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总角之交
晏之是被清源天尊带入白玉京的，那时他约莫才五百岁，相当于人间八岁孩童。
居摄十八年，他紧紧攥着清源天尊的手，进了白玉京，见到了五一真人。
清源天尊蹲下身似乎说了什么，在他破碎的记忆里找不到了，还记得他失落地看着白色的背影远去。
五一真人是昆仑二代弟子，后来晏之追溯记忆时意识到，选择让五一真人带他进入白玉京并辅助他安置好住处，带着他向白玉京的几位夫子认了个脸熟，还去琅嬛福地领了书籍，实在是对于当时处境尴尬的他无比妥帖的安排。
待五一真人在琅嬛福地办理好手续。
真人蹲下身递给晏之一个刻有白玉京字样的玉牌。一手捋着杂乱的胡须。
笑眯眯地：“晏之，这是白玉京每个学子持有的书牌，用它你可以自由出入琅嬛福地，里面的书籍更是可以随意取用，它还可以充作储物法宝，所有出自琅嬛福地的书籍都可以存入这个书牌。”
晏之乖巧收下，跟着五一真人出了琅嬛福地，顺着阶梯而下，白玉京境内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的红枫林，风一吹，落叶纷飞点缀满壮阔的白玉长街。
一位身穿黑衣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少年向他们迎面走来，对着五一真人行天揖礼问好：“真人。”
五一真人停下脚步，问那个孩童：“决明又来琅嬛福地看书。”语气中充满了慈祥和关切的意味。
那小少年柔和下略显冷硬的眉眼，笑着回复了师长的关怀，余光看见五一真人身旁的晏之，刚看清晏之的眉眼的瞬间下意识的警惕，排斥中略带厌恶的神情在少年的面容上难以掩盖的遗漏。
晏之还没向他行礼问好，先敏锐的感受到对方的不喜，怔愣住，一下想起这个小少年的身份——九黎秦氏一族的少族长秦决明，他顿时了然为何对方初见就对他掩饰不住的排斥。
晏之记得分明，在上清时他曾与这位秦决明有过一面之缘，今日不同的是那时秦决明神色淡淡的跟在他父亲身。
那时晏之跟在天后身旁，如今跟在五一真人身旁。
五一真人看出了秦决明态度的不对劲，一把扯的秦决明踉跄的站在晏之身边。
硬是将两个小孩的距离拉近，对秦决明笑呵呵地道：“决明，这位是晏之。晏之，这位是秦决明稍长你几百岁。决明，晏之自今日起就是我们白玉京学子与你同届，以后你们就是彼此同窗，要一起学习一起修行一起历练帮扶了呀。”
说完拍了拍秦决明的背，把他拍得趔趄前进几步，也拍散了小少年眉眼间的排斥。
秦决明略显嫌弃的扯开背后五一真人作乱的手，正了正色：“九黎秦决明。”
可惜还没等他严肃几秒，就又被五一真人一手拉着晏之，一手扯着秦决明的衣领不顾他意愿的拉着他一起离开琅嬛福地。
秦决明挣扎着：“真人！我还要去看书。”
五一真人轻松的压下不情愿的小崽子，愉快地道：“走走走陪夫子我去讲堂，要尊师敬长懂不懂啊~”
看到秦决明投来求助的目光，晏之一愣，看了看五一真人，又看了看被硬按着头跟他们走的秦决明，向他投去爱莫能助的一眼后，望望天，望望地，乖巧的跟在真人身边。
秦决明约莫是觉得他忒没骨气了，自顾自地气的腮帮鼓起，偏偏配上紧皱的眉头说不出的滑稽，也驱散了初见和再见时少年老成的气质。
两只小手被五一真人一边一拉着，走下白玉长街，穿过红枫林，走在砾石小道。
小道的尽头淹没在澄澈瓦蓝的湖中，抬眼望去恰似明镜的圆湖中央一座府邸坐落于胡中央，一片片枫叶落下，湖面似丝绸般柔和地荡着涟漪。
五一真人提鸡仔似地抓着两人的衣领飞身跃起，脚尖落在湖面的瞬间木舟凭空出现，恰恰够他们三人泛舟对岸。
秦决明猛地挣开，赶忙坐到舟头背对着他们，身后传来五一真人放肆的笑：“哈哈哈哈哈，小决明害羞了。”
“真人！”秦决明羞恼地回过头，小脸涨的通红，一下与抿唇淡笑的晏之对上眼，又猛地头扭回去。
看着秦决明这般作态，晏之嘴角压不住地扬起，心情格外松快，忽然被真人摸了摸头，茫然地抬头看见真人含笑的眼，头顶的手作乱的用力揉搓。
霎时晏之顶着鸡窝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捂肚大笑的五一真人和秦决明。
不一会，小舟在府邸门前的木桥上停靠，五一真人带着他们二人下了舟，走近高大巍峨的府邸门前，匾额上写着“白玉京”的题名。
带着他们穿过雕廊水榭，途径一个个学堂门前，晏之透过窗口，阳光打在学堂或听课或自己看书的学子身上，脸上。
最后他们在一个学堂门前停下，奇怪的是从敞开的门向里看去空无一人，安静的只有被风吹地翻卷的书页沙沙作响，桌案也少，看起来约莫十张左右，显得整个学堂空荡荡的。
五一真人急步走进去，翻了翻离他最近的一个桌案上摊开的书卷，脸上神色瞬间扭曲了，怒意从口里涌出：“那群小兔崽子呢！”
声音震耳欲聋的似要冲出学堂，相隔不近的其他学堂内的学子们若有所感的看向晏之他们的方向，随即又立刻投入课堂。
晏之和秦决明都不约而同的从五一真人身边退开，看着真人吹鼻子瞪眼的样子有些怕又有些好笑。
当然面上自然是端的一派严肃。
五一真人安排晏之的座位在第二排的一张空书案，匆匆带着秦决明找人去了。
晏之看着五一真人气势汹汹离去的背影，也为原本在这个学堂中的学子暗自捏把汗……看起来算上秦决明有六个人，他们看起来好像是没有完成功课就跑了。
晏之微微摇了摇头，向学堂外走去，看着水廊上挂着迎风轻动的铃铎，难得的轻松惬意。
忽然他的肩被拍了下，吓的他差点抬手攻击又被生生止住，然后被一个红衣女童不由分说的哥扯着他衣袖疾跑，被动奔跑过程中那力道晏之怎么都挣不开。
他们途径卧波长桥，跑过一个个林立的楼阁，扯着他进了藏书阁，撅着屁股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看见没有路过的师长和学子，松口气小心翼翼的把几扇门关紧，又扯着他往跑了四楼，一路上女童浑身佩戴的铃铛乒呤乓啷的响个不停。
后来他才知道眼前的女孩就是当时蓬莱腾蛇一族的少族长钟泽兰，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霸性子，腾蛇一族的身份给了她肆意妄为的本钱，性格泼辣而张扬。一身如火的红衣上挂了不少铃铛金饰，手腕和脚腕上环了数个铃铛金环，她还沾沾自喜的要他们夸漂亮，结果被陆英嘲讽了一番，还为此打了一架。
才上了楼他还没喘口气，就看自己周边围上一群大概同他一般岁数的小孩，个个绷着稚嫩的脸企图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
好笑的是被两人破坏了队伍，一个眼覆白绫的小沙弥脸越绷越显得宝相庄严，好像蒙上层柔光，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羞红了脸，活像个被强迫的良家妇女，抖的像个筛子。他们一个是西天的佛子悟生，一个是青丘涂山氏涂山京墨。
后来晏之百思不得其解，当年腼腆的小胖子涂山京墨长大后成了个风流公子，完美发挥了九尾狐魅惑本色，一身皮相让他们每每几人结队出去历练都欠下一屁股风流债。
小胖子长大后也一度以孩提时的自己为耻，不许他们提起，格外的爱面子。
钟泽兰特地挪了个板凳，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助长些气势，神气冲天地指了指自己，凶巴巴的问：“我蓬莱钟泽兰，你叫什么名字，跟尊上什么关系。”一双眼瞪的像铜铃……有些滑稽。
尊上指的自然就是清源天尊，她在昆仑之巅开辟秘境，建立了白玉京，整个白玉京中无论师长还是学子都这么称呼她。
晏之露出温软的笑对钟泽兰作揖，人间流浪百年，善意恶意他一眼就看的分明：“上清晏之……”
后面的话约莫又与清源天尊有关，他头痛欲裂，又模糊个干净。
对啊……为何他执念至此……他…他和清源天尊什么关系呢……
他只能看着破碎的记忆飘过，下一幕回忆才清晰起来。
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裳的男孩把钟泽兰挤开，凑到他身旁，亲切的道：“我是宿川龙族梅贻琦，你也是龙族吧，你血脉等级在我之上，你是什么龙啊？”
这时另外一位黑衣的男孩冷硬着小脸走到他面前，杵的像个铁棍，看着凶神恶煞的：“我是陆英。”说完眼眶就湿了，好像晏之欺负了他一样。
晏之：“……”
后来晏之和他们混熟后才知道，他纯粹是被吓哭的，如果说小时候的小胖子涂山京墨是腼腆，那么陆英就是从小到大彻彻尾尾的对一切与人交往感到恐慌，与人说话要鼓起好大勇气，亲近的人还好，不亲近说完后能独自在房间墙角面壁好久，只是面上绷的成功，也没有抖，除了师友亲人面前，其他时候装的格外成功看起来寡言少语，冷冰冰的。
每每外出历练，一天下来第二天他们一伙人要废好大大功夫才把陆英从房间墙角扯出来，含着包泪，委委屈屈的和他们继续历练。
晏之犹豫了一下告知：“我是应龙。”
那些小娃娃听了互相看了看，纷纷介绍起自己来，小孩的心总是格外单纯，晏之在他们眼里只是应龙晏之，不是紫微天帝的儿子，不是上清的大殿下……他只是晏之。
一番相互认识后，钟泽兰咳了几声，装作成熟稳重的样子，挺了挺肚饥：“晏之，既然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你就是我新收的小弟了，以后我就是你老大，你十分荣幸的加入我们六侠帮，你加入我们就是七侠帮了。”
晏之：……这么随便的吗？
这时晏之看见秦决明撑着扶梯翻了上来，潇洒利落。晏之还没看清脸呢，就听见狂放的笑：“来了来了，我来迟了。”手里还攥着张绢帛。
钟泽兰及其嫌弃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秦决明你真慢。”
秦决明看见晏之诧异极了，晏之与他两两相对也十分疑惑……他不是和五一真人找人去了吗？一下子晏之就将学堂里偷跑的学子和眼前这群孩童联系在一起。
秦决明忽然向晏之伸出手：“正式认识一下，秦决明。”
晏之有些茫然失措，一向敏锐的玲珑心窍面对他的主动示好意外而惊喜。
毕竟晏之在上清的地位太过尴尬，不上不下，得罪不得，结交不得，紫微天帝长子又非天后所处，却是九天应龙。
刚再见面时看秦决明神色，分明是对上清天庭天帝一脉厌恶而避之不及的，与他的父亲不同。
晏之是个麻烦，这几人中秦决明知道的一清二楚，但他对晏之伸了手，或因为师长，或因为挚友。
晏之将掌心的汗在衣摆上擦了擦，坚定的握了上去。
至此以钟泽兰为老大，晏之、秦决明、悟生、陆英、梅贻琦、涂山京墨为小弟的七侠帮正式成立。
虽然后来小弟们都偷偷称老大不在腹诽她，可称得上一个‘貌神合离’。
一群小娃娃挤成一堆，严肃的看着钟泽兰在地上铺开了秦决明带来的绢帛，绢帛上赫然是白玉京师长们居住区域的细分图，他从那张图上找到了清源天尊的住处。
心中有些开心。
后来那张图大概也消失了吧，了无痕迹。
嗯。。。。原来秦决明去白玉京不是看书的啊。
钟泽兰摇头晃脑的宣布：“孩儿们，七侠帮的第一个任务来了——五一真人的酒。”
晏之比他们任何人入白玉京的时间都晚上些，听他们七嘴八舌的介绍，白玉京才建立时漫山遍野的都是竹林，后来一次清源天尊醉酒，全被尊上砍光了，只留下尊上住所附近的竹子。
原本青山绿水的白玉京一夜间秃了，是玉鼎真人看不过眼，做主全种上红枫，被砍下的那些竹子真人觉得可惜，就全都拿去酿了酒，埋在自己住所的地下。
听到此处晏之不懂了：“那么多竹子酿出的酒怎么可能埋得下？”
钟泽兰听了也纠结，扣着身上的铃铛没纠结出个结果，摆了摆手说：“管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你记住清源天尊种的竹子一定是顶顶好的灵竹，酿出的酒说不定还可以增长修为呢。”
说着似乎是自己也不确定了，又凶起来：“我不管反正我是老大，你要按我说的做。”
我又没答应做你小弟，晏之暗自腹诽一番，你们还串通一气逃课呢，想到这晏之奇怪地意识到一个不对的地方。
咦？秦决明是怎么引开五一真人又能独自过来找他们的呢？
偏偏所有人中除了冷脸小哭包陆英，悟生和晏之，个个踊跃参加，还说干完这一票大的，就扬名坤灵十六州。
毕竟是偷五一真人的酒嘛！还是全偷！
他清楚的明白扬名坤灵十六州不可能，扬名白玉京倒是真的，只是不知道以何种方式扬名。
晏之已经预料到他们悲惨的结局，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拖着当了帮凶。
后来晏之记得格外清楚，不出意外他们一伙人被五一真人抓了个正着。
真人看见作乱的人里有晏之，十分震惊，鬼哭狼嚎了一番目的为撇清自己的关系颇有‘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意思。
在把一众师长叫来包括清源天尊，又装出仙风道骨的模样，甩来甩拂尘，惩罚两重叠加，让他们排排坐跪地上抄书，一天每人一千卷。
随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看着一副初见时的仙风道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