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燕京在大晋中部偏北,位于京畿的正中心;而永嘉郡位于大晋东部临海,毗邻长岭一带。从燕京到永嘉,最快的选择是走水路——一条陵沧江从幽州郡起源,流经京畿,向南通过河东河西两郡达长岭一带,被长岭山脉阻拦后转向东流,从永嘉郡入海。萧安庭和林知霜就打算通过陵沧江前往永嘉郡。
二人只是短暂出游,不想太过张扬,故而只带了几个丫鬟和小厮,租了条游船向下游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外下人们只称呼二人为萧公子和萧夫人,以免泄露镇北都护府大都尉的身份。
林知霜虽然很少出门,但借着林丞相的光也坐过几次船,如今走水路丝毫没有晕船的迹象。可是往日里卓然沉稳的萧安庭上了船不久便开始脸色发白,皱着眉头一阵阵头晕犯恶心,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最后实在是没忍住,去净房吐了个一干二净。他常年待在北地郡,北部的荒原大漠里哪来的大规模水运——他这辈子就没坐过船。
林知霜担忧又带着些气恼地给他拍着背顺气,“让你上船前先吃点防晕药你不吃,非说晕船没事,这下难受了吧。”
萧安庭难得有些虚地伸手撑着墙,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水漱口,吐完一场才觉得好受了些,有些后悔没听林知霜的警告上船前先吃药。
林知霜陪着他从净房回了甲板吹吹风,又叫下人去拿来防晕药和几个柑橘。这回萧安庭乖乖听话了,就着她的手吃了药,又剥了柑橘,你一片我一片地吃完,把橘皮握在手中揉捏着,觉得难受了就闻一闻,终于觉得好受了些。
“没想到霜儿你体格这么好,居然不晕船。我今天算是遭了回罪。”萧安庭的确没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吐成这样,别说林知霜了,带的几个下人也都没事。整条船上只有他一个人晕船。
林知霜见他好转,便也没心没肺地故意幸灾乐祸,“谁说不是呢,我们萧大公子样样精通,不曾想居然在船上栽了跟头。平日里总是被你欺负,今天总算被我扳回来一局哈哈。”
萧安庭拽着她的衣袖轻轻一拉,把人扯进怀里,“小没良心的,我怎么欺负你了嗯?你倒是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林知霜本来就是趁他虚难得出来跳一跳,见他伸手立马就躲,两个人在甲板上闹了一会儿,直到渐渐起了风,甲板上逐渐有些不稳,二人才回了舱内。
萧安庭已经好转许多,但依然没有胃口吃午膳,林知霜亦不饿,干脆把秋玉还没来得及拾掇妥当的脂粉首饰拿出来整理一番。
“这是什么?好像没见你戴过。”萧安庭陪她在一边坐着,眼尖地瞧到首饰盒里一块金镶玉的小挂件,伸手提了起来细细打量,“这是你小时候的长命锁?”
林知霜一看,心想怎么不小心把这个也带出来了。“不是我戴的,这是杨贵妃送我们的新婚礼物。估计秋玉顺手就帮我收进盒子里了。”
萧安庭拿着长命锁翻来覆去地看,读到长命锁上刻的“长命富贵,吉祥安乐”八个字时,瞳孔微微一缩,内心五味陈杂,嘴角也轻轻抿了抿,把长命锁又搁了回去。
“我之前听你说杨贵妃从不见外人,怎么又特地送了把长命锁?”
“这个说来话长。”林知霜没注意到萧安庭那一瞬间的沉默,只是简单讲了讲那一日六皇子被四皇子欺负的事情,杨贵妃又是如何感激自己出手相助,便送了这个挂件。
“也是一番心意,再推辞反倒不好了。”
萧安庭点了点头,安静地看着她收整别的首饰以及各种瓶瓶罐罐,一言不发。
直到林知霜觉得他有些过分安静。“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没有。”萧安庭朝着她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有一些酸涩,过了片刻才道,“只是见到那长命锁上刻的字,想起了我的姐姐而已。”
听闻这话林知霜手中的动作停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靠过去抱住他,无言地安抚着。
萧安庭姐姐的遗骨已经被他派人从山海郡接了回来,并在皇帝御赐的一块风水宝地下葬。只是死后风光无论如何也无法修改曾经的屈辱过往。他不知道自己姐姐经历了怎样的恐惧与羞辱,也不知道她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痛苦地难产死去时,会不会埋怨自己这个无能的弟弟还没有找到她。她的恐惧,她的心酸,她的害怕,萧安庭都已经无法得知了。
“姐姐… …是叫萧安乐吗?”林知霜想起他那一块带着“乐”字的帕子,也想起长命锁上那一句“吉祥安乐”。
“嗯… …”萧安庭有些闷地应了一声。
听闻此话林知霜抱着他的胳膊又紧了紧,“我之后把这个长命锁收起来吧,看着难受就不看了。好不好?”
萧安庭反手抱住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内心一阵平静祥和,“不用,都过去了,不必如此避讳不谈。这小挂件做工很是精致,估计也是宫里银利局的手艺,留着给我们以后的孩子戴吧。”
他也隐隐有些懊悔,好端端地为何自己又提起这事,原本林知霜兴致勃勃地出来玩,自己这样岂不是煞风景?
“真的?”林知霜听他如此自然地提起二人日后的孩子,微微有点脸红。只是这一次听他口中说出,自己除了害羞外还莫名带了些憧憬。
“真的,收起来多可惜,也是贵妃娘娘一片心意。”萧安庭想起那一日国宴,林知霜拉着六皇子的手站在殿外等他那一幕,真的像自己的妻子骨肉一般。
“好,那就留着吧。”林知霜伸手轻轻摩挲萧安庭下巴处一点点没刮干净的胡茬,在他怀里无声地咧嘴笑了。新生的生命的确可以弥补他过去的伤痛,但若是当事人一味沉溺,恐怕也是于事无补。还好,萧安庭比她想得要坚强。
“霜儿,等我两年后从北地郡回来,我们就要个孩子吧。”萧安庭伸手揽在林知霜腰后,缓缓道。
“嗯。”林知霜双手搭着他的肩,看着他黑曜石般的眸子,仰起脖子,主动亲了上去。
已是暮夏时节,一路山水滴翠,放眼望去皆尽好风光。二人也不急着顺流而下直达永嘉,而是沿着陵沧江走走停停,时不时将船停在码头,二人下船游玩个一天半日再接着赶路。本就是难得的闲暇时光,二人陪伴着彼此,无论在何处都不觉得无趣。
丫鬟和小厮一开始还跟着,后来见两人这你侬我侬的架势,想想便都知趣地主动留在码头了。林知霜见他们干巴巴地守着船也无聊,干脆给他们多发了些碎银子,让他们轮流抽出几人守着船,其余人自行下船游玩观光,到点及时回来就行。丫鬟和小厮没想到林知霜这么好说话,欢天喜地地接了银子就叽叽咕咕商量怎么分配时间去了。萧安庭也随她,难得出来一趟,便不必时时顾忌着起当家主母的御下之术。反正林知霜跟着他肯定不会有事,下人们闲着也是闲着,霜儿体恤下人,他自然也赞同。
可惜还是出了事。
船行至长岭一带,由于地势逐渐多变而崎岖,水道也愈发湍急而狭窄。出于安全考虑一行人放慢了行船的速度。再加之长岭一带也是东西商队交汇之地,集市众多,贩卖的新鲜小玩意儿也多,林知霜顿时就挑花了眼,在这里多待了几日。下人们也是乐得跑下船一头扎进集市东转转西望望——不曾想就被人盯上了。
萧安庭和林知霜回船时便见到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舱室,还有几个受了些皮肉伤的小厮。原来一帮不知从哪里来的劫匪趁着船上没什么人,突然闯了进来。小厮们发现他们时,这几个劫匪已经在萧安庭和林知霜的卧房里大肆撬锁翻找了。都尉府的小厮们也是有些拳脚功夫的,结果竟然不敌这些人耕牛一般的粗力气。虽然他们打架没什么套路章法,显然不是练家子,但是下手力道重,又带着些武器,对着堪堪反应过来要抓人的小厮们就是当头一阵棍棒伺候,最后伺机逃走了。
“公子,是我们太过大意了,要打要罚,都凭您说了算。”小厮们自觉对不住自家主子的信任,身上的伤刚刚处理完就来认罚。
“罚就不罚了,你们也受了伤。也是我太过大意,此处码头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的确不该只让你们几个人留下守船。”萧安庭让林知霜去卧房内查查有没有丢了重要物件,自己来和小厮们询问情况。
林知霜见卧房虽乱,但劫匪们其实也没带走什么东西。他们带出来的箱子体积大且带锁,劫匪们一时半会也没撬开,故而箱子里的东西都没丢。不过她放在桌上的首饰盒子已经被洗劫一空,留在床头的几张银票和一些散碎银两也不见了。几个小丫鬟哭丧着脸过来说她们的屋子也被翻了,丢了些女孩家的贴身衣服和首饰。林知霜心中一阵恶寒——钱财倒不是大事,这些劫匪居然还偷女孩子的肚兜,怕不是些变态吧!
“霜儿,可曾丢了什么重要物件?”萧安庭推门进来。
林知霜咬着唇,真说起来那盒首饰里的确有不少是她心爱之物,有的还是她母亲林夫人的嫁妆,亦有往日结交的闺中密友所赠之物,意义非凡。除此之外,萧安庭送她的那根定情玉簪,以及杨贵妃送的长命锁都在其中。
萧安庭皱了皱眉,霜儿有多珍视他送的那根簪子他是知道的。这几天就是担心在外头人多,难免磕着碰着才没戴。其次,那个长命锁是宫里银利局打造的,虽然杨贵妃在朝廷内外名声不好,但是皇家送的东西这么莫名丢了,万一日后问起,他们作为臣子是要担责任的。
就算家大业大丢几件首饰算不得什么,可突然丢了这么多心爱之物,谁都得心里难受,林知霜有点委屈——早知道就把首饰盒子也锁起来了,放在外头本就是图个方便,现在倒是方便劫匪来偷拿。
“怎么办… …” 她捏着首饰盒上那个被撬坏的小锁,看着里面的的锦缎垫子都被撕扯坏了,嗓音都带着泫然欲泣的滋味。
萧安庭上前抱住她安抚地拍了拍,“我来想办法,东西一定能追回来。”小厮们也说了,那些人没什么拳脚功夫,但是力气大,穿衣打扮都像是普通务农的庄稼人。估计是附近的住民,见他们一行人是外乡人,又在码头停留许久,穿着像是有钱人,便误认为是富商,干脆来打个秋风。若不是四处流窜的劫匪,只是当地人见利起意,这事情反倒好办了。
码头上除了他们还有不少暂时停靠的船只,小厮们出去打听了一圈得知今天还有两三条船也遭了殃,基本都是出来游玩的富户人家,稍稍大意了些,船舱就被翻得乱七八糟,丢的也是些首饰和财物。
这里停泊的船只中很多都是来交易的生意人。商人们走南闯北多了,自然经验丰富,自己的船上都配备了打手和重锁,故而没有被盯上。听闻有船被劫掠,商人们也是好心,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让他们几户人家一起去官衙告。如果只有一户丢了东西,或许当地衙门会草草敷衍了事,但是人多了当地官府肯定不敢怠慢。
丢东西最多的一户人家已经报了官,剩下几户人家也商量着再去一次,正遣人来问萧安庭一行人要不要同去。萧安庭和林知霜思量着东西肯定要想办法追回来——尤其是那个长命锁,但他们暂时不想暴露身份,与这些人同去报官也不失为第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