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自从萧安庭娶了妻，原先来都尉府就跟回自己家一般的靳宏业就不太好意思来了，就算来了也只敢在前厅坐着，哪还敢像以前一样登堂入室，万一撞着林知霜，萧都尉现在这副娶了媳妇忘了兄弟的模样，还不得把他一脚踹出门去？
但是今日这件事不得不来一趟。北地郡的消息传来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这个点萧安庭已经麻溜地回家陪媳妇了，靳宏业掂量着还是不能等到明天，故而拿着飞鸽密信就来了。
“挽风的意思是，突厥人这回就算不是诚心求和，那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穷寇莫追，他们示个好，我们也不急着就直接给拒了，试探一番或许真能解决问题。”萧安庭将谢挽风的来信细细读了几遍，开口道。
自从去年年末大败突厥，活捉了突厥三王子，他们一直在等突厥的回击。还以为突厥人近日又要耍什么花招，不曾想他们静默了快半年，最后派了使者来北地郡边境求和，表示愿意向大晋称臣，由大晋册封下一任突厥王，并将突厥王最小的儿子阿图萨送入燕京当质子，同时将公主兰吉送来大晋和亲。突厥作出这些让步只有两个请求，一是开放通商互市，二是释放三王子图巴托。
和突厥斗智斗勇这么久，萧安庭对突厥的阿什那王族也有些了解。这一代突厥王子女不少，但是最受宠的几个都是大妃所生，这其中就包括三王子图巴托，大公主兰吉和小儿子阿图萨。突厥王族没有传位嫡长子的传统，向来是能者上位，权力更迭一向腥风血雨。这也导致突厥王对大妃生的几个孩子都是以继承人的标准培养。图巴托能文善武，在突厥内部颇得人心，故而这一次图巴托被俘，突厥军军心遭到重创，轻易被镇北军打得大溃而散；兰吉虽是女儿身，但也跟着哥哥上战场，倒比图巴托更加心思难测，只不过她很少离开主军单独行动，萧安庭只遇到她几次，从未交手。至于阿图萨，才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崭露头角，传闻聪慧无比，突厥人都认为下一任突厥王就在图巴托和阿图萨之间产生。
眼下三王子被擒，突厥内部定然颓然丧气，可萧安庭也没想到这一回突厥居然风格转换得如此彻底。这也是谢挽风所担忧的——突厥人有可能只是嘴上放软，一旦大晋放了三王子便立即翻脸不认人。他也在信中分析了如今的局势，和突厥一直打下去对大晋百害而无一利，大晋和突厥化解世仇的最优解就是开放互市。所以谢挽风建议让突厥使者进京面圣，无论如何先试探一番。
萧安庭也在考虑，他几次和皇帝提起开放互市的事情，都因为重重顾虑而作罢，眼下突厥的请求确实是一个机遇——如果突厥真的将公主和小王子都送来燕京，如此卑微称臣的作态，北地郡的百姓也能更加容易接受开放互市。更何况，开放了通商互市，对于北地郡的民生发展也是利好一件。
靳宏业砸吧砸吧嘴，“都尉，这事总觉得有点古怪，还得慎重一些，要不然我回一趟北地郡看看情况？”
萧安庭摇摇头，将信叠起收好，“你先不着急动身，今日已晚，我明日向圣上禀报这件事再做打算。若是真的要和谈，突厥使者进京这一路我必须得全程陪同。”
靳宏业点头，想了想道，“咱们来京也这许久了，半年过去圣上也还没有让我们回去的意思，也不知道这一出下来，是不是我们就该动身回去了。”
靳宏业只是随口一提，燕京虽好，北地郡却是他的故乡。可这话到了如今的萧安庭耳里，便带了别的顾虑——他要是带着镇北军回了北地郡，林知霜怎么办？和他一起回镇北都护府去吗？还是一直待在燕京的都尉府上？和他回都护府，他舍不得林知霜吃苦，可留她在燕京，他亦不想与她长时间分离。
这是第一次萧安庭产生一种名叫不舍的情绪——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命格飘忽不定，年少被流放就不提了，这些年在北地郡四处奔波已成寻常，哪怕是他在镇北都护府正儿八经的府衙，他一年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大多数时候都在北地郡前线四处视察，随处扎营便是寝处。只是如今娶了林知霜，一切都仿佛有了定心石，他也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家。只是有了盔甲便有了软肋，他有了向往也就有了牵挂。
萧安庭腮帮子紧了紧，他第一次有些理解为何林丞相一开始不舍得把女儿嫁给他了——如此颠沛流离聚少离多的生活，有几个父母愿意女儿去承受呢？
直到晚上快入寝时，萧安庭依然在琢磨这件事，就连林知霜熟门熟路地钻进他怀里时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有心事吗？”林知霜一眼就看出他今晚心思沉重，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
萧安庭闻着她发间的馨香，把人在怀里紧了紧，有些闷声闷气，“没事，是镇北军的事情罢了。”
“什么事情？能和我说吗？我保证不泄露军机。”林知霜举起手赌咒发誓，故意逗他笑。
萧安庭也知道林知霜在哄他开心，嘴角轻轻勾起，“过阵子我可能得回北地郡一趟，得有阵子留你一个人在燕京了。”
回北地郡，林知霜想了想估计也是突厥的事情，大概真的涉及军机要秘，便也没有细问，只是伸手把玩着他寝衣前襟松散的衣带，手下隐约还能摸到他身上积攒多年的坑坑洼洼的伤痕，顿时有些心疼，揽着他的脖子道，“快睡觉了就不想烦心事了，会做噩梦的。明天起来再说也不迟。”说罢林知霜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
萧安庭嘴角浮现一个淡笑，摸摸她的秀发，侧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好，不想了，睡吧。”
次日皇帝便得知了突厥意欲和谈的消息，他的指节在案上轻敲着，向萧安庭问道，“朕觉得这确实是一个良机，不知爱卿如何看？”
萧安庭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道出——不管突厥人是诚心求和，还是意欲劫人，先放使者进京再说。此时大晋手里握着三王子图巴托，占了上风，可谓游刃有余，试探一番并无坏处。
皇帝点头，“朕亦有此意，不如先让突厥使者进京，看看他们到底诚意几何。”
萧安庭领命，又拱手道，“圣上，突厥人毕竟狡诈，即便是使者入京也不可松懈大意，臣请命回北地郡，一路陪送使者入京。”
皇帝原本严肃的嘴角带了些笑意，“朕还想着你刚新婚，这事还是叫着旁人去做，你倒是主动揽活了。这新婚燕尔，正是腻歪劲上来的时候，你也不担心委屈了家里那个丫头？”
萧安庭略过皇帝话语里的调笑之意，“臣亦舍不得，只是突厥与大晋一事拖延已久，如果真的能商议和谈可谓是功在千秋，臣又怎么敢贪恋一时之乐而毁了这机遇呢？”
“你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和林丞相越来越像了！朕先和你说好啊，这是你自己要去的，那小丫头回家和你老丈人告状朕可不管，你自己担着。”皇帝笑着摇摇头，拿起御笔写了几句，让曹公公递给萧安庭，“这是出京令，去吧，什么时候动身出发你自己定。”
萧安庭此次是去北地郡接使者入京，不能急行军，一来一去，哪怕动作利索一些，也要近大半个月。他和林知霜成婚也才将将一个月。故而消息传到林府，林丞相果然开始唉声叹气，又开始念叨着女儿以后和萧安庭可能要聚少离多。
“爹，您少说几句吧，都尉就是回去接使者，能花多少时日？再说了，要是突厥真的称臣，日后边关稳定，说不准圣上还能把他从镇北军调回燕京。”林嘉懿很是乐观。
林丞相想得比他深——大晋和突厥要是真能一笑泯恩仇自是最好，可这么多年都没有开通的互市，岂是仅双方统治者愿不愿意的问题？突厥这一次突然服软认怂固然有王位继承人被俘的因素，可是大晋也不能掉以轻心。事态如何发展，还得静观其变，不可早下妄言。
“既然如此，让她回来住几日便是，一个人守着那么大个都尉府，想想就孤单。”林夫人心疼女儿，对着林嘉懿道。
“没问题，就看她自己怎么打算了。娘，你也别担心，我前阵子去过都尉府，霜儿最近忙的很呢！都尉名下的家产可不少，以前都没人打理，霜儿现在成天就拿着账本在那里琢磨着挣钱，您老倒不必担心她闲着无聊。”林嘉懿想着自家妹妹也算是脱胎换骨了，之前在家总是风花雪月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成了精打细算的都尉夫人，可还真有些意思。
没过几日，萧安庭准备动身，临行前就把林知霜送回了林家——林知霜之前两次遇袭，虽然都说幕后之人是三皇子，现在三皇子已经被贬为庶人驱至荒夷，可他还是不放心，把人送回林家他也能安心上路。
等到准备离京，舍不得的人变成了林知霜，送着他出了城门，还是恋恋不舍地揪着他的衣袖，直到实在是不能再拖了才准备放他离去。这几日她已经习惯了在他怀里入睡，这时候人一走反倒是孤枕难眠了。
萧安庭掩着马车的车帘挡掉外面那些八卦的目光，把人揽在怀里细细密密地亲吻着，“我很快回来，你在家乖些，别瞎跑，出门多带些人，可知道？宏业还在，万一家里出了任何你解决不了的事找他就行。”
林知霜乖巧地点头，“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又一个人随随便便凑合过了。”
萧安庭见她今日特地戴了自己送她的玉簪，心中一阵暖流涌过——他的心境与过去早就大有不同，如今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就如同漂泊的船有了自己的港湾，又怎么可能再愿意回到过去那种孤家寡人的状态呢？
他捧着林知霜的脸深深一吻，随即放开，转身准备下马车。
“安庭，”林知霜难得这样叫他，果真让他又回头看一眼。她红着脸，眼眶里微微闪着光，“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