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宋知暖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更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就暴露。
但她也不知道他是在瞎猜还是真的已经确定，不死心地装作没听懂韩少禹说的话，继续捏着嗓子跟他介绍，心里却巴不得他能赶快离开。
韩少禹见她没反应，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猜错，没再追问下去。他仔细地看着摊上的这些面具，有半脸面具，也有全脸面具，大多是动物，搞怪的猪、喜庆的虎、美丽的蝶……
还有鬼魅的狐狸……
那张面具是张红白相间半脸面具，额头上绘着一朵红色的莲花，火红色的眼眶，眼尾上挑着，脸颊上画着红色的花纹。
狐狸在神话传说中的形象似乎总是负面的，吃人，吸食人的精气。
而韩少禹呢，夺走韩隐舟的人生，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鄙视韩隐舟多年，到现在才发现他是个吃人长大的怪物。
他的家里没有“人气”，所以他总是在热闹的大街上游荡，吸食着这里的“人气”。
这张面具与他，似乎很是相配。
摊位上的价格用牌子标着，简洁明了没有废话，韩少禹拿起那张面具，扫码付钱。
手机跳转到付款界面，收款方写着：知暖的红火小摊（**暖）。
啊啊啊！
听见扫码的滴声，宋知暖才想起她做的蠢事，设置名称的时候居然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去了！她很想化身成尖叫鸡，不管不顾地发疯，反正已经没脸面对大BOSS。
但是很可惜，现在不是月圆变身之夜，她也没有变身的能力。而且，她要脸！
宋知暖果断闭上嘴装哑巴，脸上的半脸面具替她遮住脸颊处的红晕，保留住半分脸面。
韩少禹眉毛轻挑，淡淡扫视那个戴着兔子面具，嘴唇紧抿着的人，没再唤她的名字。
他将那张面具戴上，戴面具的过程中视线黑暗一秒，而后看见朦胧的灯光。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改变了身份，或许真的成为一只幻化成人的狐狸。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韩少禹站在摊位前，冷不丁地问出当初宋知暖问他的问题。
宋知暖看向眼前的人，初见时那双一眼就让她记住的如黑曜石般的眼睛，被画进那张面具里。
这张带着邪气的面具，有着魅惑的皮，装着清澈的眼。
韩少禹没有叫她的名字，此时此刻的她只是个摆摊的“兔子”，发问的是位有心事的“狐狸”。
她直起腰，不再躲闪他的目光。“问吧。”
那只狐狸开口道：“如果给你5个亿，让你去偷走别人的人生，你会去做吗？”
一只狐狸在出生之前，也不知道他会成为一只狐狸。
宋知暖垂下眼看着她支起的简易的小摊，上面充当招牌的塑料板是她花5块钱买来的。装饰的星星串灯是7块，很便宜但很漂亮。
她沉默许久后，轻声回答道：“我不知道。”
她是个为5块的好评返现，除去特别烂的饭，基本上都能昧着良心给不算难吃的菜拍上3张照片，还写上15字好评的人。
人性有时候真的经不起考验，给她5个亿，代价只是变得不善良。算一算好像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她是个缺钱的平凡人，又怎么会不爱钱。做梦都想中500万的彩票一夜暴富，5个亿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数字，那后面的0都能数好久。
所以她的回答只能是：我不知道。
毕竟没有人真的要给她5个亿，而她或许看见被偷走人生的那个人，过着她现在的日子，可能也会有点不忍吧。
韩少禹听见这个回答，不由得苦笑，心沉下去几分。
要做选择的是他，而不是宋知暖，所以他问这个问题其实没有意义。就像当初宋知暖问他，摆摊是否是件丢脸的事一样。
宋知暖看着那只狐狸，他的嘴角上扬着，一滴眼泪却从左半张面具下溜出来，缓缓地滑过他的嘴角。
你是想笑，还是想哭呢？
模拟IC设计是一项基于电路图，通过模拟和验证来构建复杂电路结构的工作。它与基于逻辑运算的数字IC设计相比，不仅需要工程师有丰富的经验和实践能力，还需要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和数学功底，有过完整项目流片的历程。
因此搞IC设计的门槛较高，一般需要硕士以上的学历和专业知识，普通本科生很难直接从事这个行业。
同时由于模拟IC设计人才稀缺且需求旺盛，资深工程师的年薪往往高达百万级别，硕士应届生也能拿到几十万的薪水。
这就导致用人成本很高，再加上EDA等开发工具的费用、设备费用、场地费用，一年下来就得砸下不少钱，可能要花费数千万甚至上亿。
而模拟IC设计的研发周期也较长，基本在12个月到18个月之间，处于光投入不见产出的阶段，研发顺利有成果才能进入芯片流片阶段。
但芯片流片一次可能需要几百万美元，即便与几家公司一起采用MPW模式进行联合流片，也需要花费几十万美元。
所以搞模拟IC设计基本就是在烧钱，没有原始资本想要白手起家就是在异想天开。
在公司没搞出名堂、获得专业投资机构的投资前，韩少禹是拿着他家的钱供着极域，还要时不时担心可能被断掉资金来源。
因此在花钱方面格外精打细算，能省就省。创业前两年，除去每周来三次的兼职的清洁阿姨，全公司工资最低的就是他和黎记淮。
公司租在地铁口附近的办公楼里，吃饭要不就是随便点外卖，要不就是在附近的小摊上随便买点，所以逛路边摊对他来说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就算是最后他辛苦努力，并且很幸运地将公司发展壮大，那也不可否认极域是垫着科纳才能站起来的。
而科纳又是吸着韩隐舟的血诞生的，他平坦而顺利的人生，可以说是拜韩隐舟所赐。
与宋知暖不同，他凭双手换来的东西，别人是有资格拿走的。
而现在，他竟不知到底要如何面对韩隐舟，要怎么还？要怎么摆脱掉这个“狐狸”的身份？
韩少禹合上眼，敛去不应该暴露于人前的脆弱，“嗯，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想要往回走，没有再逛下去的想法。宋知暖见他要走，鼓足勇气再次叫住了他。
她看着韩少禹的侧脸，真切地说道：“那个……就算是狐狸，也不一定都是坏的，也会有心地善良的狐狸。”
他好像将自己代入进很坏的角色，可他也不曾做过坏事，至少对她而言。即便是她这种没钱没势的“兔子”，他也没有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没有刁难过她。
单凭这一点，他就赢过很多人。
“嗯，我知道。”
次日，韩少禹便联系律师，为他名下的资产除去极域的股份之外，全部办理转让程序。
这次没人喊他回家，他是自己主动回去的，开着他不常开的那辆红色法拉利，很风骚略带点潇洒。
老宅的书房内，几排木质书柜上放着密密麻麻的佛经，还有些名家的诗集其他的文字作品。
一位中年人正静静地坐在木椅上，手腕上的沉木佛珠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用手指拿起一枚黑色棋子，缓缓地放在了面前的棋盘上。
这个棋盘上的局面十分诡异，围棋本是黑白双方交替落子，争夺地盘和势力。但是这盘棋局，却几乎全是黑色棋子，白色棋子只剩下几颗孤零零的存在。
不远处的木桌上，正燃着香薰，蜡烛刚被点燃不久。房间里那股玫瑰花的味道，正悄悄地散开。
韩少禹哐地推门进来，头一次表现得像个桀骜不驯的二世祖。韩昊见他进来，也只是淡淡地扫视一眼，面色毫无波动。
韩少禹将手中的文件袋丢到书桌上，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放弃对科纳的继承权，并且会将你在我身上投资的那些，全都还给你。”
“我不会与韩隐舟去竞争，任何与韩家有关的资产。”
韩昊对他的举动好似毫不在意，坐着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极域的股份呢？”
韩少禹的拳头捏紧，“极域是我的，我不会给任何人。”
韩昊不屑地轻笑一声，“极域不也算是我培养出来的吗？”
这句话正中命脉，韩少禹只能重申他的观点，无法做出有力的辩驳。“极域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能就这样轻易地交给任何人。”
韩昊的手搭在佛珠上，仿佛一位传道的僧人。“少禹，你自以为是地放下，结果还不是被贪欲所绊，看来无法彻底觉悟。”
“但你恐怕也没了悟真理，超脱世俗。你与我，都不过是野狐狸罢了。”
韩少禹望向那满柜子的佛经，那些神圣的经文，与他隔着很远的距离。遥远到，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去触碰。
极域的股份他不能给，这是他的心血。而且若他交出极域的股份，很有可能会被立刻转卖，到时极域内部可能迎来大洗牌，引发动荡。
他的身上真的流着韩昊的血，韩昊不可能割舍下科纳，而他也无法放弃极域。
归根到底，他也不比他父亲高尚多少，都是一类人。
他父亲的书房里有很多佛经，也有许多诗集。他小时候淘气乱翻过，有句诗他觉得很好玩，也记得很清楚。
明朝与后日，作个野狐狸。
他现在，真的成为了一只野狐狸。
韩少禹离开后，韩昊轻笑一声，打开棋盘旁边的木盒，从中抽出一张相片。
照片上的两个人，韩少禹认识其中一位，时星然。而另一位，则是韩昊的小儿子，韩云行。
他站起身走到香薰蜡烛旁，将那张照片与火焰相接，迅疾的火焰快速地爬上照片，吞噬着时星然的脸。
那团火在他眼里烧得旺盛，他轻轻地松开手，着火的相片落在烟灰缸里，很快就被烧干净。
然后他用灭烛器将蜡烛上的火无情地灭掉，阻止香味的蔓延。香味不浓，一打开窗，很快就散去。
韩少禹将那辆法拉利开回他的车库，利索关门不带一丝犹豫地走远。半刻钟后他提着箱子来到他小区门口，箱子里只有几套衣服和一些私人用品。
他银行卡上的金额几乎清零，也就手机话费余额都算得上是金额较大的正数。所以他通知黎记淮来小区楼下接他，他现在连打车的钱都没有。
信用卡倒是还能用，但现在是找黎记淮还债的好时机，之前的约定刚好派上用场。
黎记淮的车停下后，韩少禹将行李放到后备箱，自觉地开门坐上副驾驶。他可不敢坐在后排，完全摆出让黎记淮当司机的架势。
他将座椅往后调，随意地靠着椅背。“之前我帮你摆平了时星然前公司的那档事，你说条件任我开，现在正好付一下你的报酬。“
“承担我一个月的住宿和伙食费，外加捎我上下班。”
马上发工资和年终奖，这个月应该能搞定车子，外加租个房，但是生活水平估计要大幅度降级。
黎记淮瞥他一眼，冷静道：“你去赌场了？”
韩少禹彻底摆烂，也不觉得话说出来丢人，“我从韩家净身出户了，卡里还剩两毛五。”
他是极域最大的股东，持股比例超过5%，要转让持有的极域的所有股份也是要提前向交易所报送材料的。而黎记淮没听见相关消息，说明极域还没被动过。
黎记淮不爱掺和别人的家务事，自然也不会主动去问更多的事情，面无表情地开车。
但韩少禹的家务事这次恐怕是要扯上极域，他也顾不上家丑不外扬的法则，坐在车上主动打开话匣子，噼里啪啦地讲他离开韩家的原因。
但是时星然与韩隐舟似乎有感情纠纷这件事，被他略去。这种事情，还是当事人去讲比较好。
黎记淮全程听完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车辆始终维持在平稳行驶的状态下。极域已经不是一家随时可能倒闭的初创公司，根基扎下去很难被轻易撬动，见招拆招就好。
他带韩少禹来的酒店是雨季酒店，也就是当初遇到时星然的那家酒店，离他家不太远，上下班顺路。
两个模样极好的大男人，并肩而立地站在前台办理开房手续。韩少禹眼睛不带眨地选房型，直接定最贵的套房，掏出身份证递给前台。
一脸姨母笑的前台忽然看向站在旁边的黎记淮，说道：“这位先生，麻烦您也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
前台小姐姐以为他们两个人要开一间房，善意地提醒一下旁边那位看起来比较高冷的，怕他是在害羞。
韩少禹还没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摆摆手说道：“不用，他只是来付钱的。”
前台点点头，好像懂了点什么，盯着韩少禹的脸多瞧上几眼，微笑道：“哦，好的。”
前台指向智能POS机，朝黎记淮说道：“这位先生，请出示一下您的付款码。”
韩少禹偏过头看向黎记淮，利落地摆动一下脖子，向黎记淮示意。这个动作自然到，仿佛他做过无数次。
黎记淮没废话，干脆地刷卡，颇有种无情的付款机器人的感觉。
前台看向他俩的眼神仿佛冒着粉红泡泡，嘴角压都压不住，抿着嘴憋笑。
韩少禹看着她偷笑的表情，忽然就联想到公司的某些小姑娘，立马听懂刚才那句话的含义。
他对天发誓……他真的不是基佬啊。
虽然以前他们俩是被谣传假绯闻，还有不少暗戳戳的CP粉，但那个时候好歹也是基于他俩势均力敌的情况下。
而现在的状况，他似乎变成被养着的金丝雀，而黎记淮变成他的金主。
这个状况，他绝对不允许！
还有，他怕时星然不小心瞎听到传言，然后找到公司里直接给他来一刀。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这俩都不是啥好惹的货。
韩少禹当即解释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维持着正常的友谊关系，不存在任何的过界行为哦。”
幻想破灭外加被看出想法，前台的小姐姐羞愤交加，低头道：“好的，好的。”
黎记淮付完钱便准备离开，他朝门口走去，脚步声清晰地响起，一下一下。回忆的钟摆转动起来，他想起那天遇到时星然的场景。
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脚步声戛然而止。
他转过身去，大跨步走向拉着行李箱往电梯走去的韩少禹，面色凝重道：“我们谈谈！”
韩少禹被他的严肃的表情惊到，即便是极域的事情，黎记淮也不会露出这种表情，这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怎么了？”
黎记淮眼里几乎要掀起惊涛骇浪，沉声道：“时星然是翻译，那为何这么多年，我们半点她的消息也没有找到？”
要想站到顶行业顶尖的位置，天赋与经验缺一不可，外加上一些幸运。而有一些人是有与生俱来的天赋的，可以明显地看出来，只要具备足够的经验，以后必定能成大事。
黎记淮在大学的时候是优秀到罕见的学生，仅在本科阶段就能申请4项国家发明专利，研究生阶段师从最顶尖的教授，与最优秀的实验室合作。
当时来找黎记淮合作的人有很多，不单单只有韩少禹。有业内的知名公司，也有初具规模的初创公司，开出的条件都很好。
而他之所以选择韩少禹，拿着只能付小破单间的房租外加吃饭就所剩无几的工资，吃着韩少禹画的大饼，抽出空没日没夜地在公司干的原因。不是什么兄弟情深，而是因为他家开着翻译公司。
黎记淮在心里认为时星然未来可能会学语言类的专业，单靠他自己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所以他想借韩少禹的力量和人脉，找到时星然。
在他偶然遇到时星然之前，他已经托韩少禹找了时星然七年。
在同一座城市，学的是外语专业，身在翻译圈的时星然，即便除去她躲起来的那三年，在四年间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
韩少禹听见这句话不由得瞪大双眼，某些可怕的念头串联起来，似乎要揭露出他无法承受的秘密。
“是因为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