈哈哈哈，有人在问是不是我公司的】
ok好的没问题：【这届网友好缺德啊，我转给你看~】
ok好的没问题：[小视频][38s]
ok好的没问题：【你涨粉好快啊宝！5万多了！】
ok好的没问题：【哇！我才一天没看呢！你订单爆了！】
ok好的没问题：【赶紧坐地起价！榨干狗公司！】
最后一条消息是在七点多。
ok好的没问题：【啊？发生了什么？谈得不愉快吗？怎么把购物车停了？】
大概是海照月没有回应，喵喵也很贴心地没有追问。
海照月怕订单继续暴涨，因此，一从五光十色出来，就赶紧把小黄车停掉了。
之后也没再看手机，更别提去研究为什么订单突然爆了。
她点开喵喵给她发的小视频。
不知道谁把视频做了二次剪辑，加了些奇怪的bgm和特效，愣是把她扑火的行为剪成了抖着围裙在玩火的鬼畜视频。
不过剪辑的人很nice地附上了她和林夏的ID，这大概就是她突然爆单的原因。
她想了想，先回林夏。
海照月：【没有布了，接不了那么多单。】
夏。：【OK，回来谈】
然后，她又翻回和喵喵的聊天界面，对于怎么回复有些犯难。
如果不是喵喵告诉她合同有问题，她压根想不到自己竟错信唐勇这么久。
她本来想当面谢谢喵喵，然而，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喵喵到底是谁。
她努力地回忆今天下午在五光十色办公室见过的人，总觉得喵喵不在里面。
海照月：【我下午去公司的时候，你是不是不在啊？】
喵喵隔了好一会才回。
ok好的没问题：【对呀，今天下午滨海猫咪救助中心临时有急事，我请假帮忙去了~】
得到喵喵肯定的答复，海照月想了想，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海照月：【喵喵 ，你是之前提醒我注意合同问题的前台小姐姐吗？】
刚从冰箱里叼了一块冰棍的王思懿震惊张嘴。
冰棍“啪”地一下砸在了地板上。
见鬼了？
她是怎么猜到的？
*
海照月推开门，就看到诗音穿着T恤短裤，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比起白天吓到脸色全白、动不动就像要晕倒的样子，她现在显然已经恢复了正常。
见她回来，林夏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了句，“等着，快了。”
“噢。”海照月乖乖低头。
今天她不仅把林夏吓晕了两次，还欠着她的生日礼物，现在一看到林夏就会有一点小心虚。
路过诗音的房间时，她忍不住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在工作呢，不会出来的。”
林夏明明在打游戏，却仿佛装着雷达似的。
海照月听到这话，长吁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在吁什么，只觉得失落之余又有种释然。
“好，走吧。”一局结束，林夏收了手机，站起身。
“去哪？”海照月看着林夏放在自己房门手无比惊讶。
“还能去哪？当然是我房间啊？”
说着，她推开了门，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的！”
林夏的房门从来都是紧闭的，没想到今天她竟然主动邀请自己去她的房间。
海照月好奇地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愣了。
她本以为会看到又一个绿意盎然的世界，没成想，林夏的房间竟然是海蓝和明黄色调，柜子里，床褥上，到处都堆着可爱的玩偶和手办。
大的有她这么高，小的就只有拇指大小。
鸭子、狐狸、老鼠、猫咪，还有好多海照月叫不出原型的玩偶，无一例外，全都毛毛茸茸，可可爱爱。
海照月迷茫地转头看向林夏。
林夏不是走极简酷拽路线的吗？
这满屋的毛茸茸是怎么回事？
难道人类，真的是一种表里不一的物种？没有例外？
她好像重新了解人类了……
林夏一看海照月呆滞的样子，脸就拉了下来。
【长相和爱好不符是什么体验？】
林夏觉得如果她去回答，一定能获得高赞。
因为长得像拽姐，大家就总觉得她应该喜欢一些符合她脸蛋的东西，比如朋克、机车、小皮衣、在地下音乐会所里通宵857。
一开始，她还会跟人解释，后来，为了避免麻烦，她直接对绝大部分人doorslam了，出门在外也顶多只穿件印着海绵宝宝的T恤。
她把她的爱好全部留在卧室，因此，她的房门从来都是紧闭着的，不会让不放心的人进去。
要不是海照月的小破房间实在太破，她不放心，她也不会选自己的房间作为谈话地点。
不过考虑到海照月是只鱼……
林夏看了一眼海照月傻头傻脑拎不清的样子，对她的宽容度稍微上升了一点点。
“布不够了？你带的布只能做这么多？”
上午的时候，她还怀疑海照月糊弄她，但自从知道她是鲛人后，很多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事，她都觉得接受良好。
包括海水竟然可以织布这事。
海照月点头。
“不就是海水吗？不能重新再做？”
“滨海市的海水质量不行。”海照月拧眉。
“这么麻烦吗……”林夏摇头，也没多纠结，转而问道，“既然这个产品做不了了，那你今天去公司谈了什么？”
还谈了那么久。
说到这事，海照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掏出新拿到的合同递给林夏，跟她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林夏听完半晌都没说话，盯着海照月研究了小半会，才疑惑地问，“你们鲛人到底接受的是什么教育？在海里不快乐吗？非要来陆地上打滚？”
她能理解海照月辞职，但她不能理解，海照月想辞职竟然是因为对唐勇和公司感到失望？
如果鲛人都像海照月这样，迟早要被人类社会吃得骨头都不剩。
林夏摊手耸肩，“我给你一句忠告，永远不要相信人类。”
“连你也不能信吗？”海照月轻轻问。
林夏一愣，想了片刻，点头道，“是的。连我也不能。人是善变的，我也说不好什么时候我就变了。”
她低垂着眼，表情也变得阴鸷。
海照月有些惶惑。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她小声反驳，但说不出为什么。
林夏抬抬手，显然不想与她讨论这个问题。
“那你打算选哪条路？如果你真的这么讨厌这家公司，不如干脆把订单直接结转给他们，拎包走人算了。反正你也没剩多少布。”
她看了合同，公司出的布匹买断价一匹1500，虽然比之前少赚近一半，但甩手掌柜不要太轻松。
况且，海照月一个鲛人，好好的正事不干，天天在直播间踩缝纫机，确实不像话。
其实还有更缺德的办法——直接撂挑子不干。
但海照月现在无依无靠，身无分文，钱还都扣在公司里没发下来，要是海照月敢这么干，以她对狗公司的了解，绝对会扣到海照月倒欠公司债务。
海照月摇头。
“我想选第一条。”
“你不是不想呆在这了？”
海照月抿抿嘴，“可是我不相信他们。”
这些订单既然是她接下来的，她就要负责到底。
她现在对这家公司印象坏透了。
林夏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你不相信才是对的。不过也就五百来条，也不用熬太久。”
“还有，”海照月摸了摸手串，说出了自己的私心，“我发现，好像自从我卖围裙后，我的手串开始修复了。”
林夏顺势看向了那串手串。
“……这东西又是什么？有什么讲究？”
看起来不过是一串布满纹路的丑珍珠。
海照月终于露出了一丝明快的笑意。
她将手串亮给林夏看，“如果它能变得像珍珠一样，我就能提前回家了！我本来以为没有希望了，可是这些天我发现，它真的变亮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说？！”林夏咬牙切齿。
“啊……怎么？”
“还想不想回家了？！想回家的话，赶紧想办法把布续上！继续卖！围！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