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认
万籁俱寂,残叶被风卷落到了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四周都是看不清的模糊景象,黎音怔在原地,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她能感受到他逼近时略带侵略性的气息,也能察觉到贴着她腰肢的手指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气息,浑然不似平常。
黎音动了动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出声。
薛子衍一改往日恭敬模样,像是露出了本来面目,他眸光扫过她迷茫无措的脸庞,漂亮的瞳孔里含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情愫,淡淡道:“你也有前世的记忆。”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若说刚刚黎音还有几分希冀来,那他说完这话后,她是半分希望都没了。
她不惊讶薛子衍也是重生过的,毕竟她自己都可以他也重来不足为奇。
她只是有些难以接受。
这几个月,她一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要步前世后尘,她甚至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企图对他好,想要让他能对她想法改观。
她说不清这种感觉是因何而来,前世那段昏暗忧郁的生活里,她不可否认,若是没有他时常“恐吓威胁”她,她也许撑不了那么久,她也许会死在萧府陈旧破败的后院中,死在不堪受辱的折磨里,她想过玉石俱焚,想过一死了之。
可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
那段在人世的最后时光,她绝望无助,心如死灰,每日见到最多的人,就是薛子衍。
那时他早已脱去了曾经的卑微胆怯,风光无限,前途一片璀璨,若是没有之前为奴的经历,他的人生,该是一帆风顺的。
黎音前世也不安惶恐过,刚刚被接到薛府时,她总担心,薛子衍会因为曾经这一段屈辱的经历,而将她杀掉。
可他没动手,她又担心,他会不会折磨她,将她对他的折磨一并讨回,让她从云间跌落泥潭,他奚落嘲讽。
可一个月过去了,她所担心的没有发生。
他只在下午来,待两个时辰后才会离开,这两个时辰他也在做自己都事情,她在他视线范围内总是离的远远的,尽管不想承认,但是不可否认,那时的她害怕他。
她害怕一切不安定的因素,她经不起任何意外之险了。
可是他对她冷淡的态度再一次让她心放下了,她开始生出遐想,也许他不会折磨她,他如今已经是大人物了,而她只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欺凌践踏的罪人之女,他不屑于与她计较。
话本里有的大人物们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无私,会放过曾经害过自己的人,让他们感到愧疚,也许薛子衍就是这么想的。
他若是真的是这样做法,那他的确成功了,那段时间她感觉十分后悔,她曾经不该伤害别人,不该仗着自己身份地位去欺负他人,不该只图享受不付出回报。
她后悔的要死。
但她不敢说任何话。
只是若没发生那件事,她以为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冷淡疏离的样子。
他在案桌旁看书,她便靠在轩窗旁发呆,他若是琢磨棋局,她则坐在院外秋千上发呆,他要是处理公务了,她便只能回到内室的软榻上发呆。
因为他看书时不喜人打扰,但他却不让她走远,他下棋时喜欢让她上手,但她不太会,总是毁掉一盘好多棋局,于是便经常趁他不注意躲去了院子里的秋千上,至于在他处理公务时,她便也困了,但她却强逼着自己撑着眼皮不睡,直到听到他脚步声离开才舒了一口气。
若是没有后来那件事,她无意惹恼了他,他们二人撕缠到了一起,她没想到,事情的转变也由此开始。
自那夜之后,他对她的态度一改往昔,他的话也显而易见变多了起来,虽然很多时候听在耳边都让她气的牙痒痒,但不可否认,这样的薛子衍比前些时候不说话的薛子衍更让她感觉到了一丝稳定踏实的气息。
她确信,他不会存害她折磨她的心思。
只是不知因何原因,他不肯放过她。
但是是何原因于她而言都无所谓了。
……
思绪回拢,黎音心情有些复杂。
他们两个隔着前世与今生,在这间昏暗狭窄的小屋里,目光重合到了一块。
她沉寂片刻,而后又摊开他的掌心,写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薛子衍勾唇道:“阿音,我了解你的一切。”
这话说的张扬又自信,教人没办法反驳。
薛子衍很想看到黎音的神情变化,但她低垂着头,他无法窥到,但他仍能感觉到,她很不安。
他抿了抿唇,继续道:“从你救我那一刻起,我便感觉到了,你不是之前的黎音了。”
黎音默然,从前的她确实不可能救他。
只是没想到,原来见第一面起,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只是自己还可笑以为能改变一切。
一种深深的无力疲倦感挟裹了她,她后退一步,远离了他的禁锢。
薛子衍没有作声,他黑眸里泛起微微波澜,这是一个疏远的动作,尽管她不能说话,但她却用行动表明,要离开他。
几乎瞬间,他便感受到了一股不悦的情绪自心间升起。
确定她也是重生时,巨大的喜悦几乎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的阿音原来没死,她还活着!
他可以再次拥有她!
只是她的第一反应,是后退。
她与他想的并不一样。
黎音用行动表明了她的态度,她和他之间,隔着太多,她需要时间缓冲思考,她不能轻易做任何决定。
于是她选择后退,给自己留下余地。
她抬起眸,试图直视他的眼睛,可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但她却能感觉到,他正在看着她。
她渐渐走到了床边,少年的眼光一刻也没从她身上离开。
黎音太累了,这几日她看似昏迷不醒,实则却是陷入了一场深深梦魇之中,梦境太美妙,醒来后无边的空虚与孤独瞬间包裹了她,她脑袋有些沉,复又靠去了床边,阖上了双眸。
窗外月色寂寥,青石板上忽然传开一阵马蹄声,薛子衍淡淡扫过去,是一个过路的行人在疾驰,他肩上背着行囊,似是有急事一刻都不得松懈。
马蹄声渐远,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薛子衍轻轻靠在窗边,神色有些冷,此刻静下来,他感受到腹部伤口处传来轻微的疼痛,风从窗边灌进来,掀起寒意,但他却很难平静下来。
黎音一点困意都无,准确来说,是她不敢就这样沉沉睡去。
她在心中数着日子,快近了,快近了,她的转折也要到来了。
渐渐地,巨大的疲惫席卷了她,后半夜,她还是陷入了昏睡中。
……
翌日,天光大亮。
东方既白。
黎音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客栈,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密室,她下意识去寻软榻上的人影,才发现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痕迹。
她不自觉蹙眉,轻了轻喉咙,才发现自己能说话了,黎音微微松了口气,心稍微放心了几分。
她起身下地,推开门,来回走动的伙计看到她出来,热情的迎上去,道:“客官,您今日是要离开吗?”
黎音点头,问道:“与我一起来的那……那位公子呢?”
“他天没亮就走了,已经吧银钱付了,走之前特意嘱咐小的好好招待您。”
走了?
黎音有些意外,但她心情还没彻底放松下来时,外头忽然掀起一阵喧闹的动静,接着一个熟悉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阿音,你真的在这里啊?”
宋池鱼拨开人群,三步两步便来到了黎音面前。
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七七,你怎么在这里?”黎音不解地问。
“当然是来接你回去的!不是你给我传信说今日来这里接你的吗?”宋池鱼一脸疑惑。
“你父亲还不知道你受伤的消息,一直以为你与我在一起,今天若是你再不出现,我也是瞒不住了。”宋池鱼拉着黎音的手,撇嘴道。
在她印象里,是黎音狩猎受了轻伤需要到城外医治,而又不想让家里人担心才选择隐瞒,谎称与自己在一起。
宋池鱼觉得这做法实在欠缺考虑,但阿音亲笔给她传信再三叮嘱她要保密,她也是派了人来看过她无恙才放心,决定暂时替她保守秘密。
如今见到完好无损的黎音出现在她面前,她一直提着的心也不由放松了下来。
开玩笑道:“若不是我自小与你一同长大,识得你的字迹,我还以为是你被绑架了。”
黎音没说话,七七说的亲笔信,她从未写过,想必是薛子衍伪造了一份送去的。
只是能骗过七七,他还真是有本事,黎音再次想到了薛子衍也是重生的,心情不由自主沉重了许多。
她轻轻扯了扯唇,道:“七七,我们回家吧。”
薛子衍已经离开了,这里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今后他怕是不会出现在她身边了,想到这个,黎音居然还觉得有些不适应,还有梦中梦到的那个温和有礼的人,她真是神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