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红衣捕快震惊地抬起双眸,满目骇然,心神还未平静下来,只听那人又道:“你快去和师爷说一声,免得走错了路。”
实在听不懂这话什么意思,红衣捕快自认脑子笨,只能做点杂事,正欲请教一二,却听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他一转头,果真见着一个眼熟的面孔。
“大人要提审犯人苏明,这人是个秀才,快些将他带过去。”这话显然是对黑衣狱卒说的。
没料到速度这样快,黑衣狱卒转动眼珠,稍一思索便有了谋算,他从腰间找出普通牢房的那一串钥匙,独自前往关押这犯人的牢房,不过在出这道门前,顺手从柜子中拿了一件崭新的囚服。
北向男牢中。
由于前些天宣判了好些个案子,又无状师帮着打官司,一时间此地拥挤非常。
男牢中的五间普通囚房中,席地而坐的不在少数。
苏明双腿盘踞,背靠墙壁,独自蜷缩在角落,因着光线昏暗,看不清面上表情。
他听着耳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有些恍惚,心道今日又是哪个被抓了进来。
自从两日前醒来,发现右手大拇指处多了个红色印泥留下的残迹,苏明就对重见天日不再有抱有期待,他是个读书人,不会不知道什么情形下才会用得上此物。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回牢中没再进来人。
“谁是苏明,赶紧整理仪容跟我走。”黑衣狱卒知道事情万分紧急,语气也颇为严肃,这话落在其他人耳朵里,只当是这个叫苏明的没有家人为他奔走而死期将近,一时间,牢房中唏嘘声四起。
见迟迟没人起身,黑衣狱卒也不再耐着性子,他将手中钥匙重新放回腰间,单手握住已经外开的有些腐烂的木门,蓄足了力,往里面狠狠一撞,大喝一声,“快点!”
铁链撞门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怒气,拥挤的牢房中,起初小声的议论,渐渐变得嘈杂,众人也怕被迁怒,一个个左看右看,嘀咕着谁才是门外人要找的苏明。
猛烈晃动的铁链持续碰撞木门发出阵阵声响,但也不过片刻,颤动的链条声归于平静,角落里的苏明这才动了动,他轻拍手臂上的灰尘,慢悠悠地站起了身,“鄙人正是大人要找的苏明。”
黑衣狱卒死死盯着站起那人,不愿放过他的一举一动,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犯人,关系到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怎能轻易放下戒备。
苏明缓缓走出,站定后才看向狱卒,眼中不见生畏,“大人找我何事?”
果然大有来头!
都这个时候了,却还是处变不惊,一般人若是到了此等境地,不说吓得尿裤子,至少也不该是如此大义凛然,仿佛一副安然赴死的模样。
想到此处,黑衣狱卒心中一沉,只说了句,“跟我来。”
到了外间,他才看清苏明面容。
头发虽有些乱,但不见邋遢,和他早年见过的书生模样大差不差,都是一副兰芝玉树的英气相貌,只不过当年他却没有此等运气,能遇到个钦差这样的大人物。
若是当年......狱卒叹息,他若能将书好好读完,怕是不会比这苏明差。
想到家中光景,他收起心思再次打量苏明,黑衣狱卒心道,倒是省了他费心思,不待多想,他将先前拿的那件干净囚衣丢给苏明,“将此物穿上,免得脏了钦差大人的眼。”
钦差?苏明小声呢喃。
见此情形,黑衣狱卒犹豫片刻,试探地道:“你可认得程十鸢?”
苏明猛地抬头,眸中惊惧非常,有些惨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一双泛红的眼睛盯得狱卒心中发毛,“你们把她怎么了?有什么冲我来,不是暗中使了手段让我认罪了么,如此阴险,还要将旁人牵扯进来!”
“定是误会,”黑衣狱卒眯了眯眼,缓和气氛似的朝他笑了笑,“苏公子,衙门中最是讲究公正,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公正?”苏明呵笑道:“三原县何时有过公正?”
这话掷地有声,狱卒也黑了脸,就算是事实,被人摆在明面上讽刺,是个人都受不了。
而先前在外间待着的两人听到吵闹声,互相对视一眼,便一同大步往里走。
待走近,发现人没事,都放下心来,被知县派来拿人的那个,见苏明还是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囚衣,眉眼冷了几分,“怎么还是这身衣服?”
黑衣狱卒到底只是个打杂的,他当年之所以选中狱中差事,便也只是想趁机多捞点银子,若论起身份地位,他哪里比得过知县身边的人。
他放软了语气,一脸无辜,“衣服已经给他了,奈何人家不肯穿啊!”
苏明视线扫过几人,心知大概有人闯入三原县地界搅动风云,他不再多言,三两下将囚衣套上。
只是不知道,为何......十鸢也被牵扯进来。
得了片刻清闲,思绪被打断了的黑衣狱卒登时反应过来。
方才他就觉得苏明的反应有些奇怪,现在想来,只怕是......
计中计。
他回忆起前因后果,顿时恍然大悟,又看了看苏明平静下来的眉眼,想到方才他提起钦差名字时苏明突然青筋暴起的反应,只当此是两人合谋,做给他们看的戏码。
如此反应,倒是印证了一件事——他二人必然认识。
至于到底是合作关系,还是其他什么,也都不那么不重要。
只是,这钦差定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已经被他们给发现了。
幸亏师爷远见,早就在县衙附近安插了不少暗探,要不然他们还不知到何时才能堪破此计策。
既是如此,大家不得也跟着演戏才成么?
衙门的人是收了递过来的银子没错,可钦差想将人救出去,不也得按流程来么?
若是不按规矩走,那岂不是皆大欢喜么?
钦差若是被他们抓住了把柄,岂不是任由他们宰割。
若是不从,这事儿传到京城,钦差前途尽毁,只要是个聪明人,一定会知道如何做。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苏明犯得可是偷盗的罪名,还是考试前从省城那头押送回来的。
人证物证俱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想翻案哪有这么容易。
就算那钦差的状师身份是真的,可若只会耍嘴皮子,又能起什么作用?
之所以这桩案子他记得这样清楚,无非就是因为,这苏明是个秀才。
秀才偷盗,一朝前途葬送于此,岂不可笑?
而他自己,当年也是因为家里穷,没能上得了学,才沦落至此。
这般想着,他扯了扯嘴角,笑道:“苏公子,苏秀才,请吧......”
苏明没再理会这三人,径直往前走。
狱卒本不该前往正堂,只是现如今乃多事之秋,被师爷安排来拿人的那个不知其中原因,虽发现此事,倒也没多问。
待到了正堂,见着了高位上坐着的知县,几人才齐齐站定。
在县衙当差的三人一同作揖行礼,齐声喊道:“大人,犯人带到了。”
而身着白色囚衣的苏明,虽惹上了官司,可秀才功名一事到底是真的,面对县官,也是不用下跪的。
“嗯。”刘大用迟迟不见人到,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这些年他手底下的人不知轻重的,可不算少,现如今见到了钦差要的人,总算放下了心。
他面上仍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维持着冠冕堂皇的做派,“此案的嫌疑人便是这苏明了,程姑娘,您既是为他打的官司,有什么事情和他商量便可。”
苏明闻言一怔,忽地眼神发亮,抬头四处张望,果然在正前方看到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但很快,他眼神骤然一暗,心中生出担忧来。
没想到,十鸢竟是来到了这公堂之上,而且还是......打官司?
替他打官司。
只是,她能斗得过这些人吗?
他本以为自己经过手印之事,要被一直收监下去,现在带他出去,不过也是要重审做个样子罢了。
有人打算将这三原县的官场清一清,刚好他是那个被选中的人而已。
这件事,人证物证都在,他一个人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
若仍是没有证据,等着他的,只有一条路,虽不至于身死,可三五年的牢狱之灾是跑不掉的了。
而他本人,也会因为此事断送大好前程,整个苏家,都会被人明里暗里的戳脊梁骨。
想到往日程十鸢的机警,苏明心中升起希望,也许,以她的聪明才智,事情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与此同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情绪跃然纸上,苏明眼底再次显出光泽。
他定定地看着前方坐在椅子上的红衣女子,嘴角露出一笑。
黑衣狱卒便是趁着这个空挡,上前几步,打算将他所知道的所猜测的,全数告诉给师爷。
师爷见着狱卒来到正堂,本就感到奇怪,顾念钦差在场,自是要好好说话,他刚打算开口,却见着那狱卒径直向他走来。
眼看那人越走越近,师爷担心有事发生,只得试探性地向他投去几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