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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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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霜被未央宫宫人从殿里领出来的时候,数盏黄澄澄的灯笼照亮整个院子,在鸦雀无声的宫女太监脚下投下黑漆漆的阴影。

她无心打量这些人的神色,只是在几个故作不经意的扫视间望向侧殿——那里已经亮起了烛火,却殿门紧闭,隔绝一切试图窥探的视线,整个未央宫气氛严肃得骇人。

皇帝,皇后以及林丞相站在人群的最前端,丞相夫人却不知去向。戴着面纱的杨贵妃被宫人搀扶着,温顺地站在皇帝身侧,小声地说着话。

“… …臣妾实是罪孽深重,只顾着和萧夫人吃茶,居然不知有贼人闯进未央宫行凶… …”

“这是你的侧殿,你怎么可能全不知情?难道贵妃生病生得闭目塞听到了这个地步?”皇后恼怒地打断了杨贵妃的话。她说话间都有些咬牙切齿,恨不能上前一把扯下这个狐媚子的面纱,让大家伙都瞧瞧她病后的憔悴面容。还病后面容惨淡不敢示人?靠着皇帝的宠爱,居然敢戴着面纱来接驾?什么东西!敢在自己面前拿乔?

可皇帝还在此,她身为皇后也不能越俎代庖,只能咬着杨贵妃不放,非说她和割伤太子脖颈的贼人有牵连。

杨贵妃静了一瞬,然后继续轻轻柔柔道:“皇后娘娘生气是理所当然的,臣妾甘愿受罚。可那贼人的事情,臣妾着实不知情。自从小殿下搬出去住,侧殿空闲出来,服侍的宫人也减了一些,臣妾又时常身体不适,所以没管好未央宫内外,是该罚。”

皇后冷哼一声:“身体不适你还有心情请人来未央宫吃茶?本宫瞧着你精神头也不差吧?上元节宫宴你身为贵妃不肯参加,私下和外臣夫人倒有来往,太子又是在你这里遇刺,你想做什么?”

林知霜见杨贵妃为自己圆谎,不愿让她一人遭受皇后的鞭笞,正要上前替她说话,杨贵妃已经委屈地带了哭腔。

“这… …是臣妾不对,小殿下曾蒙受萧夫人的照顾,臣妾只是想当面谢谢她。可臣妾哪里敢冒然邀约萧夫人进宫,万一礼数不周或是规制不对,再让人看了笑话。今日上元节宫宴,臣妾这才侥幸一回,想着趁机邀她一见,这样动静极小,也免了那些通报的麻烦事,谁知… …”

贵妃说着说着便抹起泪来,更是挣开搀扶的宫人,在皇帝身边往雪地里一跪。她的话语声音不大,可人群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将这几句委屈听得清清楚楚。

是啊,朝堂上的言官和后宫的妃子谁都看不起这个出身卑微的杨贵妃,皇帝的宠爱和六皇子是她唯二傍身之物,所以贵妃受宠却低调。可谁也没想着贵妃连邀约见个臣妇都不敢正大光明,生怕惹了别人不快,只敢偷摸着趁宫宴叫人进来见一面。以色侍人终有人老珠黄一日,做贵妃做到这个份上,也是有些惹人同情。

皇后脑门火冲三尺高,贱人!满身嫌疑说不清楚就当着陛下的面用苦肉计!太子可还在侧殿里昏迷着呢,脖子上的割伤又血淋淋的,现在有资格又哭又闹的不该是自己这个亲娘吗?

可皇帝已经沉默着亲自扶起杨贵妃,皇后见状一口怨气卡在胸口,憋得她亟需一个撒气口,于是她恼怒地看向林知霜——林家姐妹没一个省油的灯!

她正欲发作,外头却有侍卫来报,说是今日金吾卫领命入宫搜查后,在前殿通往后宫的廊道附近抓到一个穿着太监服侍的不明身份之人。此人被发现时昏迷着躺在雪地中,后脑有磕伤,似乎脚滑从墙头摔落;他身上搜查出来精铁打造的匕首,或许正是刺客本人。

“既然如此,着人把这人弄醒了仔细审问,看严实些,别让他在牢里寻机自尽。”皇帝终于发了话。

侧殿的殿门也推开些许——紧接着立马阖上,出来的曹公公快步走到皇帝身边,隔开众人,在皇帝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皇帝下意识看向林丞相,又扫了一眼强装镇定的林知霜,随即敛了眼眸,交代曹公公几句,准备亲自带太子回东宫治伤。

皇后眼巴巴地等了一会儿,见皇帝只顾着安排太子车驾,丝毫没有发落杨贵妃的意思,终于当着众人面忍不住道:“太子在未央宫被刺,杨贵妃这失责的罪名,陛下打算让臣妾如何处置?”

皇帝转过身,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皇后,身为国母,又身为太子生母,现在你难道不该更操心太子的伤势?”

皇后开口之时便知道要与皇帝争闹,可儿子在杨贵妃的宫殿里被伤,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语气愈发沉痛悲切。“臣妾就是操心太子,这才想着要防微杜渐,正法立威,敲打敲打这后宫里的上上下下,以防日后再出事。陛下,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皇帝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这么些年如果说他后悔的事情中的头一件,那便是为了打压外戚,刻意挑了出身普通官宦门第的韩皇后做自己的正妻。韩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打理宫中事务无可指摘,可没经历过世家大族内部碾轧的她实在无法通晓皇室内的残酷厮杀,手段和才智都过于青涩幼稚。太子和五皇子都被她一手带大,功劳和苦劳皇帝都看在眼里,自然也不好指责她什么,可事实便是这两个儿子都遭不住四面八方来的暗箭。

太子从宫宴上消失得实在太久,林家的两个女儿也跟着一同不见。越来越多的臣子注意到这一点时,第一个沉不气的居然是她这个做亲娘的,不仅没有替太子遮掩过去抑或是私下偷偷派人巡查,最后竟闹成这般大张旗鼓地搜查后宫的模样。

太子莫名其妙在皇帝贵妃的宫殿里遇刺,难道是很体面的事情吗?现在刚好抓到一个可疑之人,不赶紧把这一页揭过去,反而死拉着贵妃不肯放,非要惩治一二,这罪名传出去,难道太子的名声就会很好听吗?

可事情已经闹到这个份上,皇帝知道皇后此时也是怒极,当着众人与她掰扯不清,反而会继续丑化事态,只能无奈地朝她指了指侧殿。

“皇后的意思朕知道,只是,文英,先去看看咱们儿子吧。”

眼见皇帝喊了自己的闺名以示弱,皇后的泪花在眼睛里闪了几下,终于别过头去,忍了这份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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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卫搜查后宫之时,前殿的上元节宫宴仍在继续,只是主事者已经从皇帝换成了齐王。

太子不见许久,皇后又动静颇大地带着宫女离席,连带着皇帝的脸面都挂不住,只得叫上林丞相夫妇一同前往后宫查探。皇帝离席前便令齐王与群臣祝酒,用这鼎沸的畅饮作乐来掩盖后宫里可能暴露的任何丑闻。

殿外不知何时多了些神色严肃的金吾卫士兵,齐王默默收回视线,给自己慢慢斟上一壶直烫心窝的烈酒,然后小口小口地慢慢饮下。他已经许久不曾喝过这样的烈酒,于是被那辛辣的味道呛得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玉色的脸庞因为咳喘而有些发涨发红。父皇年轻时爱喝烈酒,年纪上来之后才逐渐换成了和缓的米酒,可自己倒是从来都喝不惯烈酒,更不爱这呛人的酒气。

“殿下喝不惯就别硬逼着自己喝了,更何况,殿下不是胃不大好么,少喝些为妙。”一边的褚太尉见他咳得厉害,劝慰道。

齐王随意地捏着酒杯,手肘撑在桌案上,望着殿中央伴乐起舞的舞女,眯着眼哈哈几声:“父皇喜欢做的,本王这个做儿子的也总想试一试,若是做不来,那便算了。”

褚太尉笑着道:“也是。龙生龙,凤生凤。陛下是明君,那殿下自然也会想着事事效仿陛下。说起来,殿下小时候还为之闹过一段笑话。”

齐王来了兴趣,“什么笑话?”

“哎呀,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殿下刚刚学会走路,还走不太稳当,陛下就让德妃娘娘抱着您来书房,非要显摆给我们几个年轻臣子看。那时候殿下就喜欢效仿着陛下做事,见了陛下用朱笔批注奏折,趁人不注意,自己踩着凳子爬上桌子,用那毛笔在奏折上涂涂画画,害得好几个臣子只能重写了一份;您自己也成了个花脸猫。”

齐王自然记不得幼时干过的稚嫩坏事,听褚太尉说得有趣,不似有假,好奇问道:“那父皇发现后可曾罚我?”

褚太尉摆摆手,“怎么会呢,陛下当时可高兴了,说您生来便有着宏图大志,才一岁出头,就想着要批改奏折了。”

齐王安静一会儿,那酒杯也在手里转过好几圈,然后问道:“那二弟出生后,父皇可曾… … ”

他问了一半便停了下来,在褚太尉似有所察觉的眼神里自嘲般扯扯嘴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有些问题,如果自己已经知道答案,那便用不着自欺欺人地再次询问他人了。

褚太尉见他神色不对,赶紧讪讪地加了一句:“说起来,陛下应该还特地留着您涂涂画画的那几本奏折,当时我记着是让曹公公收起来了,就在御书房里。您哪一日有空,问问曹公公便是。”

“不必了。既然还在书房里,那总有见到的一天。”

殿外的飘雪终于停下,而帝后和丞相夫妇始终没有回到席上。齐王遣人看了看时辰,已经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分,便安排着遣人收拾这将散的宴席。

金吾卫在宫中抓了个贼人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就连笨贼脚滑摔下宫墙、自己把自己摔晕的事迹都传得煞有介事。只是这笨贼到底为何而来,又怎么蠢到摔下宫墙,这漫天大雪到底起了几成功效,那就由各位大臣和家眷任意猜测了。

褚太尉也准备离去,齐王却叫住了一直冷眼旁观的褚光熙。

“太尉,不介意本王和他多说几句吧?”

褚太尉自然不阻拦,自己知趣地离开。

熙熙攘攘的散场人群反倒是最好的保护。在人群的吵闹声里,齐王问得直接:“那个贼人被抓,褚公子出了几分力?”

褚光熙也不藏着掩着,“顺手的事,打晕了就扔在那里了,总会被人发现的。”

“褚公子真是热心肠,只是,你说的这顺手,顺的是什么事?”谁都关注到了太子的消失和林家两个女儿的离席,可只有少数人——譬如齐王,还瞥到了褚光熙的去而复返。

褚光熙面色不改:“殿下心里应该是明白的。”

是啊,齐王怎么会不明白,可他就是想当面问清楚罢了。那个林知霜,一个已经嫁了人的女子,真就值得褚光熙为她这么不顾一切?

“本王之前还以为,你收下蕙娘便能消停一阵子,不曾想你居然还是这般不满足。即便是本王,在你眼里,是不是都比不上一个林知霜?”

说起和知霜很像的蕙娘,褚光熙终于不敢直视齐王,视线漂移着看向别处。可齐王沉下性子,一点也不着急,就晾着场面硬生生等着褚光熙开口说话。

“殿下… …您说过您给得起。”褚光熙低低的声音里带了不甘和倔强,分明是恳求的字眼,却说出了天经地义的意味。

齐王扑哧一声突然笑了,笑他面前这个向来洒脱果决的男人此时竟像市集上锱铢必较的商人,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不过这样也好,褚光熙如此执着于那个林知霜,倒是让自己握住了他的命门。

齐王深知自己要的不是什么忠心——更何况眼前这个痴情小子已经把自己全部的忠心都交付给一个女子了——他要的是有人愿意给他卖命。

不过齐王还是想再探一探褚光熙的底,看看这位原本光风霁月的褚大公子究竟可以为了那个林知霜卑微到什么地步。

“公子,你这般深情,本王看了都甚是感触。这样罢,本王问问你,那林二小姐和萧都尉是陛下赐婚,你想让本王将他们二人如何拆开啊?”

褚光熙在此刻深深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卑劣和无耻,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自己内心那个最黑暗的想法,犹豫了很久,才道:“纵使是陛下赐婚,若是二人感情不和,也是可以和离的。”

齐王轻蔑地笑了笑:“和离?褚公子,口是心非并非大丈夫所为,你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敢说出来么?林知霜和萧都尉的感情应该不差吧?等他们和离要等到什么时候?若她哪天成了寡妇,恐怕才最称你的心意吧?”

褚光熙瞳孔震了震,双手在身侧捏成拳,微微颤抖,他没想到齐王就这么大剌剌地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那是他最阴暗的想法,可也只能限于想想罢了。难道,齐王真的要将它变成现实?

他还来不及和齐王辩解些什么,齐王便已经开口:“褚光熙,你骗不了本王的,你甚至骗不了你自己。”

褚光熙如同被抽去了脊骨般沉默下来。

齐王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去,临行前只送给他最后一句话:“这世间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褚公子。只有你付不起的代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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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的上元节宫宴结束了,而属于东宫的黎明尚未来临。

太子被皇帝派人抬回了东宫。他虽依然昏睡着,可薛太医诊断已无大碍,沉睡不醒是因为累极脱力。

这与太子与林知燕刚被发现时的诊断结果并不同。那时他浑身高热,气血躁动,额边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被皇帝紧急叫过来的宫中值班太医听林知燕说他被人蒙了迷药,而太子的脉象又紊乱到完全无法诊断,以为他中了毒,可症状又和已知的所有毒均不符合,当即吓得跪地不起,请皇帝恕罪。

等到皇帝派人去请薛太医来东宫这一段时间,太子的中毒症状却又逐渐消失,唬人的高烧退去,红彤彤的面色也平静下来,脉象也慢慢恢复至正常的搏动,只留下脖子上那一道割伤。

不过幸而伤口并不深,当下又是冬日不易感染,抹药后仔细养着就行。

皇帝和皇后不放心,让薛太医仔细探脉几次,终于确定那迷药的药劲已经散去,只是无法确定是否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之后的调养,还得等太子清醒后,再从长计议。

皇后坐在太子床侧,一边紧紧握着太子的手,一边低泣着抹泪。

见此情状,皇帝心中自然不好受,可心中抑郁难消的父亲又岂止他一个?未央宫侧殿里的情状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看到:太子衣衫不整地躺倒在地,林知燕也没好到哪里去,发髻松散,妆容全乱,一见丞相夫妇就眼泪哗啦啦地流个不停,后面更是攥着林夫人的衣袖死不放手,又缩在一边远远躲开太子。她自己说是被贼人刺杀吓着了,可这话顶多只说了一半。

皇帝令众人移步殿外,只留太医和林夫人在侧殿内安抚,于是曹公公才旁敲侧击地问出了实情——这没头没脑的太子居然在迷药作用下做出了那档子事!

眼下如何给林家一个交待,恐怕比太子的伤势更重要。林知燕和太子的婚事,要早早提上日程了。因此,废太子一事,恐怕再也拖不得。

皇帝看向站在一边林丞相,这个岁数同样不小的多年伙伴也在此时露出颓态——林夫人已经带着两个女儿回府,临行前林夫人也是眼圈红红地扯住林丞相,虽半个字没说出口,可她深深掐进丞相手腕的指甲已经道明了一切。

故而林丞相一直沉默地在东宫守着,迟迟不离去,皇帝也明白他的意思——丞相也是要为女儿讨个说法的。

时间在凝滞的氛围里一分一秒过去,天边已经露出熹微曙光,皇帝终于说服皇后,送她回了鸾凤殿休憩,又将宫人遣散。太子的床前,终于只剩下沉默以对的君臣二人。

“明诚,”皇帝先开了口,“你说,朕该先废黜太子,改封为王,还是先安排琛儿和你闺女的婚事?”

林丞相拱手:“全凭陛下心意。”

“既然如此,那便把喜事放在后头。”

“臣遵旨。”

气氛又沉默下去,皇帝正有些过意不去,想说些话来安抚林丞相,床上的太子微微动了动。

他酸涩的眼皮眨巴几次才能勉强睁开一半,整个人却已经挣扎着半坐起身,面露焦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去做,可脑子糊涂得想不起来。

“… …父皇,父皇!”皇帝凑上前来,而太子终于被吓清醒了。“父皇您怎么在这里?我… …我怎么… …”

太子盯着熟悉的床帘发怔,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先前是和林知燕躲到鸾凤殿去了,怎么突然就回到了自己的寝处?父皇和丞相怎么也在这里?燕儿呢?

“孽畜!还不滚下来跪着!”皇帝随手抄起床边卸下的太子头冠,就朝着太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玉质的头冠砰一下砸在他的额角,然后咕噜噜落在地上,太子被砸得发懵,有些难以置信摸了摸头,又感到脖子侧边的刺痛,伸手摸了摸那包扎好的伤口,这不解地看向皇帝:“父皇,儿臣… …儿臣是做错什么了吗?”

皇帝喘着粗气,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自己造的孽自己都不记得了是吗?还要朕提醒你?上元节宫宴,你跑哪里去了?”

太子以为是自己和林知燕私会的事情被发现了,赶紧掀被子起身,穿着单衣便跪到皇帝脚边,“父皇,是儿臣不该和林姑娘偷偷见面。是儿臣不对,还望父皇别气坏了身子。”

皇帝抬脚对着他的肩膀一踹,“还有呢?这就说完了?你还干什么了?”

太子被他踹得歪倒在地,赶紧爬起来毕恭毕敬地跪好后,才感到自己浑身虚软无力,倒像是… …书里写的纵欲狂欢后的肾虚软脚虾。

而且,太子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里有一段说不清楚的空白,他只记得自己被人捂住了口鼻,然后… …然后就在自己寝宫里醒来,面对着父皇无端的责骂。

可他越是说不清楚,皇帝便越是暴怒,在原地左右踱几步后,忿忿难消,又是一脚踢在他后背上,太子一下子扑到在地,地面的凉意猛然激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他还没来得及爬起身,随即痛得五官抽搐,整个人像只虾子般缩了起来——那啪的一声,是皇帝用腰带狠狠抽在太子后背的声响。

太子眼里疼出了泪花,他伏在地上看着站在一边的丞相。他此时也是用一种看不懂的神情,正哀怨地盯着自己。

啪一声,又是一道鞭笞落下,太子闷哼一声。父皇从未这样动手打他,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居然要被这样责罚?

“丞相大人… …我… …是不是燕儿出事了?”太子实在想不出原因,只能这样哀求着问道,“先前她是与我在一块的,她去哪里了?我又是怎么回到东宫的?”

皇帝见真的问不出他半个字,而林丞相始终没有出声阻止,于是咬着牙又是几道鞭笞,抽得太子呜呜地咬着下唇,手指都扣在地砖上,指节发白。

几道血痕慢慢渗透了寝衣,林丞相带着湿意的眼睛眨了眨,他叹了口浊气,终于起身在太子身边跪下,拦住了皇帝高高扬起的手。“陛下,太子殿下并非故意,饶过他吧。”

皇帝扔掉腰带,喘着粗气,“琛儿,若不是丞相求情,朕今日非抽死你这个混账不可。赶紧起来,谢过你未来岳丈吧。”

太子一听,方才的痛都去了大半,颤颤巍巍地跪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又看向面前的林丞相,见他们俩都没再开口,自己想笑又不敢笑,可又实在装不出哭丧着脸的神情,只能神情滑稽地赶紧跪谢皇帝:“谢谢父皇成全!多谢丞相求情!”

他顾不上后背火烧火燎的伤,拉住面前依然面容僵硬的林丞相,急急地开口道:“丞相大人,燕儿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误伤她了?”

林丞相见太子一副急切的模样,眼里被皇帝揍出的泪花还未消散,便又喜又急地询问起知燕的情状。丞相终于咽下心里那些难过,拍了拍太子的手,“殿下,知燕她… …被迷晕后的您吓着了,暂时有些畏惧殿下,您还是先养伤,之后再去见她吧。”

丞相说得实在是隐晦,可父皇的暴怒,自己的浑身绵软无力,以及婚事的突如其来,终于让太子隐约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愧疚涌上心头,他思来想去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能反握住丞相的手,“肯定是我的不对,那… …丞相大人可一定让燕儿好好休养,我之后再去登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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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太医再给太子处理完后背的伤,天已经大亮。

皇帝迈着疲惫不堪的步伐,被曹公公扶着一步步往御书房走去。

入了御书房的院子,顺着廊道,转过墙角,齐王正抱着手炉候在御书房门外,边上的宫人正恭敬地低着头。

齐王迎着皇帝走过去:“父皇莫不是一夜未安眠?二弟当下如何… …”

话还没说完,便是啪地一声,齐王白净的脸上多了一道掌印——皇帝这一巴掌打得丝毫不留情面。

听到动静,御书房内的宫人们的头垂得更低了。

齐王被这极重的力道扇得扭过脸去,等回过神来时,他用指尖轻触那红肿的嘴角,一时间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齐王,你去吩咐金吾卫,抓到的那个贼人,凌迟处死。”皇帝紧盯着齐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刺杀当朝太子,罪该万死。”

齐王捂着脸还想说些什么,可皇帝没给他这个机会,对着曹公公道:“有德,扶朕进屋,再点支安神香,朕要小睡一会儿。”

曹公公看看齐王又看看陛下,胖胖的身体朝着齐王躬了躬腰,便赶紧搀扶着皇帝绕过齐王进屋了。

院子里鸦雀无声,齐王如同一根木头桩子般站在原地。

御书房的房门在他耳边重重关上了,齐王垂下原本捂着脸的手,习惯性地扯了扯嘴角,那股子钝痛顿时让他眉头一皱。

没关系,这本就是他所必须支付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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