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变
眼看着日子流逝,皇宫里的气氛却是沉默而凝重,显德殿被围了起来,陛下病重,周大夫说陛下身边不能有太多人,会惊扰了陛下,于是皇后娘娘下旨,将一干身份低微又无关的人员请了出去,只留下亲近的嫔妃和内侍轮流侍疾。
月霜满天,炭火烧得正旺,外面漆黑的天际透着些孤寂冷淡的气息,徐皇后坐在软榻上,目光却是一片平和宁静。
不远处是陛下昏迷的身影,内侍守候在一侧,心里却有些不安。
他是陛下身边贴身伺候的人,自打半年前,陛下身子便有些不如从前了,当时服了一些药以为能好转,没成想居然一日拖着一日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他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心里向上天祷告,愿陛下平安度过此劫。
“几时了?”清亮的声音传来,内侍连忙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刚过了子时。”
徐皇后眼睫微动,淡淡“嗯”了一声,而后她起身,向着床帘处走去,龙榻上的人是这天下之主,九五至尊,可如今,他却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躺在这小小的床上,昏迷不醒。
徐皇后坐在了床榻旁,她目光里涌动着某种看不懂的神情,轻轻拿起一旁的湿了的毛巾,在天子手上擦拭。
她的动作轻柔又认真,内侍揉了揉眼,心里叹了口气。
皇后娘娘比陛下小了十几岁,陛下忙于政务,这些年陪着娘娘时间其实很少,内侍悄悄背过身去,心里有些复杂。
当年娘娘进宫时,还是一个刚刚过了及笄之年的少女,那一年他记得党派之争严重,陛下又刚登基不久,朝局不稳,人心不齐。
先皇后病逝,后位空悬,朝堂上不少人盯紧了那个位子,不少人在背地里谋算。
他跟在陛下身边,整日里看陛下将自己关在重政殿批折子,先皇驾崩时,朝堂上遗留下了一堆琐事未曾处理,他知道一些人不服陛下,想要让信王殿下为皇。
此刻后位空悬,人人都想把女儿送入宫中,陛下一直有自己的思量,一日一日拖着,直到后来有一日,宫里举办盛宴,当时徐家人进宫,陛下不知怎地,竟然借着那场宴会定了徐家小姐为皇后。
这本该是天大的恩典,至少他心里这样想,皇后这样至尊的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女人艳羡不来。
可他当时站在陛下身边,分明瞧见那个小姑娘眼里无半丝欢喜,她和家人一起跪下谢恩,自始至终,目光都未曾露出任何喜色。
他不知陛下当时有没有注意到,也许是看见了,也许是醉了酒什么也没观察到,总之,徐姑娘就这样成了皇后。
后来他也想过,陛下这样做有这样做的用意,徐家世代清流,家里都是读书人,书香世家里的人,从来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陛下选了徐家,意味着要开始培养自己的人了。
后来也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徐家水涨船高,徐皇后的几个兄弟皆获得了爵位,至于徐皇后,自入宫后便深居简出。
他伺候了陛下这么对年,对天子的心意也有几分揣测,若是陛下对皇后娘娘无情,又怎会允许皇后娘娘如此任性,身为一国之母,却幽居简出,常年信佛。
他默默叹了口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心里便复杂难受起来。
徐皇后将帕子拧了又拧,又伸手摸了摸天子的额头,陛下已经不发热了,只是依旧昏迷不醒,她起身,旋即走到了桌案前。
吩咐下人研磨,徐皇后眼眸微冷,提笔正要写什么,忽然外面有人禀报,说娴贵妃求见。
徐皇后手一顿,放下了笔,转身出了内殿。
风雪微动,徐皇后拢紧了身上衣袍,她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低眉敛目间,她的面容却像覆了一层寒霜般冷淡。
……
忽然一下没注意,针尖刺破了手指,一滴殷红的血蔓延在柔软的绸缎上。
黎音蹙起眉头,手指上传来一丝细微疼意,她心里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个香囊最后一针,竟染上了她的指尖血。
她估摸着还有些时日,应该能再绣一个出来。
黎音又整理了丝线,眨了记下眼睛,沉住气准备再绣一个,这时候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黎音抬起头,问道:“发生何事了?”
采薇摇摇头,正准备出去看一看,谁料王叔忽然跑过来,凝重道:“小姐,老爷让奴才转告您,这几日不要出府,外面要乱了。”
黎音心下一紧,沉声问道:“乱是什么意思?”
王叔眼眸里尽是担忧与恐慌,“听说远在汝南的信王出现在离京不过百里之地,陛下病重,信王竟豢养私兵,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王叔凝重道。
这不仅仅是杀头的大罪,信王此举,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京中何止要乱,怕是要生变了。
“我父亲呢?”黎音着急问道。
“老爷被扣在宫中议事,现如今还未结束,老爷察觉有异,这才让老奴回府来告诉您,危急时刻,不要轻易走动。”
心里的猜测被证实,黎音眼眸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除了时间线与前世有差异,其余竟意外吻合,一点不差。
赫连毓与信王里应外合,先是扣留了朝中重臣,又派人围在京城周围,他们已经丝毫不掩藏了。
不行,这个时候等待并不是最好的结果,等只会等来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一旦城门被打开,一切都要完了。
梦里的景象会一一实现,信王,根本就是个残暴嗜血,毫无怜悯之心的人,他不会顾及城中百姓的性命,他只会滥杀无辜。
黎音提起衣袍就要往外走去,王叔在身后喊道:“小姐,您要去哪?”
“去找薛子衍,王管家,烦请您照顾好我母亲,若是我出现什么意外,您一定要护着我母亲从密室中离开。”
“不成啊,小姐,老爷吩咐奴才把您看住的。”王叔不放心的要拦下黎音。
“事关我父亲性命,我不能坐以待毙,您只管护好我母亲,想来父亲不会怪罪您,若是今日我不出去,我必会万分后悔。”黎音眼眸坚定,话语掷地有声。
“这……老奴……老奴不敢放您走啊。”如今盛京的大街上人人自危,信王带着兵驻扎在百里之外,眼看着随时就能攻进城来,他们随时都准备好了逃命。
“王叔,从小您看着我长大,就应当知道我做了主意便不会有改变的可能,如今父亲被扣留,我若是再等下去,只怕等来的会是父亲尸首,到时候您忍心看到那样的场面吗?”
王叔咬了咬牙,为难的看着黎音,眼中挣扎了一番,却道:“小姐,您一定要保全好自己,老奴会替您守着这里,绝不离开。”
黎音颔首,目光却渐渐冷静下来。
她披了件斗篷,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一日在牢狱里,那个看上去稳重正直的男人,永夜司首领,不知皇宫里如今是怎样的场面。
永夜司深不可测,怎会让赫连毓轻易拿捏。
“备车。”黎音吩咐道。
马车晃悠悠行驶在长街上,往日气氛热闹的夹道此刻却萧瑟凋敝,不见半个人影,她抿了抿唇,心里渐渐意识到事态严重性。
忽然车身一阵晃动,猛烈的风响在耳边,像是长箭破空而来的声响,黎音攥紧了手指,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音妹妹,好久不见。”
黎音掀开车帘,却看到萧益一身黑袍玄甲,端坐在马上。
黎音皮笑肉不笑道:“萧公子,这是何意?”
萧益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多日不见,她出落的愈发美艳动人,只是想到曾经他明明有机会如今却完全失了时机,他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我也是受人之托,并不是有意为难,还请音妹妹随我走一趟。”
萧益脸上恢复了冷淡的神情,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黎音暗自握紧了车帘,语气镇定道:“是赫连毓派你来的吗?”
萧益意外的瞥了她一眼,却道:“音妹妹去了就知道了。”
他未说是也未说不是,黎音心却在不断下沉,他今日敢堂而皇之在长街里劫持她,就说明他的主子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不如跟着他,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黎音手放开了车帘,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平淡,“既然如此,你带路吧。”
萧益微微挑眉,他以为今日会很难,毕竟她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可是她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她总能出乎他的意料,每一次都让他猝不及防。
萧益敛了敛神情,他的心思早已不该放在这些事情上,只是目光还是忍不住看向那辆马车,心想这个时候她一点都不害怕吗?
或许她害怕只是在强撑着而已。
萧益自嘲笑笑,都这时候了她居然在担心她会不会害怕,他可真会多想。
旋即他冷了神情,轻喝一声,马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黎音并没有害怕的情绪,她只是担忧,方才那个场面让她意识到,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赫连毓控制了整个局面,那么五皇子呢,还有薛子衍呢,他如今会不会也被扣压下来,他会不会被关起来,黎音胡乱想着,心里渐渐沉重起来。
马车摇摇晃晃,黎音觉得有些不不对劲,这条路,是驶向皇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