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靳宏业派人调查茵泽马场的讯息很快传来。明面上茵泽马场的经营权是户部下属的御商司主管的，但事实上御商司根本没有功夫对马场的经营亲历亲为，毕竟皇家商号不止茵泽一家，所以实际的经营权转让给了目前的茵泽掌柜方瑞泽。至于得到的利润的流向，一部分用于马场的日常支出，有一部分入了皇帝的私库，剩下的则充入国库。这方瑞泽在京城还有点名气，据说早年祖上是和突厥通商的商队领队，常在北地郡，幽州郡一带行走。但是大晋停了和突厥的通商后，方家没了活计，便来京畿一带行商，买卖的都是些西域的香料，不知怎么的被御商司看中，去当了茵泽马场的掌柜。但不管如何，方家如今也是燕京的一方富甲，方瑞泽本人负责茵泽马场的生意，但方家其他人还是做的香料生意。至于有没有打探到什么茵泽马场的内部消息，探子只说暂时没有，不相关的八卦消息倒是有一条，方家的一个庶女是三皇子司马琳的妾室。
萧安庭命人继续查探，便准备进宫。今日皇帝特意诏他入宫，说是听林家小子说他棋艺不错，让他陪自己切磋切磋。
都说伴君如伴虎，萧安庭自然也不例外。上次他刚从北地郡回京，入宫觐见便被皇帝留到宫门快落锁时才回。其间皇帝和他聊了不少前线事宜，也分析了突厥的目前情势，北地郡目前的民生发展与军事部署。但是皇帝除了这些，还问了很多不相干的话题，比如萧安庭本人在北地郡的生活之类。萧安庭原本是以为，因为皇帝早年御驾亲征过，如今问他在北地郡的生活，也是在回顾往昔。现在想来其实是皇帝在试探他本人的脾性和生活作风，好打算着给他安排一场婚事。这一次说是下棋切磋，不知又要被皇帝卖到哪里去。
“萧爱卿确乎如林丞相之子所说，棋艺甚佳，朕好久没下得这么痛快了。”皇帝半倚着棋桌笑道。
“陛下过奖了。”萧安庭总觉得今日皇帝请他来是因为别的事，然而下棋下到现在竟丝毫没有提及下棋之外的事，总感觉怪怪的。
突然一个粉雕玉琢的七八岁的小公子跑了进来。
“父皇！父皇！”原来这是六皇子司马璟，萧安庭心想着，听说是皇帝中年后盛宠的那位杨贵妃所出，想来皇帝爱母亦爱其子。
“哎，璟儿，快过来，瞧这是谁？”皇帝一把抱起六皇子放在膝头，指着萧安庭问道。
萧安庭见状忙准备行礼，“臣见过六皇子…”
“哎，”皇帝摆摆手，“璟儿还是个孩子，免礼了。”
萧安庭这才直起身看着皇帝怀里抱着的男孩，皮肤雪嫩，红唇皓齿，一双大大的杏眼，正好奇地看着他。
“父皇，他是不是那个击退突厥的萧都尉？”六皇子奶声奶气地问道。
皇帝揉揉他的脑袋，故意逗弄道，“父皇可不知道，璟儿要自己问。”
那六皇子想了想，跳下皇帝的膝头，绕着萧安庭转了转，突然凑上前拉起了他的手摸了摸。
然后六皇子对着萧安庭稚嫩地行了一礼，“请问阁下是否是萧安庭萧都尉？”
小皇子突然对自己行礼，萧安庭也吃了一惊，抬头看皇帝，皇帝只是冲他摆了摆手，意思是不需要回礼，他略有些不安地受了六皇子的一礼，答道，“正是臣。六皇子好眼力。”
“你虎口有好厚的茧子呢，肯定是常年握刀。我又从没在父皇这里见过你，那只能是年后刚来的萧都尉了。”六皇子吐吐舌头，向着皇帝讨好道，“父皇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朕的璟儿最聪慧了！”皇帝揉揉儿子的脑袋，“萧都尉是大晋的大英雄，璟儿要如何？”
“以礼相待！”六皇子立马答道。
“真乖，快，回去找你母妃，父皇和萧都尉还有要事要说，一会儿父皇就去你母妃那里陪你玩。”六皇子乖乖应下了。
六皇子来了一趟，皇帝看起来心情更好了，萧安庭随口夸赞道，“六皇子殿下真是乖巧懂事。”
“怎么？想要个儿子了？”皇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不是都赐婚了吗，成了亲自己生去。”
萧安庭一下子就闭嘴了。
皇帝倒是打开了话匣子，“朕听司礼监说聘礼尚未备齐，所以下聘之事还得再等等，马虎不得。不过你人可得经常去林府走动走动，丞相看着是个闷声不吭的，可心里还怨着朕呐。萧爱卿你可得好好讨好你那岳丈，不然朕也过意不去是不是？”
萧安庭自然应下，不过心里也想着，皇帝嘴上说心里过意不去，不还是瞎点了鸳鸯谱，如今哪里是他愿不愿意娶的问题，林家那二小姐心里怕还是有个青梅竹马呢。
“你可别拿话来搪塞朕，如今镇北军就驻扎在城外，边关又无事，想必军务也不会太过繁忙，你多拿些时间去林府陪陪那林丫头。那可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有意思得很。纵使军中有事情，尽早解决就是，简单的让属下去办，棘手复杂的你快刀斩乱麻，朝中难道还有人敢难为你不成？再不济还有朕给你撑腰。”皇帝语气重了重，手中拿了枚棋子轻敲着棋盘，“婚期在四月，你总得把三月末四月初空出来，知道吗？”
萧安庭心中猛然大动，皇帝说的这一番话，劝他空出时间常去林家是假，让他做事“快刀斩乱麻”而不必在朝中畏手畏脚才是真。难道，皇帝已经知道了茵泽马场的事情？
他抬头看了眼皇帝，只见皇帝捏着那枚棋子，正琢磨着往哪里放，看起来一心一意只专注于下棋的模样。
“萧爱卿，你瞧朕这枚棋放这里如何？”皇帝拍手笑道，“朕是不是赢了？”
“是，陛下棋艺超绝，臣自惭形愧。”萧安庭见皇帝那枚棋如神来之笔，顿时之前胶着的棋局胜负已分，不由得感叹道。
“不必如此，爱卿以后常来陪陪朕对弈，朕就满足了。如今这下棋的人多，可真正懂棋的人少啊。”
当天晚上萧安庭做了个梦。
梦里的自己站在萧家破败的门前，即将被宗□□府兵带走流放。
他的身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还是方才匆匆忙忙装了点零散衣物。即便是这样，宗□□的府兵也极为不耐烦地一路撵着他到了门口，在推搡的过程中他的手不小心划出了一道大口子，殷红的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是姐姐从萧家内赶上来，扯住了他，不顾府兵的呵斥，给他用手绢包扎了伤口，并偷偷在他袖子里塞了几块散碎银两。
“庭儿，好好活着。”姐姐最后一次抱了抱他，那双清亮的明目已是通红，温热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姐姐你等我回来找你！”他喊道，“姐姐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他最后还是被抓走了，回首看到姐姐的身影在萧家门口，形单影只，单薄得宛如风中的一片枯叶。萧家落寞，孤门女子充入官妓，他不敢想姐姐会遭遇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等我回来！”
萧安庭猛地惊醒了。梦里自己的喊叫声还萦绕在耳边。
昔日十三岁的少年郎已经长大，一朝罪臣之子如今已是镇北军大都尉；可那个等他回来的人，和他已经阴阳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