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黄衣女鬼
“我跟他一起洗的。”沈念之说得斩钉截铁。
“啊？”林一珞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己怎么不知道？
“什么？”春时三两步走到两人面前，“你们一起洗澡都不叫上我！”
“我——”
“我们先回去了，春时师兄请慢用。”
沈念之拉起林一珞快步往前，头也不回。
“好了。”走了好一阵，沈念之才放缓脚步。
“嗯。”林一珞也跟着走得慢了些。
“春时师兄就喜欢胡闹，你别介意。”
“没……没介意。”
“快回去吧，现在应该不吵了。”
“嗯，”林一珞想了想，回过身来，“多谢！”
沈念之轻轻一笑，“以后还是不要单独去找春时师兄了。”
林一珞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受了惊，这天夜里，林一珞觉得甚是好睡，清风微拂，经久不绝。自这日起，林一珞再也没有在卧房听到过蝉鸣，或许它们通了人性，都跑到后山餐风饮露去了。
山中岁月容易过，等某天林一珞仔细算来，才发现自己拜入昆仑派已约莫有一年的光景。这一年自己过得算是有惊无险，入门的剑术和灵力要诀已学了个七七八八，各类考试也在沈念之的帮助下安全通过了。此时心中倒萌生了回家的念头，心想着或许自己现在就能打败那狂妄自大的求亲者。正盘算着要怎么才能下山去，忽见一人箭一般飞来，待到眼前，才看清是春时。
“好消息！我们可以下山玩儿去了！”
林一珞眼前一亮，立马起了兴致。
原来，昆仑派并非遁于红尘。若山下有人求助，掌门长灯会即刻着人前去驱灾避祸；若无人求助，每隔几月也会令一两名弟子下山一趟。一来，可以除魔卫道，清理世间的妖物鬼怪；二来，可以磨砺弟子。总不能说，每日在山中劈柴做饭、打扫庭院便是修行了吧。
这次历练原本应该是紫竹带着林一珞的，林一珞和沈念之是新入门的弟子，总得需要老人帮扶照应，可是春时跑去跟掌门长灯一顿软磨硬泡，终于让自己取代了紫竹的位置。
着一天朗气清之日，春时便领着林一珞，风风火火下山而去。林一珞倒也没什么依恋，反而有些许期待。一方面她也想看看自己的修为如何；另一方面，她心里暗暗盘算着，说不定自己可以趁机偷偷溜回家一趟。简单收拾一番，辞别长灯，便随春时直奔门外。只是她不知道，有一道目光追随她自卧房到了演武场，从书房到了门廊。
沈念之站在麒麟崖上，看着地上的脚印蜿蜿蜒蜒，一直到山回路转，才不见了踪迹，远处有两个影子在山中时隐时现。他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转身进了玉虚宫门，直奔书房而去。
“还是山下的花花世界好，美酒佳肴，吃喝玩乐，岂不快哉！”春时举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春时师兄，我们修道之人可以饮酒？”林一珞一面吃惊，一面跃跃欲试。以前在家中，受父母管教，可以说是滴酒未沾，现在简直是脱缰的野马，什么事都想尝试一番。
“自然可以！”春时放下酒壶，“你说，门规哪一条禁酒了？”
林一珞快速在心头过了一番，好像的确没有，立马端起酒盏往嘴里倒。大概是喝得太急了，一杯下肚，林一珞并未体味到古人所说的陶然忘机，只觉得一股灼烧从喉咙蔓延到肠胃，嘴里有点辛辣，又有些酸苦。
“不过嘛，这酒可不能贪杯，不然对修行一事不好！”春时放下酒盏，瞧见林一珞扭成一坨的脸，“你是不是喝得太急了？酒可不是这样喝的，你慢点！”
春时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林一珞身旁，刚抬起手来，忽地被一只手拦在半空。春时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只见那人径直坐在了他和林一珞中间，倒了一盏茶，递了过去，“酒要慢些喝，来，漱口。”
林一珞接过茶盏，喝了一小口。
“你怎么来了？”春时有些不愤，走回原位。
林一珞这才看清，方才递给自己茶水之人是沈念之，一阵疑惑，“你怎么来了？”
沈念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杯茶，“师父让我下山一同历练。”
“你不是应该下次跟紫竹师兄一起吗？现在倒好，我一个人要照顾你们两个，唉！”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只是不放心一珞而已。”
“他跟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对啊，有什么不放心的？”林一珞附和。
还未待沈念之想好怎么回答，只见春时立马换了张脸，双眼直直地盯着楼下，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下巴也快脱臼。另外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白衣女子轻轻飘过，步生百态，轻柔和婉。
“好个美人！虽只见着背影，但足以见其美！你说是不是？”林一珞用胳膊肘支了支沈念之，正想着要怎样掉书袋来品评一番，手里却多了一盏茶。
“好点了吗？要再喝点吗？”
“好多了，好多了。”
“酒是要慢慢品的，喝得这么急，容易醉。”
“好！”林一珞赶紧指着楼下，“刚才你瞧见没有？”
“瞧见了。”
“她不好看？”
“既然你说是美人，那自然是好看的，”沈念之将酒壶拿到自己这一侧，“我上来时点了你喜欢的酱板鸭。”
“我不喜欢吃酱板鸭。”
“对啊！一珞不喜欢吃酱板鸭，”春时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林一珞，“你最喜欢吃糖醋排骨，对吧？”
林一珞满脸是笑，“我刚刚已经点了！”
春时笑着抬起了鼻子。
“看饱了？”
被沈念之这么一问，春时只觉吃了一口瘪，“刚才那个不算什么，等改天我带你们去花间意看看，那才叫倾国倾城、美女如云，定让你们大饱眼福！”
“花间意？”林一珞端起茶杯转头看了看沈念之，见着对方正疑惑地看着自己，又转头盯着春时。
“花间意！天下最有名的青楼！”
林一珞“噗”一声，把刚入口的茶全都喷了出来，“青楼！”
“花间意你们都没去过？”
林一珞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沈念之。
“我不会去的！”
“哦。”林一珞有些不解，去与不去是沈念之的私事，告诉自己干什么？
“你也不能去！”
“哦。”林一珞自是不打算去的，可这是自己的私事，沈念之是不是管太多了？
“去呀！这要是不去看看，岂不是白下山一趟？”春时咧嘴笑了两声，“我带你们去开开眼。”
“不必！”
“不必了吧。”
春时看了看面前两人，直摇头，“错失人间乐事矣！”
林一珞碗旁的骨头堆成了小山，还不住地夹着近前的糖醋排骨，酱板鸭却一筷也没有夹。一抬眼，忽瞧见沈念之正盯着自己，林一珞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最后一块了……给你吃。”
“不用，你喜欢吃就多吃点。”沈念之理了理筷子，却并未夹菜。
吃罢午饭，三人继续南下。待得一出殡队伍走过，沈念之忽地停下脚步，“这是今天遇到的第几支出殡队伍了？”
“应该……是第三支。”林一珞略略一想。
“这附近并没有瘟疫，短短几个时辰，光我们见到的死者就有三人，好像……有点太频繁了。”
“说得有理，恐怕前方有妖物鬼怪，”春时难得赞同沈念之的话，见两人面容严肃，春时扬起了声调，“放心！包在师兄我身上！”
“妖物自然是有，只怕你没本事抓！”
三人不约而同望向声音传来之处，只见从远处轻轻落下两个人，皆着水绿色衣衫。女子眉如远山，脸若芙蓉；男子神仪明秀，笑比春风。
定了定神，林一珞立刻笑出声来，走上前去，“池渊，你怎么在这里？”
许池渊也笑着迎了上了，“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两人只顾着说笑，并未注意到后方的四道目光。
“你跟他很熟？”
林一珞转头瞧见沈念之沉着一张脸，“还……行。”
“我们走。”沈念之拉着林一珞的胳膊就要往前走。
“对！对！对！我们走！”春时拉着另一边的胳膊。
“欸？你们干什么？”林一珞话还没说完便被两人架着走开了。
“没教养！”望着三人的背影，女子摇了摇头。
“还会再见的。正事要紧，走吧，思梦。”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春时头一个开口。
“跟前面几个村庄一致，死者面容安然，双目空洞，面容有些许红润，身上并无伤口。”林一珞托着下巴。
“我查看的情况也是如此。”沈念之看着林一珞。
“都无外伤，那定然是中毒，”春时下了定论，“可是死者年龄、性别、身形无一处相同，得从何处查起？”
“若非要说相同之处，倒也不是没有。”沈念之小声说了一句。
另外两人立马望向他。
“这几个村子相邻，而且……”沈念之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高山，“又都在这招摇山脚下。”
“城中人多，选择更广，自然是杀人夺魂的首选之地。可是这些死者却恰恰相反，都出自城镇周围的村庄，也就是说——”林一珞看了看沈念之，“这妖物鬼怪修为不精，尚不能离开他修炼之地太远。”
“再去问问死者家人，确认一番。”沈念之朝林一珞点了点头，散开了。
“欸！欸！你们干什么？等等我！我才是师兄！”
一炷香功夫，三人再次碰面。
“怎么样？”林一珞有点迫不及待。
“死者前一天去过。”
“当天去过。”
“我的也是，前一天去过。”春时有点不悦。
“那就是了，必在这山中！”沈念之接过话来，“这山名为招摇山，村民说百年来并无异样，最近几月才突然怪事频发。”
“有一村民说，近来这招摇山常起大雾，有时这雾气会弥漫几天，有时只停留片刻。”
“我可还知道其他的，”春时音调高昂，“在我们之前啊，已经有人来问过了！我看就是之前见到的那对男女。走！走！走！我们快点，别被他们抢先了！”
才刚走了一小段路，果真就起雾，这雾气并不是特别浓郁，倒也能看清楚眼前三五尺的距离。沈念之伸手牵住林一珞的手，“小心些，别走丢了。”
林一珞愣了一下，又不好挣开。想着，自己现在可是名男子，一挣开岂非太过扭捏？便干脆抬起左手拉起春时的手，“春时师兄，我们可别走散了。”
沈念之立刻垂了头，又转到一边来，重重地出了口气。
春时诧异得紧，顺着自己的手轻轻看过去，眼前这人身形矮小，一步一步拉着自己往前，认真而又热切的侧脸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在这迷蒙之中。
林一珞猛地停了脚步，左右两人也跟着停了下来。沈念之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些，“怎么了？”
“我……我好像看见了一团……一团黄黄的。”林一珞不觉结巴起来。
“别怕！别怕！包在我身上！”春时定眼望去。
“我去看看。”沈念之走在最前面，拔出剑来，轻轻走了过去。待走近，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摇了摇头。
“可能……是我看错了。”
“唉，吓——下次你看清楚点！”春时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我看到了，黄色的一团，还在动！”
剩下两人屏着气看过去，果真瞧见右前方隐隐约约有一团黄色，轻微地在地上摇动，被这雾气一掩，越发看得不真切。
春时做了个“嘘”的手势，向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悄散开，各自一手掏出长剑，一手拿着符咒，从左、右、后三方围了过去。正待三人快要围堵成功之时，却见那一黄色团子逐渐变高，顶上垂下黑色的头发，似乎要慢慢转过头来。
“鬼……鬼啊！”林一珞猛地叫出声来。
听到叫声，春时也来不及想太多，立刻将手中的符咒按到“女鬼”额头上。
三人这才看清，果真是一“女鬼”！只见这“女鬼”一身鹅黄色衣衫，身材娇小，十三、四岁模样。
“不是她。”沈念之将剑插入鞘中。原本林一珞和春时都已舒了一口气，听得此说，又聚精会神起来。
“不是？”林一珞反问。
沈念之还未来得及回答，只见黄衣“女鬼”脸上的符咒轻轻飘了飘，“女鬼”缓缓抬起右手，拨了拨符咒。
“当然不是我！”一个声音从符咒下幽幽传来，极其不屑。
三人皆倒吸一口气，后退了一步。学习符咒之术时，三人都清楚记得，符咒是专门用来对付鬼怪的，不可能有鬼怪能挣脱。纵使学艺不精，定不了全身，可只定个脑袋、胳膊什么的，是绝对没问题的。但从未听说过有如此厉害鬼怪。
“这定是一妖物！大家快散开！”春时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符咒虽然对付鬼怪效果奇佳，但在妖物身上的效用不甚明显，尤其是修为精深的妖物。
接下来三人更是被惊住了。黄衣“女鬼”用力一扯，将符咒从额头上扯了下来，两手抱于胸前，瘪着嘴，双眼凌厉，直直地瞪着面前蓄势待发的三人。
“怎么？没见过这么活蹦乱跳的女鬼啊！”
待到此时三人才明了，眼前的并非妖物，也非鬼怪，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林一珞、沈念之赶紧行礼道歉。
“谁……谁让你鬼鬼祟祟缩在这里的！”
“我鬼鬼祟祟？”黄衣女子提起手中的竹篮在春时眼前晃了一圈。
春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才是鬼鬼祟祟吧！说！躲在我身后干什么？”
春时吃了一瘪，小声道歉一番。林一珞这才细细打量眼前之人，只见这名女子生了双丹凤眼，鹅蛋小脸，手上的竹篮里全是草药，显然是名医女。看着比自己小几岁，可神情语气却俨然是一副大人的模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林一珞看着春时和医女两人置气，觉得家中有兄弟姐妹斗斗嘴还真是不错。不知何时，沈念之已悄悄走到了自己身侧。
四人经过一番介绍，方知医女名为“魏君生”，近日别了师门，独自游历四方。前几日行到此间，见到死者颇多，这才多停留了几日。死者死前并无任何征兆，发现时已是药石无用。奈何魏君生并非修行之人，查不出个中原委，只能在这山中采些药材，顺道查访一二。
“那你可知这妖物鬼怪就在招摇山中？”
春时这话本是想吓唬吓唬魏君生，却不曾想对方并无丝毫怯意。
“笑话，我上山几个时辰了，除了三个学艺不精的毛头小子，鬼影子也没瞧见一个。”
另外两人也不搭理，只有春时炸了毛，“谁学艺不精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学艺不精的人刚刚把活生生的人认成了鬼怪。”
春时再次吃了一瘪。
沈念之从头到尾并不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林一珞一旁。
林一珞赶紧接过话来，“君生，你要不还是下山去吧？上山前我们细细问过村民，所有死者在死前都到过招摇山，所以此山必有古怪。你并无修为在身，很是危险。”
魏君生方才一心想着回呛春时，并未留意眼前几人的长相。听得林一珞关切的话语，觉得这人有几分暖意，便抬眼仔细看了看这人，立马惊得吸了一口气，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姓林？”
林一珞点了点头，觉得很是奇怪，自己方才不是说过了吗？
魏君生抓起林一珞的手，把起脉来。
这一举动看得另外三人不明所以。
“你竟然还活着？”
这一问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春时指着林一珞，“活着？”
林一珞愣了愣，心里疑惑，难道自己应该已经死了？
魏君生又上前一步，“谁把你治好的？”
听得这一句，林一珞稍微有了点头绪。去年自己患病时，爹娘遍寻名医救治，皆无好药良方，当然，这些都是她醒来之后听说的了，最后才有了那登徒子求亲一事。眼前的魏君生是名医女，该不会这么巧，她正好来给自己看过病？听得她如此问，林一珞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承认吧，万一魏君生接着问下去，自己的身份岂不就暴露了？装糊涂吧，魏君生显然已经认出自己了。林一珞吞吞吐吐半天，最后只瘪出来个“我”字。
正在林一珞不知所措时，忽听得身旁传来一句，“我知道。”
凌厉的目光随之远去，林一珞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沈念之领着魏君生走向一旁。
“怎么？她的事——”魏君生指着林一珞，“跟你有关？”
“他的事，自然都和我有关！”沈念之赶紧缓和了语气，“他的病，我知道。”
魏君生看着沈念之，满脸疑惑，忽想起当时师父魏神医说过的话，对这两人越发起了兴致，“那你倒是说说，那个林一珞到底得的什么病？”
沈念之垂下眼来。
“不肯说啊？好！”魏君生笑着点了点头，立马作势往回走。
沈念之一把拉住魏君生的肩膀，“你要做什么？”
“你说我要做什么？既然你不告诉我，那我就只能去问她本人咯！”
“没有用的，他不知道。”
魏君生又是一阵疑惑，竟还有这种事？病人的病情自己不知道，别人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魏君生作势又要蹦跶开去，“无妨，那我就到处问问去！”
“《三生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