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对,还有方法能够分辨的!
时星然抹干眼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双手紧捏着手机,仿佛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黎记淮,他一定是真的!
时星然拿手机确认过很多人、很多事物,唯独没用来判定过黎记淮的真假。也许是她的内心一直回避着,然后心甘情愿地跌入一场可能是自我编造出的梦境。
只是现在到了不得不验证的时候,她根本逃不掉。
五分钟后,那辆时星然无比熟悉的车缓缓驶来。她站在黑色的大门前,举起沉重无比的手机,像个准备壮烈赴死的战士。
越来越近的车辆在屏幕中却越变越小,车轮不再转动的瞬间,时星然的滑动屏幕的手指也随之停下。
驾驶座的门缓缓打开,时星然的心跳加速,喉咙发干,颤抖的手指慢慢地往右滑。
抖动的镜头抓取到那人的黑色高领毛衣,跌跌撞撞地上移后框住温柔如水的一双眼。某些画面开始交叠,倒放着,像是一条回溯的时光线。
在这交错的时光中,仿佛回到她第一次当着黎记淮的面去确认他人是否是幻觉的那刻,只是那时候黎记淮在她身后,而此时的黎记淮在她面前。
他终究,还是入了她的镜头。
时星然紧咬住下嘴唇,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疯狂地来回滑动着屏幕,反反复复地去捕获那张脸,像个无法判定结果的实验者。
像枪口那般瞄准他的手机镜头,高举的手臂不断地挪动着,黎记淮很轻易地就察觉到她的异样。
时星然曾经告诉过他,她用来判断幻觉的方法,但从来没在他的身上试验过。
现在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她突然怀疑他的存在?
有种苦涩的味道从喉咙处滚上来,黎记淮的脚步忽然慢下来,甚至……有些不敢再继续往前走。
还是说,她不愿意接受他的存在?
如果他没出现的话,她就不会被扯入这样危险的旋涡之中,那些不幸就不会降临到她的身上。
也许某日,在繁华的商业宴会上,他能从远处瞥见她优雅的身影,穿梭在人海中,如同一朵盛开的花。而后他装作不经意地经过,去听一听他有可能听不懂的语言。
那便是,他莫大的幸运。
时星然的思考能力被镜头拉扯得支离破碎,心脏被煎熬得焦灼不堪,经过无数次验证后,她的心才终于沉下来。
她放下手机,捂住自己的嘴,克制住想尖叫的冲动。
太好了,黎记淮是真的!
嗯,他一定是真的!
可她又觉得她现在的表情一定相当难看,她转过身去背对着黎记淮,努力地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不想让他瞧出她的挣扎。
她决然的背影让黎记淮停下了脚步,亦不敢开口去唤她的姓名。短短的几步路,却仿佛隔着无法跨越的沟壑。
时星然不想告诉黎记淮她刚才的见闻,佯装是特地等他的样子,迈步往宅子里走,“走吧,韩少禹在等我们。”
黎记淮默默地跟着她走,两人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到好处地隐藏起时星然的不安,遮掩住黎记淮的怯懦。
而此时,在这被围墙圈起来的宅院内,貌美如花的妇人在地板上来回踱步,室内回荡着凌乱的敲击声。不成调的音乐惹人心烦意乱,又令人惶惶不安。
韩少禹匆忙去韩昊的死亡现场看了一眼,是在一楼的餐厅,白色的大理石餐桌上泼上红色的血,有种诡异的美丽。
就像玫瑰花被碾压出汁那样,死得真轻易。
“吴妈去哪了?”韩少禹一把揪住在大厅乱走的母亲,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吴妈死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呼出的热气风一吹就散了。
韩昊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冷漠地垂眼看向前两天刚跟他闹翻的儿子,也丝毫不担心屋里被杀人案吓到花容失色的妻子。
这不过只是件小事,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家里平白无故地突然出现杀人案件,韩少禹展现着常人该有的求知欲。“她怎么会死?”
韩昊冷笑着摸着腕上的佛珠,好似完全不在意,甚至也没有丝毫悲悯。“你该去问凶手。”
“已经向法院递交材料,后续进展将会及时反馈给您。”
韩隐舟在远方的办公室里,与律师讨论着起诉韩昊的相关细节。他的眼神冷冽而锐利,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正在进行着倒计时。
嘟……,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今天先聊到这里吧。”韩隐舟挂断律师的电话,接通这通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喂。”
谁料对方一开口便是劲爆的话语,杀人犯招摇着他的罪行,“韩隐舟,我杀人了。”
韩隐舟敲击桌面的手停下来,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开启通话录音,“你杀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何必打电话来告诉我。”
“我杀的人你认识,是以前跟在你母亲身边照顾过你的吴槿。”那人停下来低笑两声,“哦不对,你应该叫她吴菁。”
“所以呢?”韩隐舟回国后与吴菁鲜少联系,并不清楚她的消息,也不排除对方在说谎或者要套话的可能性,因此并未表现得很激动。
“吴槿当年杀了你母亲,她没有得到惩罚,我便让她付出代价。”耳边有窸窣的声响,像是对方在翻动纸张之类的东西。
韩隐舟猛地攥住母亲遗嘱的复印件,厉声道:“你是谁!”
“我?是你母亲认识的故人。”他的话说得很暧昧,好像他跟方云笙之间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关系。
不,方云笙入魔了只围着韩昊转,他没见过她提起别的男人。韩隐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打这通电话来是想干什么?”
难不成指望靠着这两句话,让他提供庇护?
“我想请你放过我的孩子,吴槿利用我,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生下一个女儿。然后又将她送给韩昊,让她给韩昊生下一个儿子。”
韩隐舟被这混乱的关系气笑了,“还真是精彩呢……”
“我女儿是在你出国的那年,在英国出生的。她年纪又轻,没什么见识,也逃脱不了吴槿的掌控,她是无辜的。”
“我为你母亲报了仇,希望你看在这件事上……”
那人的声音低下去,似乎是在哽咽,“放过她!”
虚伪的人啊,吴菁当初还说什么不能出国照顾他,心疼他孤单在外。结果转头就在英国生小孩,怕不是还跟他坐同一班飞机出国的。
这个脸上没有伤痕的韩隐舟没有遇到过时星然,因此对这个世界上活着的女人没有任何愧疚感和同情心。
他松开那份遗嘱复印件,缓缓地抚平上面的褶皱,神色恢复如常,眸子里没有一丝情感。“我能放过她,警方可不会放过你。”
“我会去自首的……”
“那么,再见。”韩隐舟没兴趣听他再说下去,毫不迟疑地将电话挂断。
杀母仇人的女儿,与他痛恨的父亲厮混在一起的女人,还生了准备分走他母亲遗产的“弟弟”。
韩隐舟怎么会因为一通电话就放过她,对她的恨,甚至远超韩少禹。
除他之外,又多出来一个争家产的人,韩少禹那个只有脸长得好看的蠢货,应该又要损失一大笔钱了。
靠着黎记淮,又能撑到几时呢?
“Thomas,帮我去查一个女人……”
另一个时空,被黎记淮送回去的韩隐舟,正痛苦地躺在沙发上,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再加上被黎记淮打得遍体鳞伤,让他直冒虚汗。
外套被胡乱地扔在地上,他也懒得去收拾。忽然听见手机铃声嗡嗡作响,他以为是时星然得到什么消息,撑着身子爬起来,弯下腰去从外套里找出手机。
陌生号码来电?
他倒回沙发上,闭着眼强撑着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喂?”
“韩隐舟,我杀人了。”
韩隐舟骤然睁开眼,开始录音,“是你杀了韩昊?你是谁?”
刘远修惊讶于他消息的灵通,讶然道:“你听到消息了?”
“是,所以你是谁?”
韩隐舟的反应太过于平淡,刘远修不太满意。他嗅着空气中的玫瑰花香,露出邪恶又残忍的微笑,“我杀的,不止一个人。”
这句话显然挑起韩隐舟的兴趣,“是吗?还有谁,说来听听?”
刘远修将年代久远的某些照片放在火焰上,静静地看着它们燃烧,“是你认识的人,小时候经常见面。”
通过刚才与时星然的会谈,这个人物的指向性就变得明显起来,“吴槿?”
那人肯定他的猜想,“你很聪明呢。”
但韩隐舟还没收到吴槿死亡的消息,这是否说明她死亡的事实还没被人发现,这个男人为何要杀了她?
杀掉韩昊只能是为钱,难道是两人分赃不均?
啊,这世上的坏人真是一茬又一茬,人性的恶意冲淡韩昊死亡对他的冲击。他撑住额头,“怎么,他们跟你有仇吗?”
“吴槿与韩昊两个人狼狈为奸,害死了你母亲,我也被他们利用,吴槿设计怀上我的孩子,用女儿威胁我,让我为他们卖命。”
韩隐舟听见沉沉的抽泣声,“我女儿她……”
他冷笑着替电话那端的人补充道:“跟韩昊有一腿,还生了韩云行,对吗?”
“你们爱怎么玩,是你们的事,你杀了他们来找我做什么?”
这小子到底知道多少?刘远修一次次地被打断说辞,紧咬着后槽牙,手中的照片快烧没了也没发现。火焰窜上手指,他嘶叫一声狠狠地甩掉照片。
“我希望你能放过她跟韩云行,他们是无辜的。”他虽然这样说着,眼底火光明灭,可没有半点情真意切的样子。
他笑着说道:“上一代的恩怨,就在今天终结吧,对你们都好。我会去自首的,就让我背负这一切吧。”
而后,刘远修便将电话挂断。他拿起桌上最后一张照片,用方云笙生前最爱的香薰蜡烛,点燃了那张照片。
那是张,他与韩少禹的母亲的合照。
两个时空的吴槿会死,都是因为她说了那句:“若你的身份曝光……”
但这个自认为聪明到掌控一切的女人,没料到说错了话,她口中的“身份”是指她女儿的父亲。
身边的保镖是自己儿子的外公,韩昊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刘远修对方云笙的特别关心,更是让她误认了对象,也猜错他”心爱的女人“。
勾心斗角的纷争,一不留神就会出局,她沉不住气便留不到最后。
而这个时空的韩昊会死,则是因为他差点要杀掉韩少禹。
刘远修要看着他的亲生儿子死在韩昊手中吗?他果断地选择扼杀这种可能性。
另一个时空的韩昊则比较幸运,他与韩少禹之间的冲突只关系着韩隐舟,也就没有书房的那场争斗。
身边的保镖是自己儿子的外婆,韩昊怎么可能忍得下去!吴槿死亡,韩昊反而还会为刘远修提供点庇佑。
韩少禹与韩少禹的母亲依附于韩家,才能获得更好的生活,那是刘远修给不了的东西。
至于韩云行?
韩隐舟要腾出手来废掉他,在对付韩少禹这件事上恐怕会少花点心思。
无论是韩隐舟还是韩云行,在韩昊死亡后想要获取遗产,都需得自证身份。
而以韩家正儿八经的大少爷的身份生活三十年的韩少禹,不需要自证。
这个手起刀落杀人的家伙,在教韩少禹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少禹,让你学这些是希望你能保护自己,或者保护别人。不能当做行凶的资本,不要去主动攻击别人。”
明朝与后日,作个野狐狸。
自首的狐狸,陷于情感纠纷的狐狸,维护女儿的狐狸,大抵能保下一条命。
传递着不同寻常的信息的通话被挂断,黎记淮坐在车内,回想着刚才遇见时星然的画面,他听见她唤他的名字。
“黎记淮。”
看来另一个时空的他,要比这个时空的他,幸运得多。
至于时星然说她看见了幻觉?韩昊为什么会是幻觉?
他转头看向那扇大开的门,目光向内探去。在那个时空,这间宅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下车往宅子里走去,在即将走到门口的瞬间,突然凭空消失在行车记录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