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
太平行宫依着歌鹿山山势而建,山中有园,园中有山,夹杂湖泊、密林,宫苑景致取南北最佳的胜景融于一园,风致大异于紫奥城中。住在太平宫中让人总觉得比宫里无拘无束些,虽然后宫还是这后宫,只是挪了个地方而已。
玄凌选了清凉宁静的水绿南薰殿作寝殿。皇后自然住了仪制可以与之比肩的光风霁月殿。旧日嫔妃都选了自己熟悉的住所,跟来的新进妃嫔因都是较低的位份,皇后下旨让两人同住。
眉庄喜欢玉润堂院中一片碧绿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便拣了那里住,还邀了甄嬛随她同住。皇后指了翻月湖边的菡萏院给陵容,还指了简佩筠与她同住。玄凌心疼陵容孕期畏热,本想亲自指宜芙馆给陵容,但又怕太扎眼。菡萏院除了离皇上的水绿南熏殿远外,景致倒是极好,也很是凉爽。玄凌便就此作罢。
菡萏院位于翻月湖北侧,斜倚着引山中泉水从中流过,三周环山,殿后一竿竿绿竹随风轻摆,院中有水塘,水中绽放着荷花。外面有一段悠长曲折的栈道深入湖中,盛开的荷花绕于一旁,将栈道掩住。
房屋皆是青砖碧瓦,不似别的宫殿那般华贵大气,但在四周绿树映衬下更显清爽。院中散布着些许鲜花,荷花下条条锦鲤从中游嬉。寝殿旁几棵梧桐,枝繁叶茂遮住了许多阳光。
站在院中,简佩筠感叹道:“这菡萏院真真是别致,唯独就是偏僻了些,走得我腿都酸了。”陵容笑道:“幽静些好,皇后娘娘用心了,等会儿让你的丫头好好给你捶捶腿。”因着陵容位份高半级,陵容便住了主殿,简佩筠住了后面的偏殿。
陵容歇息了一会儿,重新梳妆匀面,才挟了席语慢慢往玄凌寝殿走。过了翻月湖上的练桥、镜桥、幽风桥,穿过蜿蜒曲折,穿花透树的雕绘长廊,便是长长一条永巷,两侧古柏夹道,花木繁荫,遮去大半日光,倒也荫凉。又走了一会儿,才隐隐看见水绿南薰殿的轮廓。
水绿南薰殿建于太液池西畔,临岸而建,大半在水中。四面空廊迂回,竹帘密密低垂,殿中极是清凉宁静,隐隐约约有琴声传出。殿门口站着两个小太监,见了陵容忙行了礼问安。陵容不由问道:“殿内还有别的人在么?” 内侍恭谨答道: “玉贵人随侍圣驾。”
陵容点了点头,才进殿,便闻得清冽的湖水气息中有一股淡雅茶香扑面而来。果见玄凌坐着品茗,甄嬛在下方弹奏。
玄凌见陵容来了,含笑道:“你来了。”陵容依礼见过,微笑道:“皇上好兴致。碧波清风,品茶听琴,坐观美人,果然是人生乐事。”
玄凌呵呵一笑:“这把琴是昔日先皇舒贵妃的爱物,先皇几经波折才为她求来的。嬛嬛这一首《山之高》,曲中情致实在动人。”
话音刚落,甄嬛一曲终了,起身道:“实是皇上缪赞了,没得让安妹妹笑话。”陵容眼波将流,盈盈浅笑,推了推玄凌的手臂,笑道:“姐姐琴艺卓绝,莫要谦虚啦。再谦虚,就让皇上罚你。”
甄嬛脸色绯红,娇声道:“妹妹又取笑我,再这样可不要理你们了。”玄凌笑意浅薄,炯炯的逼视着甄嬛的眼睛,淡淡道:“罢了,罢了。朕不罚你便是,要罚也是罚你再弹一曲。”
因之前曹婕妤的挑拨之语,甄嬛刚刚虽在弹琴,但暗中却时时留意着玄凌的神色。玄凌这般神情,甄嬛心突地一跳,顿觉不妙,忙镇定心神,正道开口。玄凌才扬起淡淡一抹笑,道:“嬛嬛对朕的情意朕完全明了。只是不知道嬛嬛是何时对朕有情的?”
甄嬛心头猛然一紧,心想他果然如此问了。他终于还是问了,而且还如此不顾及她的脸面,当着陵容这样问她。一旁的陵容也是十分惊讶,没想到玄凌竟然直接问了。
容不得甄嬛多想,她从容不迫的跪下道:“嬛嬛喜欢的是站在嬛嬛面前的这个人,无关名分与称呼。”
玄凌并不叫甄嬛起来,只不疾不徐的说:“怎么说?”时间久远,陵容对一些细枝末节早记不清,陵容也好奇甄嬛会怎么回答。
“皇上借清河王之名与臣妾品箫赏花,嬛嬛虽感慕皇上才华,但一心以为您是王爷,所以处处谨慎,并不敢越了规矩多加亲近。皇上表明身份之后对嬛嬛多加照拂,宠爱有加。皇上对嬛嬛并非只是对其他妃嫔一般相待,嬛嬛对皇上亦不只是君臣之礼,更有夫妻之情。”说到这里,甄嬛抬头看了一眼玄凌,见他的神色颇有触动,稍稍放心。
继续说:“若要非追究嬛嬛是何时对皇上的有情的,嬛嬛对皇上动心是在皇上帮我解余更衣之困之时。嬛嬛一向不爱与人有是非,当日余氏莽撞,嬛嬛当真是手足无措。皇上出言相救不啻于解困,更是维护嬛嬛为人的尊严。虽然这于您只是举手之劳,可在嬛嬛心目中皇上是救人于危困的君子。”
玄凌眼中动容之情大增,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浓了,温柔伸手扶甄嬛道:“朕也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甄嬛执意不肯起来,“请皇上容嬛嬛说完。”身躯伏地道:“嬛嬛死罪,说句犯上僭越的话,嬛嬛心中敬重您是君,但更把您视作嬛嬛的夫君来爱重。”说到后面几句,甄嬛已是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陵容听完整个人都惊呆了,不亏是女主啊,这一番剖白真真是说到了人心深处,美人泣泪,我见犹怜啊。
果不其然,玄凌心疼的把甄嬛搂在怀里,怜惜道:“朕何尝不明白你的心思,所以朕爱重你。今日之事确是朕多疑了,嬛嬛,你不要怪朕。”
甄嬛顾不得陵容还在场,靠在玄凌的胸前,轻声漫出两字“四郎。”
玄凌把甄嬛抱的更紧,“嬛嬛,你刚才口口声声唤‘皇上’陈情,朕感动之余不免难过,一向无人之处你都唤我‘四郎’。嬛嬛,是朕不好,让你难过了。”
甄嬛眼泪一点点沾湿了玄凌龙袍上狰狞鲜活的金线龙纹。玄凌帮甄嬛擦了擦眼泪,笑道:“都哭成小花猫了。”
甄嬛好似才发现陵容还在旁边,羞红了脸,离开了玄凌的怀抱,又娇声向玄凌告退。玄凌表面依依不舍,但也不强留,吩咐了李长亲自将甄嬛送回玉润堂。
甄嬛走后,玄凌回头,见陵容正捡了盘中一颗葡萄慢慢剥着,不由好气道:“戏看完了,可好看?”
陵容“嘻嘻”一笑,举手递了剥了皮的葡萄送到玄凌嘴边,“四郎说好看那就是好看,四郎若说不好看呐,那容儿呀~绝不说一个好字。”
玄凌张嘴咽了,皱着眉笑道:“你呀,调皮。”陵容看了看空旷的殿宇,收敛了笑容,郑重道:“皇上如今……可信甄嬛?”
玄凌闻言目光微微一闪,过了片刻,才淡淡道:“信与不信,有何要紧。唱念做打,戏,也得美人演才好看不是。”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就着茶香,消磨了半日时光。
当晚,玄凌仍点了甄嬛侍寝。陵容别过玄凌,带着席语回菡萏院,在永巷中,正巧碰上甄嬛的轿辇,陵容微微避让到一旁,等轿辇走过后再往菡萏院去。
待看不见陵容后,浣碧向甄嬛禀报了刚刚陵容让路的事,甄嬛听后微微一笑,心里因为在水绿南薰殿陵容的围观,而生的尴尬、郁气,此时都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