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我已经默默盘算好要怎么和哪吒开口，讲清自己的想法了，可离开雷峰塔之后，却发现找不着他。
我在原本和哪吒呆在一起的地方等了又等，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哪吒还是不见踪影。
他走了？
我有点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他本来也没有非要和我待在一起的理由，会突然消失不见，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我效仿着他的做法，分了一缕神识在雷峰塔附近，拂袖飞走。
途经南海，我突然意识到我还没有亲眼去看看许仕林，哪吒现在不见了，说不定他把留在许仕林身上的神识收回去了。
为求稳妥，我应该去许仕林身边看看情况。
可刚这么想完，我就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捧珠姐姐。”那个声音听起来还带着几分稚气。
是个很熟悉的声音。
我停下动作，循着声音回过头去，应了一声，笑着唤道：
“善财。”
善财童子是菩萨几百年前收下的随侍童子，说到他的来历，就不得不再次提起那位斗战胜佛。
当年还只是孙行者的斗战胜佛陪着三藏法师前往西天取经，路途中遭遇一小儿刁难，因对方懂得三昧真火，孙行者拿这小儿无可奈何，只能跑到南海来，求观世音菩萨出手相助。
菩萨便应下这差事，带着我走了一遭，将这唤作红孩儿的童子收入座下，赐名善财童子。
善财童子是妖怪出身，活的时间虽长，可拜入菩萨座下时看着仍像垂髫小儿，几百年过去，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
他眉心有一点红砂，平日最喜着红色，性子在菩萨教导下仍旧风风火火，能使三昧真火，手中又执火尖枪，我常常会在看着他的时候，想起哪吒。
尤其在我还不知道哪吒还没有死，反而在天庭做了神仙的时候，我一度怀疑红孩儿和哪吒有某种特别的联系，看着他时心情复杂。
但后来证明一切都只是我想多了。
“你怎么来了？”我问，“今天不跟着菩萨吗？”
“她在休息，”善财道，“让我自个儿找地方玩去。”
我“嗯”了一声：“原来如此。”
他眨着眼睛，摆出可怜神态，眼巴巴地又问我：
“捧珠姐姐怎么好久都不回紫竹林了？是以后都不回来了吗？我问菩萨，菩萨什么都不说，只叫我好好做自己该做的事。可我见不到捧珠姐姐，心里难免总是记挂着。”
“我也说不准……”这种事，我不好妄下定论，茫然地道，“看看情况吧。我只能确定，短时间内，我是不会回去的。”
善财又问：“为什么？”
我耐心地道：“因为我终究是龙女，父王当初送我去南海，只是想让我修身养性，并没有让我跟着菩萨遁入空门。”
善财沉默了一会儿，低落地道：“真好……姐姐还能回家和父王团聚，我父王已经数百年没有来找过我了，我听说他又和我娘亲起了龃龉，分开住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能沉默。
倒是他自己，主动说道：“罢了，他们本来也就是这样的性子。”
这一句话说话，他眼珠子一转，神情重新灵动起来。
“捧珠姐姐，”善财语气变得高高兴兴的，“我能不能和你先去东海玩一阵子？我还没去过海底呢，更别说龙宫了，听说龙宫里都是宝贝，是真的吗？”
我疑惑：“你要去龙宫，可是，菩萨那边……”
“她才歇下，一时之间，哪里顾得上我？”善财毫不犹豫地道，“带我去开开眼界吧，捧珠姐姐，我就看看，很快就回去了，不会误事，菩萨就不会计较的。”
我仍然迟疑：“这样不好吧。”
我偷偷跑了，本来就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善财也一声不吭就跑掉，菩萨发现了，该有多无奈？
但善财却扮起了可怜，撇着嘴道：
“捧珠姐姐不在紫竹林，惠岸又总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躲懒，我一个人好是无聊，憋闷极了，都快憋出病来了。姐姐当真不愿意带我去龙宫看看吗？就看一会儿，我马上就走，就带我看看吧？”
他缠人得厉害，我听说当初他就有许多诡计，恼得孙悟空无计可施，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功力不减当年。
按理来说，他在南海待着，为的是修行，修行之人，需要找什么乐子？他就应该静心修炼。
可他左一句“我好无聊”，右一句“求求姐姐”，“姐姐难道忍心弃我不顾吗”，我听得无奈，但最后还是拒绝了。
“不行，”我道，“我先前已经够没规矩了，不能带着你也荒唐行事，你就算再憋得慌，也得等菩萨醒来，征得她的同意……她向来宽容，会同意的，你便等上一等吧。”
善财很是不高兴。
我狠心将他抛下走了。
走出去未多时，我才反应过来，我又忘了去探望许仕林。
罢了，不管了。
那就先回龙宫一趟吧，搜刮些龙宫的宝物去凡间，总能用得上。
我匆匆地飞到了东海，俯身往下冲，海中是龙族地盘，在海里时，龙族的五感都会敏锐许多。
我才一入水，就发觉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是善财。
我回过头，果然看见他正装成银白小鱼，若无其事地从我身后游进珊瑚丛中。
我微微拧起眉头，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他慌张地尾巴一甩，往更深处游去，我刚碰到他的尾巴，他就卯足了劲冲刺，再次溜走。
如此追逐几次以后，善财一路逃到了海面上。
他大概已经忘了自己最开始为什么要跑，现在只是单纯想要甩开我才拼命逃跑。
明明只需要显露真身，和我说声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事，现在却要花上我这许多的工夫去追他。
我真是偶尔会搞不懂这孩子在想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毕竟不能放任他一个人在外游荡。
所以虽然心里觉得麻烦，我还是追了上去。
不知怎的，他竟然一路沿着我来的方向又飞了回去，我远远就看见了雷峰塔的轮廓。
大概是因为那个方向有我留下给他的熟悉的气息吧。
不能再陪他这么玩下去了，我下了决心，加快了步伐，伸出手去，眼见着就要触碰到他的衣领，善财忽然回过头来，做出鬼脸。
我一晃神，他吐出一团熊熊燃烧着的明亮火焰，那是三昧真火，光看着便觉得烫人。
我下意识收回手，眼前残留了火光的影子，不由得为此闭了闭眼，缓了一缓。
这家伙，被菩萨按着念了那么久的经，竟然还是一样的顽皮。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揉揉自己的眼睛，忽然察觉到身边有微风拂过，风里带着火焰的温暖气息。
他真的很像哪吒。
哪吒身上也会有这样和龙族不同的，干燥而温暖的气息。
我想也不想，就调换了那只打算揉眼睛的手的方向，一把握住了身侧之人，那只手的手腕纤细单薄，正是少年人该有的模样，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这腕骨好像比我记忆中的善财要粗一些。
是太久不见善财，没发现他悄悄又长大了吗？
我疑惑地想着，接着又用安慰自己的想法，将这困惑硬生生压了下去。
“抓到你啦，”我微微笑起来，用着熟稔的语气道，“还不快和我一起去南海？”
他没有回话。
是在生气我不带他溜出去玩吗？
我抛下他一个人在紫竹林待着，确实是我不对。
想到这里，我又换了更柔和的语气，用另一只手揉揉眼睛，决定不和他计较晃我眼睛的事情，温声道：
“好啦，把你一个人丢下，是我不对。等我把菩萨交代我的事情做完，我就专门抽出空来，陪你好好玩一玩……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先原谅我这一次吧？”
得想个办法，先把这孩子乖乖骗回南海再说。
他还是没有回应。
我终于缓过来，睁开眼睛，随后被吓了一跳，握住身边之人的手，也因此而松开了。
正矗立在我身边的少年人，哪里是我所熟悉的善财童子？
他这张更为杀意汹涌，锐不可当的脸，分明是哪吒无疑。
我的心漏跳一拍。
根本来不及多想，我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幸而脚步自始至终都仍踩在云端上，不至于跌落下去。
哪吒见我站不稳，似乎想要将我拽住，可他的手没来得及伸出来，就被一杆枪挑开。
“哪里来的宵小之辈？！”在被菩萨收入座下以前曾占据一方山头，为非作歹的善财，气性极大，睁圆了眼睛，愤愤地看着和他相似，但却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哪吒，骂道，“竟然扮作你爷爷我的模样？……捧珠姐姐，你可别被这家伙骗了，我才是善财。”
“……”我叹气，“善财，菩萨说了，修行更要修言，不要一口一个爷爷。”
善财撇嘴，将手中火尖枪气势汹汹地往云上一砸，叉着腰瞪着哪吒道：
“那些破规矩，等我先教训完这个可恶的学人精再说！”
哪吒：“……”
我：“……”
啊，这。
善财没有察觉到气氛的诡异之处，大喝一声，举枪.刺向哪吒：“你这歹人，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