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思
今夜的皇宫格外不太平,永夜司的人都出动了,皇城守卫换了三批,轮番守着这间亭子外围,纵火杀人的一个都没有离开,尤其是七公主,正不惊不慌的被扣在其中。
经历了方才的疯狂与放纵,她仿佛换了一个人在一样,眉眼沉着,神色甚至有些淡薄。
“大人,属下……”禁军里的一个年轻男子跪在地上,请示他的上级。
统领大人眼里露出一丝不确定的神情来,此事事关重大,他不敢轻易定夺,虽然七公主对此事供认不讳,但她身份尊贵,往日里又得陛下宠爱,他是能先将人扣起来,至于如何发落,还得请示圣意。
“先带回去吧。”
统领叹了一口气,而后神色冷肃的走了出去。
永和宫。
太医进进出出了一整夜,脸上皆是凝重的神情,黎姑娘的一条命保住了,但是却迟迟未醒,他们从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是何古怪症状,只说火气攻心,需要静养。
淑妃一脸担忧的看着,今夜出现这样大的变故,又有谁能料到,七公主居然疯魔至此,居然敢在宫里点火。
想必几个月前那场走水也不是意外,只是不知陛下知道此事会如何。
“娘娘,您歇着去吧,这里有奴婢们守着。”淑妃身边的宫女劝道。
淑妃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而后轻轻道:“方才是谁将郡主带回来的?”
宫女微微思索了片刻,道:“天太黑了,奴婢没瞧清楚,许是哪个路过的侍卫,都怪奴婢大意。”
“当时场面慌乱,你注意不到也是正常的。”淑妃缓缓道。
黎音被带回来时,通身都沾染了火光缭绕后的痕迹,当时那个场景,没有人会不心惊,又有谁会在意一个不起眼的侍卫呢。
淑妃奇怪的是,那侍卫立了这样大的功,却销声匿迹,不出来讨个封赏,也着实难得。
她摆了摆手,吩咐道:“今夜务必严加守候,不得出现任何意外。”
“奴婢知道。”
淑妃再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不知道这孩子为何要遭这样的罪,明明乖巧懂事,看着也是个讨人欢喜的,竟然接二连三出事,这让她如何和她父母交代。
淑妃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有些动容的想着,她膝下无子,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便觉得心生欢喜,与其投缘,后来更是认了义女,虽然不能长期养在身边,却也是一年一年看着她长大,如今她躺在那张塌上,昏迷不醒,让她做姨母的如何能安心。
只盼望老天有眼,不要让她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走罢,陪本宫去上柱香,本宫要为这孩子祈福,让佛祖保佑她能早日醒来。”
“是,娘娘。”
……
内室里恢复了安静,八角兽炉里的安神香缓缓升腾起,柔和的烛火映照在帘幔上,透着一种安宁温和的气息。
床榻上那个女子明艳又温婉,像是睡着了一样。
方才那场大火,幸好被救的及时,若是再晚了一刻,只怕她这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庞要被火烧坏了。
倏地,烛火轻颤了一下,从那张床后,竟然走出来一个男子。
他着一件漆黑的袍子,似乎快与夜色融为一体,墨发扎成马尾,干起来挺俊又干练,只是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眸里却带着复杂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
他走上前去,俯身在少女塌前半跪了下来,冷白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脸庞,感受到温热的气息,他松了一口气。
须臾,他眸间酝酿着漆黑深沉,忍不住靠近,在少女额间落下一吻。
极轻极轻,像是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少女。
床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男子执起她的手,用自己宽厚的手掌将其包裹住,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失去她一回了。
那场火突然烧起来的时候,让他想到了小时候待过的一间寺庙,庙里供奉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他平时闲着没事干,就喜欢看那尊佛像,那是用泥土堆砌的,没有任何人在意过,他却执着喜欢看那个和尚怜悯众生的神情。
后来那间寺庙起火了,破旧的寺庙荒无人烟,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到这里来,起火也是一场意外,可是后来他站在废墟里,再也没有见过那样慈悯的表情。
薛子衍垂下眼睫,他唇边勾起一个自嘲的表情,无奈道:“阿音,醒过来好不好。”
“醒过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薛子衍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此刻溢满了柔情,若是黎音睁着眼,真是会觉得见鬼了。
她何时在薛子衍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只是现在床榻上的少女没有丝毫动作,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薛子衍替她掖好被子一角,这样安宁的气氛,于他而言,其实是很难得的。
前半生,他一直活在痛苦里,幼时因为母亲精神失常,他被贯穿着要恨他生父的概念,后来母亲亡故,他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人,机缘巧合下,进入了一间武馆,可那间武馆里的人个个狠戾不留情,他经常挨揍,半死不活,再打一点时,他懂了些人情世故,知道凭借着自己都能力与外表能得到些什么。
他装柔弱来换取一些人的轻蔑与同情,那样他才能活下去,只是这并非长久之计,有一日,武馆里最不好惹的那位把他叫过去,那一次,他几乎丢了半条命。
在这里生存,实力才是王道。
他被同化,靠着武力与手段打败了所有人,最终又经过一番曲折匆那里出来。
多年的打斗生活已经让他忘记了市井里的烟火气,他唯一的记忆,便是那个女人哭泣的眼眸。
直到那一日在街上遇见她,从来没有过那样惊艳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简直不会呼吸了。
生平第一次,他对这美好的人间产生了希望。
后来的很多时刻,他都在想,对她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这个女子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美好圣洁。
相反她愚笨不堪,经常容易上别人的当,她喜欢仗势欺人,可很多时候自己都被弄的一头雾水,薛子衍见过她孤独无助的样子,也见过她趾高跋扈的样子,更见过她绝望难过的样子。
见多了,便也不觉她有多么可恶。
比起曾经他遇到过的那些人,她算是极其好的了,小心思被人一看就透,满肚子的小算盘却被人轻易识破。
薛子衍觉得她是一只纸老虎,只会张牙舞爪实际却没半点危害。
她跟在他身后,那道身影却渐渐入了眼眸,以至于后来反应过来时,他竟然已经移不开视线了。
他想要一直都能看见她。
或许从初见那日,心念微动的种子在心底埋了起来,被他可以掩盖压下,但终于有一日,这颗种子破土而出,任凭他再压抑,也不得不承认,他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从前如此,今后亦然。
这件事还没惊动陛下,消息就先传进了咸安宫里。
娴贵妃有些疲倦的撑着额头,一旁的掌事宫女替她坡上外袍,方才珍瑰阁里起火,牵扯到了七公主和永乐郡主。
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可都是当年她……
——她怀疑的那两个人!
娴贵妃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当年的祸事,是她大胆妄为,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那样大的事情,可是若不是那件事在前,她也不会犯下如此大错。
“青雀,本宫有些心慌。为何偏偏是她们二人!”娴贵妃捏了捏眉心,染着寇丹的指甲不小心在脸上划了一下,她没在意,反而露出担忧的神情
“娘娘稍安勿躁,七公主与永乐郡主这些年一直不对付,且七公主早就疯了,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足为奇。”
“可是本宫还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娘娘是在怀疑什么吗?”
娴贵妃摇了摇头,她说不出来,只是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对劲,谁给了七公主的胆子在宫里纵火,她越想越觉得有古怪。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先是毓儿娶了端亲王嫡女,让她苦心费力安排的一切全泡汤了,再就是那个人,当年发生那种事情纯属意外,事后她匆匆离开,却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就怀孕了。
那个孩子来的猝不及防,让她心情复杂又沉重,当时她刚入宫没多久,陛下忙于政务,对后宫并不是多关注,那次是太后寿辰,王公贵族们都来到了皇宫。
彼时的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对宫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可却没想到,恰好是那一次走了小路,才叫人劫持了去。
她是陛下的女人,怎么能受到这样大的侮辱,可那个人却毫不在意,对她做出来那样胆大包天的事情。
娴贵妃闭了闭眼,昏暗的光照在她微微苍白的脸上,那张美丽的面容此刻却全是一片灰败之色。
眼看着毓儿一天天长大,她越来越感觉那个人会来见他。
若是他察觉出了异常,她该如何是好。
娴贵妃眸子里迷茫了一瞬,而后忽然浮选出狠戾的神情,她必须要阻止那种情况发生。
毓儿只能是陛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