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那辆车的距离稍微有些远,时星然看不清楚车内的景象。刚刚停下的车没过几秒就打开转向灯,掉头驶离了这条街道,像是极度厌恶这里连一秒都不愿久留。
急速离开的车辆的车尾慢慢缩小,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
这样也好,她原本还以为黎记淮会下车来,她要当着黎记淮的面去跟姜远回忆他们之前的故事。
那你就这样离开吧,不要回头。
时星然抱紧怀里的花,花束外包装的纸被压乱,让那束花看起来有些凌乱。她无意识地想抓紧什么东西,好像很想去挽留。
姜远见时星然收下这束花珍惜地抱着,几乎要将那束花埋到怀里,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清清嗓子,正色道:“星然,你是不是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其实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时星然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另一束褪色的满天星,她缓缓道:“姜远,你在拿到科纳offer的那天,买的那束蓝色的满天星为什么没有送给我?”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发问,而像是在陈述已经定格并且无法再更改的故事。
“你……看见了吗?”
2018年的秋天,姜远与时星然很忙碌,海投的简历,无数场面试,他们在为秋招而奔波。
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实在太多,这也意味着他们在找工作时有大量实力强劲的竞争者,纵使他们是W大的学生,也要拼尽全力厮杀才能保住进入下轮面试的资格。能顺利进入终面的次数,都不算很多。
在不停的面试过程中,他们也陆续收到几家offer,可以留作保底。
在秋招快结束时,时星然凭着英语和西班牙语CATTI一级口译证书和翻译实力,成功拿到一家外企驻北城的口译岗位的offer,年薪30万。
那天她刚参加完其他公司的面试,在坐公交回程的路上收到姜远发来的消息:“我拿到科纳的offer了!”
“厉害!成功拿下,棒!”科纳在国内是顶级的翻译公司,能进去的人都是万里挑一,时星然发自内心的为姜远感到高兴。
时星然的头抵在公交车的玻璃窗上,她手握钢铁丛林的入场券,在这些林立的高楼中穿行,那些堂皇的建筑此时看起来没有那么遥不可及,这辆车正在驶向他们美好的未来。
正巧走到学校的商业街的时候,她收到那封录用邮件,差点激动得当场跳起来。
她立刻给姜远发消息分享这个消息,“姜远,我拿到了那家外企的offer。啊啊啊啊,我们今晚要不去吃火锅吧!”
正在输入中……
“嗯,去吃火锅吧。”
时星然收到回复后关掉手机,刚抬头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商业街的花店前,姜远正抱着一束蓝色的满天星,包装纸也是浅蓝色的,白色的绑带正随风飘来飘去。
这是要送给她的吗?是今晚送吗?
时星然抵住嘴偷笑,没出声惊动姜远,心里仿佛也开了花。
姜远站在那里,随时都有可能往她的方向看过来,她连忙躲进那家卖酸梅汤的店,以防被姜远看见,提前破坏掉他的计划。
老板娘招呼她:“你来买酸梅汤啦,今天怎么没跟那个男生一起呢?”
时星然笑眼盈盈,怀揣着对今晚的期待。“我来买给他。”
可那天晚上,时星然没有等到那束花。吃饭时姜远的兴致也不高,好像有心事,全然没有成功找到好工作的喜悦。
“姜远,你有心事吗?为什么好像不太开心?”
姜远摇摇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他眼里的情绪。“没有,你想多了。”
他举起桌上的酸梅汤,“恭喜你找到这么好的工作,干杯。”
酸梅汤原本是又酸又甜的,可能是那天买来后放的时间太久,时星然只尝到了酸涩的味道。
原来我的光环,成为了你的负担。
她其实很早就发现姜远有些崇拜她,大三下学期进行综合素质测评分的时候,需要提交很多资料,包括学期绩点、社团任职证明、参加的活动证明、各类比赛的证书,以各种比例进行换算后得出综测分。
提交大量资料的任务令她感到有些心烦,她随口跟姜远抱怨了几句,谁料姜远整理完全套的证明材料发过来,还列出具体的清单。
她参加活动、比赛,写论文的时候会跟姜远分享情况,但那些也只是好友聊天中很小的部分。这份清单中的有些活动,她都忘记自己曾经参与过,姜远却记得很清楚。
你在亲手列举我的荣誉与奖项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吃完火锅的那天晚上,时星然做了很诡异的梦。
在某个很像教堂的地方,阳光从顶部的玫瑰花窗透过来,奇异的色彩投射在房间内的大理石雕像上。
纯白色的雕像,雕刻着时星然的脸。
时星然顺着光抬头望去,对上大理石雕像的那双空洞的眼。没有眼珠的双眼像是无底的深渊,随时等待着吞噬灵魂,瞬间将时星然吸进去。
她被抓到雕像里,与那座雕像融为一体,只能透过那双眼睛窥探世界。在高高在上的雕像里,她只能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地面。
更加恐怖的是,姜远出现在这里,像是她最忠实的信徒,长久地站立在雕像的面前。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无声地说着什么,像是信徒对神像的祈祷。
目光紧紧锁在这座雕像上,眼睛丝毫没有要眨动的迹象,虔诚到像是随时准备献祭灵魂。
在漫长的时光里,永远抬头仰望着雕像,也不曾伸手去触碰。
她精神不正常这件事,是她最大的秘密,关乎她的安全。
她没有办法先向姜远告白,引诱他跟自己在一起后再来告诉他,她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
只能等着谁真的有坚定的决心和足够的勇气靠近她,等到她确认那个人真的可以接受自己这个精神残缺的人,再向那个人坦白。
其实在时星然带黎记淮去教堂的那天,她就决定会向他坦白病情,她没打算用欺骗来换取他的爱。
只是现在她太害怕再度被背叛,她要紧紧捂住自己的秘密。
时星然睁开眼,冰冷的眼睛犹如精密的扫描仪,轻易看穿人性。
“姜远,在你生日那天,你很开心吧。因为你终于超越了我,在一家好公司工作,拥有比我更“体面”的工作,也拥有比我更光鲜亮丽的人生。”
姜远的脸色唰地变得十分难看,身体忍不住发抖,声音发紧。“星然,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在她病情陡然严重后,时星然又梦见那座雕像。立于高台上的雕像被突如其来的强大的力量推倒,时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雕像往前倾倒。
雕像撞上坚硬的地面,身体当场被砸成无数的碎片,断裂的手臂滚到姜远的脚边,僵硬的、苍白的手指触碰到他的鞋底,惨烈地迎来他们的初次接触。
破碎的、残缺的雕像不再高贵,信徒淡淡地扫视地上的碎片,眼里全然没有热烈的情感,只有无尽的冷漠,仿佛看着平凡的石头。鞋面擦过无法动弹的手指,脚步向后退,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堂。
时星然害怕他看见自己落魄的样子,害怕变成倾倒的神像,才躲了他那么多年。
“我从前总想着,你要是能再勇敢一点就好了,可是那天我感受到了你前所未有的的底气。”
“你看着在你父亲面前那么局促的我,姜远,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被人评价是“低级翻译”的我,抬起头却看见了你的笑容。”
在那个瞬间她才顿悟:原来你的祈祷,便是神像倾倒。
时星然松开抱着漫天星的手,改为单手握住那束花。她把花束倒过来,花朵朝向地面,手臂垂在身侧,松松地握着花茎。只要她稍微松手,这束花就会被抛弃。
“姜远,你送我的花我收到了。我的回应是:这辈子,我们都只会是朋友,永远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性。”
姜远的双目失去神采,好像被掏空了灵魂,眼泪顺着深红的眼角滑落。
当晚,北城某家刚开业不久的会所内,韩少禹坐在最豪华的那间包厢内,与这家店的老板李耀随意地聊天。老板是他认识几年的好友,特地邀请他来捧场。
韩少禹这个人没什么架子,生活也比较随意,在很多方面都吃得开。
他勾着肩将李耀带出包间,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离开,洒脱道:“行了,你也别搁这儿守着我,去忙你自己的事。我在店里随便走走,参观一下。”
李耀打心眼里尊重他,对他唯命是从。“那你有问题随时找我,或者觉得这里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就告诉我,我可是等着你来提意见的啊。”
韩少禹从豪华包厢的区域走至普通包厢的区域,参观店内的装修和布局。他是个有品位的人,对装修方面有着独到的见解和创意,偶尔会被邀请来参观然后给别人提意见。
“时星然这个女的,不就是个小翻译吗?哪来的胆子跟你作对!”闹哄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混着几声难听的辱骂。
时星然?翻译?
韩少禹双眼微眯,抓取到关键的字眼,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来源。一群二三十岁看起来穿得人模狗样的人,在走廊上大声嚷嚷,好像要借此展现自己的威风。
愚蠢至极,看起来就是群没有脑子的蠢货。
“我们上她家去给她点颜色瞧瞧,谁让她不知好歹,偏要来得罪你。”看起来最年长的那位,像狗皮膏药一样紧贴在某个年轻人的身侧,嘴角上扬露出恶劣的笑容,自大而狂妄地提议着。
“女人嘛,胆子小,吓一吓就知道怕了。”旁边的人附和道,他们说得越来越兴奋,仿佛已经置身于那个场景,并且获得了欺凌的快感。
这些打嘴炮带来的快感,不用付出任何成本,却能极大地满足作祟的邪恶的心。
包间的门被关上,隔绝掉他们与外界的联系。
韩少禹懒洋洋地拨通电话:“黎记淮,你们家那位是做翻译的吧?我刚才遇到一伙人,好像说是要上门给她点颜色瞧瞧?你要不过来看看情况。”
“地址发给我。”
韩少禹叫来李耀,站在那伙人的包间门外,吩咐道:“这片区域的顾客除了这间包厢的全部转移走,也不要让无关人士过来,将这片区域封锁掉。”
李耀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韩少禹缓缓抬头看向屋顶的监控,语气中还有点莫名的兴奋,像是要见证好戏的开场。“待会有人要来,你们家的监控今天应该是坏的吧。”
能让韩少禹出马,还要搞这么大的阵仗,李耀惊讶道:“谁要来?”
“你的财神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