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入梦
楚氏一案,楚玄度不必亲为,只需要跟着姬长星便好。
她莫名有些心烦,站在廊檐下抬眸看着淅沥沥的小雨。
蜀中之地很少见这样的雨,这像江南的雨。沾衣欲湿、吹面不寒。
“楚公子。”一宫人撑着伞上前,楚玄度虽是两榜进士却也并未授官,自是不能用官场上的称呼。
“小侯爷说他在东侧门候着您,奴才带您去?”
楚玄度点头道:“劳烦了。”
“楚公子客气。”宫人躬将伞举高以便楚玄度从长廊上下来。
二人走至东侧门时,雨势渐急。楚玄度半边衣裳都被雨淋湿了,那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急得他几乎把伞全都递到楚玄度那边,浑然不顾自己身上被淋湿了。
“楚公子,这雨大,我们走快些可好?这大雨若是将您淋病了可就麻烦了。”
宫人焦急地建议道。
楚玄度微微颔首。
二人脚步加快。
不多时边到了东侧门,驾辕的车夫远远就瞧见了楚玄度过来,自是早就放好了脚凳侯着她过来。
“公子。”他恭敬行礼。
楚玄度没理他,提袍踩上脚凳往马车里去。
比起她的狼狈,马车内的姬长星就要悠然自得多了。
车里烹着茶,鼻尖萦绕着幽幽清香。姬长星正拥着汤婆子捧着茶津津有味地看书。
见楚玄度被雨浇湿了半个肩膀上来,他先是一愣。
直到楚玄度落了座才想起给人家递一杯热茶:“楚兄,你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他感觉楚玄度有点生气。当然,自己是肯定没做错什么,但楚玄度在外面淋雨受冻,他在马车上喝茶看书,他估计会不平衡吧……
“楚兄,要不你把外袍脱了,先穿我的。以免着凉了。”姬长星有些尴尬地说。
现下快入四月,早不如前两天冷了。虽还穿着厚重的外袍,可里面的衣服却不再冗杂。
她能感觉到雨水打湿的衣衫贴在皮肤上,凉飕飕。
若是此刻脱了外袍,姬长星自然能瞧出来自己是个女子。
便强忍着不适。
楚玄度掀开帘子看向窗外,雨水打落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密的水花:“直接回桑府吧。”楚玄度有些疲惫放下帘子,“陛下让我们去颍川查旧案。你、我、桑津轩。”她语调沉静,似乎真的有些倦了。
颍川的旧案,不消说姬长星也知道是那件。他垂眸瞧着闭目养神的楚玄度,良久轻轻道:“那姬某便提前恭贺楚氏沉冤得雪。”
楚玄度依旧没有睁眼,只低声应道:“嗯。”
姬长星听到了她鼻音浓郁的声音。她猜测他可能要生病,不由暗叹口气。
解开外袍为他披上。
期间楚玄度也没有动。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发呆。
楚氏一案牵扯甚广,陛下要彻查那有那么容易。
偏偏还是让楚玄度去。
她是不是傻,哪怕最后查出真相,又有几人会信?
瓢泼大雨几乎是砸碎马车顶,噼里啪啦作响。
但这厚重的雨幕也将马车里与外隔开,姬长星无事可做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颍川半贠与大辰接壤,那自己是不是能偷偷溜到大辰去见见他?
但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
一时入神,好半天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想他的!
他明明都那么绝情地赶自己走,自己凭什么还要对他念念不忘?
姬长星咬唇恨恨瞪着自己的指尖,暗暗赌咒发誓这辈子不在想他。
马车停稳,雨势骤减。
姬长星喊醒楚玄度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姬长星抬手挡住刺骨的冰冷的风,仰头望向楚玄度:“楚兄,要去找津轩么?”
楚玄度这身子可能是颠沛流离久了,很是单薄。方才淋了些雨,她就有些吃不消了。原本白皙的脸颊染上写淡红色。
“你去和桑津轩说此时,我要休息一下。”
“楚公子可是不舒服?要不先去我屋子里躺一下吧?”
楚玄度本想拒绝,奈何难受的紧,只好问:“方便么?”
“我那边没别人只有我和阿晏,阿晏虽是个姑娘,可也才六岁。”
“那便叨扰了。”
姬长星笑了笑,虚扶着她朝东跨院走去。
说实在的,姬长星真的很感激自己幼时没有嫌弃桑津轩。否则现在怕是无片瓦遮身,只能带着宋晏灰溜溜地去大辰求他庇佑。
不自觉想到了他,姬长星又是一阵难过。
想忘掉一个人,真的太难了。
侯爷虽是将他从边关战场捡回来养活,却也仅仅是当做养一颗棋子般养他。
从送他当质子,到安排他娶秦羲,再到现在发现自己不能给他带来利益后毫不犹豫扫地出门。
而那人养自己,却是付出十成十的精力与耐心。诗书授礼、同行朝夕。
那六年岁月,他怎能轻易忘怀?
可是好像只有自己这么想……
姬长星心里空空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他扶楚玄度在床沿躺下:“楚兄,你先睡会儿吧,我去和津轩说。明日我来叫你。”
楚玄度确实难受得厉害,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顺从地躺了下来。
姬长星转身离开去找桑津轩商议颍川旧案一事。
“什么?你再说一遍!”
姬长星是在靶场找到他的,桑府地五进院子是一个很大的靶场。
彼时桑津轩方搭上弓正要射,却被突然到访的姬长星打断。
他将弓箭交给旁人,立马就有小厮递上茶水,他结果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才说:“怎么还叫我去啊?我去了又什么用吗?”
“陛下的命令——我也真是服了你了,射箭这么好玩?点灯也要射?”
他本来就是随意调侃的一句,没想到桑津轩居然反唇相讥:“书有那么好看?电灯你也要看?”
两人相视片刻,都笑了。
他们一前一后离了靶场。
“你刚才说和楚玄度一块儿,他人呢?”
“他淋了雨,身子不舒服我就让他在我屋里歇下了。今夜我和你睡。”
一回头,见桑津轩蹙着眉,便不悦道:“你不愿意?”
“有点。”桑津轩白了他一眼,“你先去回去,我瞧瞧楚玄度去。”
“……”
姬长星无法,只得先走。却还是忍不住嘀咕,楚玄度那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好看的?
桑津轩站在姬长星房门前敲了敲,等了片刻却不见人开门,便推门进去。
瞧见榻上楚玄度模样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夜色有些浓了。
楚玄度在床榻上昏昏沉沉睡去。
迷糊中感觉到身旁有人。
她睁开眼睛,看到桑津轩正揭开她盖在身上的被子,从动作上看似乎下一步就是解她的衣服。
“……”楚玄度,“你干嘛?”
“帮你换衣服啊。”桑津轩只当他是楚玄度,说这种话也丝毫没有羞赧之意,“既然你醒了就自己来吧。你说你也是,身上还是湿的就躺上来,被子也湿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抱起被楚玄度衣服浸湿的被子放到桌子上,而后又从衣箱里抱了一床被子。
一回头见楚玄度还是坐在那里。
“怎么还穿着那身?赶紧换下来别真的病了!”
他将厚重的棉被放在楚玄度跟前,然后起身拉了椅子坐下。
“你不走了么?”楚玄度问。
“没有。”桑津轩矢口否认,“就是阿晏被我嫂嫂带去玩了还没回来,晚点可能会来找长星,我怕你吓到阿晏。”
“你出去,我要换衣服。”楚玄度有些执拗地说。
“我偏不,偏要看着你换!”桑津轩忽然来了脾气,非要和楚玄度对着干。
楚玄度怎么可能在他面前更衣?她将那套新里衣扔在地上倒头就睡:“不换了,就这样。”
桑津轩又是急又是气,他捡起地上的衣服甩了两下扔回床上,气急败坏道:“哼!我就知道楚大公子金贵!宁可穿着湿衣服受凉都不能让我这种低贱之人觑见半寸皮肉!我不伺候你了!”
说完摔门而去。
耳边所有声响都归于岑寂,楚玄度这才换上干燥的衣袍裹上被子睡了。
方才许是不舒服,虽一直躺着却也没睡着,昏昏沉沉的。现在才算是渐渐入眠。
次日清晨,楚玄度得很早,是被人喊醒的。
她一睁眼就对上一双干净澄澈的大眼睛。
眼睛都主人见她醒了,怯生生地问:“你醒了能不能带阿晏去找爹爹?阿晏很长时间没见到爹爹了。”
这是姬长星的女儿,两人也有几面之缘。虽不说能有多熟,但知道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物。
楚玄度揉了揉额角,哑声应道:“好。”
“谢谢。”女孩展颜一笑,露出浅浅酒窝,她将怀里的布包放在楚楚度枕边“津轩哥哥昨天给我的让我给您送的衣服,放在这里啦!阿晏去外面等你!”说完蹬蹬蹬跑了出去。
楚玄度忽觉太阳穴抽痛,微微皱眉,。
他掀开布包取出衣服,穿好衣服也出了门。
时候还很早,天还未全亮。
她抬头望向毗邻的院子。
那是桑津轩住的地方。她隐约记得姬长星曾提起过他在桑府住的院子和桑津轩挨着。
“你爹爹昨天晚上是不是和桑津轩住在一起?”楚楚度带着他往那边院子去,并没有注意到小姑娘脸色的变化。
她瞧着很是疑惑。
因为陛下以前说过,爹爹晚上只能和他睡在一起,连自己都不能和爹爹一块睡。
他怎么会说爹爹和津轩哥哥一块睡的?
小姑娘不由停住脚步。
楚玄度没有听到回答,扭头发现她不走了,便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
忽然想起来了,爹爹现在不想听到有关陛下的一切。
那自己自然也不能提他,以免爹爹知道了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