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逃？往哪儿逃？她不知道。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成了这样，但这样下去，会死很多人吧？”她听见自己问道。
无论是她的学校，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路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带着孩子的父母，在公园里吹风的叔叔和阿姨，没有人能够在这样毁灭性的灾害中得以幸免。而这些人中的每一个，都比她更有活下去的动力和理由。
店主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我还逃什么呢？也不差我一个了。”她轻笑了一声道。
高温的气浪席卷而至，将柏油的路面与路上摆着的护栏一并卷起，嘶吼着向她所在的小店袭来，顷刻间将这间承载着她无数个独自一人的夜晚的回忆的砖红色平房夷为了平地。她同碎裂的砖瓦一起，在狂风中身不由己地游荡，随即被无情地抛出大气层，在漆黑宇宙之中匀速地跌向更深的黑暗。
在无边无沿的虚空中，她眼睁睁地看着地球在她的面前分崩离析——那颗蓝色的星球映在她的眸子里，几乎是瞬间变为了黯淡的灰白，像燃尽的木柴一样，靠近地心的地方还带着炙热翻滚着赤红色的熔岩，在暴露在宇宙中的几秒钟内，像一朵光芒夺目的超大型烟花，然而很快，烟花落幕，那些红色的流淌着的岩浆也凝成了石头，向着四面八方疾驰而去。
那颗湛蓝色星球所在的位置，最后也只剩下了一片漆黑的荒芜。
仿佛那里什么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地球都消失了，按理说重力也应该不复存在了。但她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伴随着一阵失重感，缓慢地向没有尽头的下方坠落。
为什么在这样的爆炸中她都没有死去？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又是要带她去往这个宇宙的哪里呢？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勾了勾嘴角。听说人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咬断舌头也是可以死掉的，虽然这样的死法实在是太难看了，不过这种时候，似乎也没有办法挑剔更多了吧。
她试着张了张嘴，那双干净的眸子却在下一刻遮掩不住地透出了一股深入骨髓的绝望。
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哪怕眨一眨眼，动一动嘴都做不到。
她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控制不了，只能不断地在虚空中下坠，与黑暗相伴同行，去往她应该去的地方。
或许也并没有这样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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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深夜的房间也是一样的黑暗，让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所幸今晚的月色还算不错，透过白色的纱制窗帘轻柔的照进来，相较于梦中还体贴地留存了这一丝光亮。
她深呼吸了两口气，抬手抹掉了额头上的冷汗，呆坐了片刻后，才终于缓过神来，自嘲般地笑了笑，随手拍开了床头夜灯的按钮。
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顿时倾泻而下，吴越踩上拖鞋起身，想要给自己倒一杯热水喝，但拎着壶走到饮水机旁后在想起来，从昨天起桶装水就已经喝完了，她一直想着再要一桶，但却架不住总是忘记。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随手披上，准备去楼下的休息室弄点热水，顺便找点吃的安抚一下自己饱受惊吓的心脏。
她撑着电梯来到楼下，12楼走廊的灯在这样的深夜已经熄灭了一大半，但是为了可能会通宵训练的队员所留下的寥寥几盏，也足够为她照亮通往休息室的路。
但令吴越没想到的是，在她推开门的一瞬间，屋子里恍如白昼的灯光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连忙闭上眼睛扭过头去，待到片刻适应了之后，才缓缓地转过头来睁开眼睛，和站在屋子正中难得一脸慌乱的苏引风对视了个正着。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她看着穿着一身家居服，像玩老鹰捉小鸡一样张开胳膊挡着身后，紧张地望着她的苏引风，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
“额，没什么，就过来看看……”苏引风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不到合适的说辞，于是决定反客为主地道，“我还没问你呢，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看休息室？复盘的时候还没看够啊。这么烂的借口不像你的一贯水平啊。”吴越满头黑线地道，“我来找点水，屋子里的喝完了。”
苏引风看她说着便要往自己身后的零食架子上走去，连忙喊住她道：“别！你要啥我给你拿，你先别过来嘛。”
“……”吴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懒得跟他较真，便索性说道，“拿两瓶水，再来一包泡面和一袋薯片。”
“好。”苏引风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下来，顿了一顿又试探着道，“那你能不能出去等？”
这要求多少有些过于奇葩了，吴越就是想装着不在意都说不过去了，只好一脸无奈地问道：“大半夜的，你又在这里搞什么鬼呢。”
苏引风抓了抓头发，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侧身将自己身后的东西展示在吴越的面前道：“原本是想趁着今晚做好，明天送给你当礼物的。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间下来。提前拆开的礼物这下可就没有惊喜感了，唉，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么。”
“这是……”吴越看着他身后那几个颜色和大小不一的圆球，踌躇着道，“模型？”
“嗯。”苏引风点点头道，“太阳系的行星模型，当然我也把月亮加进去了。你看~”他献宝似的举着一个还不如拇指大小的灰白色的小球放在她的掌心。
“这么小？”
“是啊，是缩小了8700万倍后的大小。不然比例要是再大些的话，木星的模型就要放不下了。”苏引风苦笑地摇了摇手里的打气筒道。
吴越仔细打量着手里虽然是灰白色，但也是根据月坑和环形山的分部做出了颜色的渐变效果，灰白相间得极为细致，不由得惊叹道：“真厉害，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苏引风颇有些自得地嘿嘿一笑道：“那当然，在大学的模型实践课上，我可是满分呢。”
吴越眨眨眼问道：“你……不是19岁吗？已经上过大学了？”
“嗯，不光是大学，我研究生也已经毕业啦。怎么样，是不是很天才？”苏引风手掐着腰，做作地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炫耀了起来。
吴越倒是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其实家里当时并不同意我选择这个专业。呵，与其说是并不同意，不如说是坚决反对，甚至说如果我要敢去学天文，不仅他们一分钱的学费都不会付，甚至连生活费也要给我停掉。不过我还是自己坚持去了，好在奖学金够多，足够覆盖我这四年的支出。”
苏引风谈起他的往事，即使他并不像将气氛弄得太沉重，但回想起当时的困境多少也难以避免地影响到了他的心情。他摇了摇头，回过身去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两瓶水和两碗泡面，将水拧开倒进烧水壶中，又转过头去问她道：“热点牛奶喝吗？你脸色不太好，喝点早休息吧。”
吴越点点头，走到沙发的旁边坐下，望着玻璃壶内上下翻滚着，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气泡的水发了会儿呆，等到苏引风将温热的牛奶瓶递给她，她才回过神来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学天文呢？你很喜欢这个专业吗？”
“喜欢……嗯，应该说是无可救药的浪漫英雄主义情节吧。”苏引风笑笑道，“如果有一天，人类不再能够在地球上生存了的话，我可以开着自己研究出来的宇宙飞船，在自己探索出来的星图上为人类指引未来的方向。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可是很认真的啊。”
“槽点太多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吴越道，“首先，驾驶研究宇宙飞船什么的，不是应该学习航天专业吗？”
“是啊。”苏引风耸耸肩道，“我学了啊。不过只读到本科，拿到学位证的时候已经快成年了，对于机械的浪漫的细胞消耗殆尽，就没有在坚持读研了。”
“……那你厉害。”吴越被他的话堵得有些哑口无言，19岁双学位加研究生毕业，确实是超越了她常识的存在。
“不过你小的时候还挺有危机意识的。”她拧开牛奶瓶的盖子，喝了一口道，“地球不能生存的情况都开始考虑了。”
苏引风轻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近在眼前的事情呢。”
“要是看电视之类的说地球还能存在十几亿年之类的确实也太久远得难以置信了。不过至少存在到我们死掉总是没问题的吧。”
“嗯……”苏引风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十几亿年之后，又或者就是明天呢。地球在自然的状态下，考虑到太阳和其他行星的影响，或许还有许多年的寿命。但是如果要考虑进人类这个变量呢？就像电影里的黑石，你无法预测它出现的时间，也无法预测它出现会带来的变化。它就像是科技进化的节点，比如学会使用工具，开始探索外星，穿过黑石之后逐渐理解的一切……”
“……这种时候也要玩梗么。”
“哈哈哈，干嘛这么严肃啊。”苏引风说着，拆开了泡面的包装，将调料包从里面拿出来，均匀地洒在面饼上。开水一浇，面饼和红烧汤汁的香味勾得吴越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眼睛盯着他手里折叠的叉子有些移不开了。
他拿着叉子在她的面前晃了晃，“这就是科技的香气。”
“……哪怕全是狠活今天这碗面我也吃定了。”吴越抬起头轻哼了一声，从他手里抢过叉子道，“科技改变生活，没有这碗面的话我就要饿死了。”
“这可算不上狠活，好歹是质检合格的产品。”苏引风道，“只是没有节制地使用科技，或许终会灭亡自己。在太空中凝望着地球的婴儿，大约也不算是人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