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风花雪月
次日,长灯领着林一珞和沈念之来到兵器房。
“你们各自去选一件趁手的兵器。”
林一珞有些兴奋,向长灯行了个礼,推门而入。房内兵器品类繁盛,长剑、短剑、大刀、双刀、长枪、长戟、弓箭、软鞭,林一珞一时看花了眼。越往里走,兵器越多,一件比一件精美,每一件都忍不住想试一试。
“这剑……是雨窗师兄的。”
“是的,师父。”沈念之两手把剑捧到胸前。
“如今你入了昆仑派,也算是认祖归宗了。今后我一定好生教导,绝不辜负师兄。”
“多谢师父!弟子一定潜心修道,不负所望!”
“你欹枕师叔在信里写得模糊,师兄……是如何仙逝的?”
“回师父的话,三年前,随航师叔找到了百花谷……”
长灯推门而入,“一珞。”
“师父。”林一珞自兵器架后走了出来。
“你选的兵器呢?”
“回师父的话,弟子尚未选好。”
“一件兵器而已,这么难选?”
“师父,这里的兵器太多了,我看每一件都很好,选了这件又舍不得那件。”
“既然每件都好,你随意挑一件顺手的便是。兵器只是修为的辅助之物,若是修为精深,一花一叶亦威力无穷;若是修为浅近,再好的兵器也无甚用处。”
林一珞虽然有些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兵器不就没什么用处了?”
“自然是有用的,它可以帮你入道修行。这里的兵器都是历代掌门精挑细选的,你选哪一件都不会错。”
“那想必这些兵器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了!”
长灯摇了摇头,“最好的兵器人人都可锻造,但并非人人都能锻造。如若有一日你能锻造自己的灵力,化之成器,那便是世间最强的兵器了。走吧。”
“是!”林一珞转头一看,身旁正巧有一柄剑,看着并不太长,拿起来也不太重,便开心地拿着长剑随长灯而出。
“使一套剑法看看。”
“我?”迎着长灯的目光,林一珞指着自己。
长灯点了点头。
林一珞咽了咽口水,上前一步,刚欲伸手拔剑,忽觉得自己的手势有些别扭,看来看去才发现原来长剑竟被自己握在左手上,赶紧换了过来。
长灯看着林一珞,眉头微蹙,“不必了,今后你跟着紫竹勤修剑法。”
林一珞听得云里雾里,又有些难为情,没注意有人已悄然走到自己身旁。
“没事的。”
林一珞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你来吧。”
沈念之朝长灯点了点头,随便舞了几式,看起来像模像样。长灯面容和缓,微微点头。
忽然,一人从天而降,直奔沈念之而去。只见来人气势汹汹,剑风凌厉,硬是要跟沈念之分出个高下。一开始两人不分伯仲,十几招下来,沈念之渐渐落入下风。忽然,这人一剑自沈念之头顶劈将下去,却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师父。”一男子收回剑,朝长灯行了一礼。
“剑术有所长进。”
“多谢师父!方才瞧见有人舞剑,便忍不住想切磋一番。”男子转身朝沈念之点了点头。
长灯简单介绍几句,原来这人便是昆仑派的二弟子仪景。林一珞这才仔细打量,只见师兄仪景生得眉目清明,唇薄如纸,远没有师兄紫竹的清冷。
“你回来得正好,念之,你以后便跟着仪景勤修灵力。”
两人应了声喏。
对于长灯的这一安排,紫竹自然是最为明白的。他自己精于剑术,而仪景则工于灵力,至于春时,无一精通,逍遥自在数他第一。
“此次下山如何?”
“回师父的话,昆仑山一带很是太平,因此弟子便走远了些。抓了一只黑熊精,三只花妖,几只厉鬼。”
长灯点了点头,又交代了两句便走开了。
林一珞期待的修行之路就此拉开序幕,以后的修行大多是跟着紫竹和仪景两位师兄,每日早起晚睡都得打坐念经、练习剑术。
虽然昆仑派近年来稍有没落,但声望犹在。林一珞没想到的是,这段时间见到的一切委实与原本的期许差距太大。掌门长灯不问世事,每天不是修订古籍剑谱,就是打坐讲经,全然不关心日益败落的名声。还好对弟子的功课很是上心,虽不是事事亲自教导,但一旬一小考、一月一大考,从来都不曾缺席。考试不通过便是处罚,而这处罚要么是到祠堂罚跪,要么是继续练习。大多数时候林一珞是跟着师兄紫竹的,而在他眼里,处罚只有加倍一说,因此林一珞动不动便会去祠堂跪拜先祖,也时不时会错过饭点。
这日夜里,林一珞想起明日师兄紫竹会考察自己的灵力要诀,而自己还没有熟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瞧见花窗被照得透亮,翻身拿上枕侧的书卷起身往外走。推开门,只见四下一片月白,正好自己可以再背诵背诵。
“一一!”沈念之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虽已是寒冬里,额间的汗珠却冒了一片。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沈念之起身披了件外衫。已经来到门外,手已经抬了起来,却怎么也没有敲下去。站了好一阵,行至花窗下,拉起窗棂,轻声翻了进去。借着月光,在屋内行走并不算困难。走至床前,心里一阵狂跳,定了定神,立时冲出门去。
月已爬上中天,沈念之并不敢呼喊,只得急速寻找。四下寻觅一番,终于在演武场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沈念之离得本就远,此时月亮又藏进了云中,只见那人两手负于身后,在梅花树下踱步,不住地点着头。几番来回,又将书拿到面前,大抵是月光有些晦暗,不由得抬起头来找寻月亮。忽地,一阵风起,吹得梅花飘了一地,头上、肩上都铺上了。可那人似乎没有顾得上这些,反而伸出手来接那些纷飞的花瓣。大概云朵也是被这一阵风给吹走了,月亮悄悄探出头来,一片清辉轻轻洒在身上,那人看看手中的花瓣,抬头看看空中的明月,莞尔一笑。
这一笑沈念之看得极为真切,不知是不是自己看得太用力了,沈念之只觉得一颗心轻轻地跳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进去。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轻轻抬手拂去了她身上的花瓣。
“念之?”
沈念之轻轻一笑。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这么晚了,你又跑出来做什么?”
“我啊?”林一珞拿起书卷晃了两下,“紫竹师兄明日要考我灵力要诀,可我才背了一半。反正也睡不着,干脆来多背一些。”
“很难?”
“当然了!”林一珞翻开被自己写得密密麻麻的书卷,“你看,还有这么多!”
“你先背诵一下,我看你能背多少?”
林一珞张口就来,可才刚背了几段就开始磕磕绊绊。
“好像是有些难。”
“对嘛!我就说很难!仪景师兄没让你背?”
“我早就背过了。”
“早就?”
“我是说……我早就已经背熟了,”沈念之上前一步,“灵力要诀与剑术是互相配合,相得益彰的。这样吧,我来演练一遍剑术,你对照着招式去记,看看会不会容易些?”
“好!”
话是这么说,可两人都没有带配剑出门,沈念之四下看了看,拾起一枯枝比划起来。
“怎么样?”见林一珞笑了起来,沈念之的步子也轻快了好多,三两步便走了过去。
“下雪了。”
沈念之原本很着急林一珞明日的考核,快步走来想要询问,眼下见林一珞的心思被倏然而至的雪花吸引住了,自己的心思便也跟着跑到了别处,“真的下雪了。”
白色的雪花星星点点自苍穹洒来,并不太大,一到手上便消散开了。
“这里的雪来得可真晚。”
“很晚吗?”
“这都腊月了,你说晚不晚?”
“都腊月了,这么说来,今天——”沈念之低头笑了起来。
“今天怎么了?”
“今天是个适合修炼的好日子。”
“还是冬天好,虽然有些冷。”
“活动一下就不冷了。”沈念之将手里的树枝递了过去,自己则重新捡了一根。
“嗯!”
“还记得刚才的剑法吗?”
“一半一半。”
沈念之笑了笑,又开始舞起剑来,每出一招便念一句要诀,林一珞也跟着一起,只是没有那么娴熟。剑法练了一遍又一遍,谁都没有要停歇的意思。沈念之时而提醒一下林一珞,时而看着她发呆。
月光盈盈,雪花点点,两个身影在花间起舞,时而拂过一阵风,一时分不清飘来的是雪还是花。一切都讲诉着美好,沈念之觉得这应该是他最想收到的礼物了。
一年中大抵只有在节日,长灯才会跟弟子们一同用膳,而据春时所言,只有在除夕长灯才会亲自下厨。虽然师父长灯平日里很是严肃,但美食当前岂有退却的道理?此刻林一珞早已伸长了脖子。
“一珞,你喜欢吃什么?”
“我?师父做的我都喜欢吃。”
“点一道自己喜欢的。”
“真的可以点?”
长灯点了点头。
“那就糖醋排骨吧!”
“你喜欢吃这个?”
“那……那我换一个?”
“就这个吧,”长灯转过头去开始忙活,“不记得他两喜欢吃这个?跟谁学的。”
林一珞是听到师父长灯在嘀咕什么,但自己满心满眼都是他手里的排骨,并没有仔细去听。
闻着已是酸甜可口了,林一珞端在手里,忍不住偷吃了一块。却又因为太烫,只能轻轻咬着,自厨房到厅堂,也只吃了一块而已。
“你在干什么?”
林一珞吓得一抖,嘴里的排骨顿时掉到了地上,身后传来一阵狂笑。
“春时师兄,你吓死我了!”
“抓住你了!”
“我还以为是师父呢!”林一珞舒了一口气,“要不要吃一块?”
“竟想贿赂我?”春时抄着手瞥了一眼,“当然要了!”
两人窃笑一阵。
酒足饭饱,长灯又回到往日的模样,让弟子们舞剑助兴。说是助兴,实则带着几分考核的意味。林一珞慌乱得很,因为一众弟子中就自己的剑法最差。可自己既不想出丑,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
“怎么了?”沈念之把身子歪了过来。
“有点愁。”
“无妨,你只要比昨天有进步就行。”
“嗯。”
沈念之说着已经拔剑而起。
正在林一珞愁眉不展时,忽瞧见师兄紫竹搬来一张古琴,“紫竹师兄这是要……”
春时笑了笑,“今晚可有耳福了!紫竹师兄今晚应该弹奏最拿手的《凤求凰》吧?”
“瞎说!”仪景立马打断,“今天的情形,自然应该弹《华胥引》了,《古风操》也不错,丝桐师妹都不在,弹《凤求凰》给谁听?”
听着两人一唱一和,说完后两人又对看一眼,笑出声来。见得此景,林一珞大抵已猜出了七七八八,只是很好奇他们口中的丝桐,不知何时才能见到这位奇女子。
仪景笑着笑着忽就停住了,隔着窗棂,依稀能瞧见外面的雪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指甲都已嵌到了杯壁中。
好不容易盼得沈念之下场,林一珞赶紧冲了上去,“启禀师父,弟子可否作画一幅?”
“自然可以,今日只为大家欢愉,你不必紧绷着。”
林一珞说着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拿着笔墨纸砚跑了进来。
窗外的雪下得正紧,几人拥在屋内,谁都没觉得冷。此时,紫竹弹奏着一曲《高山流水》,林一珞已在桌上铺开了宣纸。
“你会画画?”
林一珞一转头,对上沈念之的一脸担忧,“会啊!”
“你……你什么时候学的?”
“我爹教的,不过我没学多久。”
沈念之愣在一旁不说话了,他看着眼前之人一连串娴熟的动作、肆意的手法,觉得这人陌生得很。
“不错。”长灯点了点头。
林一珞低头笑着,“多谢师父。”
“一珞,你画的是什么?”春时第一个凑了过来。
“该不会是《高山流水》吧?”仪景看了一阵,“难道曲名叫《高山流水》,你就真的画了‘高山’和‘流水’?”
林一珞仔细一看,自己果真画了“高山”和“流水”,“不是!不是!我可还画了其他的,你看,有清风、明月、茅屋、绿树,还有人!”
“‘清风’你都画出来了?”
林一珞瞪了一眼春时,指着江上的一个角落,“白帆!”
“厉害!”
紫竹也放下琴走了过来,“一珞,你究竟画的什么?”
林一珞摸了摸脑袋,“我也不知道,随便画的,我只是觉得,住在这种地方应该还不错。”
“是还不错。”
林一珞一转头,发现是沈念之,轻轻一笑,那人也对自己笑了笑。
只见仪景一直忍笑。
“仪景师兄,怎么了?”
“你可知道昆仑派这些画卷都是师父所作,一珞,你这岂不是……”
林一珞回想起正厅和书房里那些画卷,立时红了脸,“你们不早说!我……”
长灯笑了笑,“无妨,作画只是愉悦心性,又不是非得比个高下、流芳百世,一珞这幅画只为心之所至,不失为佳作。”
“多谢师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林一珞早已偷偷将画卷了起来,待到离去时悄悄丢到了路旁的草丛里。
好不容易等来了休沐日,却依旧烈日炎炎,林一珞摆了个大字躺在床了,窗外的蝉不住地叫着,扰得人心烦意乱。林一珞猛地从床上翻起来,拾起桌上的镇纸来到窗前,对着窗外的数丈高的木兰扬起了手。林一珞盯了好一阵,叹了一口气,放下镇纸,跃出窗来,一个飞身,站到了树枝上。轻轻捉起一个棕黑色的小东西,拉长着脸朝后山走去。
看着夏蝉从手上飞走,林一珞叹了一口气,打了个哈欠,拉长着脸往回走。
“一珞!一珞!”
林一珞耷拉着脑袋四下望了望,模模糊糊瞧见一人正朝自己招手。
“春时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这么热的天,纳凉啊!”
林一珞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嗯,是要比房里凉快。”
“那是当然!”
春时说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草地,林一珞看了一眼,顺势躺了下去。
正是昏昏欲睡,恍惚间已经看见周公朝自己招手,林一珞忽地睁开眼睛,“风停了。”
“要命!”春时一掌拍在草地上。
拿手掌扇着风,林一珞觉得自己半条命都快没了,“好热!”
“热死了!”
“要是下场雨,凉快一下就好了。”
“那得下场暴雨才行,打在身上岂不痛苦!”
“是啊,快来场暴雨吧!”林一珞扯着喉咙吼了一声。
春时猛地坐了起来,“有了!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不想动,我还是在这儿等风来吧。”
“来!来!来!我背你。”春时说着蹲了下来。
林一珞立马站了起来,“不用了!我自己走。”
春时领着林一珞左拐右拐,行至一河边。
“这河怎么这么宽?我记得冬天还只是一溪涧。”
“那不是结冰的时候吗?现在可是夏天。”
林一珞点了点头,波光粼粼,微风徐徐,果真是一纳凉的好去处。
“快点!快点!”
“干什么?”林一珞一转头,春时不知什么时候已没了外衫,两手正扯着中衣,“你干什么?”
“脱衣服啊!”
林一珞猛地将双手蒙在眼前,忽想起自己现在可是名男子,又哆哆嗦嗦把手放了下来,“你……你脱衣服什么?”
“我脱衣服能干什么?”春时又扔了件衣衫,“自然是洗澡啊!你赶快!”
“我……我……”
“你什么你!你快点脱!”
林一珞不停地转着手指,翻着眼睛看着远处的杨柳,“我……我就不用了。”
“这么热的天,洗个澡正好。怎么?还要我帮你?”
“不!不!不!不!不!”林一珞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你快脱!我都脱好了!”
林一珞斜眼看着,身旁的确丢了一堆衣物,“我……我……我不喜欢在外面洗澡,春时师兄,你慢慢洗,我回去了。”
春时忽地跳到林一珞面前,“你走什么呀?回去这么热?快点!脱了跟我一起洗!”
林一珞吓得赶紧闭了眼,想想又觉得不对,拼尽了勇气拉开眼睛,盯着地上的四只脚,有两只并未穿鞋袜,“真……真的不用了!”
“用的!用的!相信我,洗个澡就不会觉得热了,到时候保管你精神百倍、神清气爽!”
春时搭着林一珞的肩一步步往前走,林一珞歪着身子,双手负于身后,不敢直视。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忽然春时放开了手,一脸坏笑。林一珞只觉得右脚忽地空了,一个趔趄往后栽去,双手想抓却什么也没抓住。
就在林一珞觉得自己大祸临头时,忽然有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肩,另一只手挽起了自己的腰,一个飞转,林一珞已经站在河的另一侧。此刻林一珞还惊魂未定,喘了两口气,窝在怀里不敢动弹。
“沈念之,你干什么!”
“一珞不能洗。”
“洗个澡有什么不能的?”
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汗,林一珞赶紧后退两步,拉开距了离,“那是因为……我今天早上已经洗过了。”
“有谁大清早就洗澡的?”
“他就是早上洗的。”
“你又知道?”春时扫了沈念之一眼。
“我当然知道!”
两人的目光齐聚在沈念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