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后患无穷
“放心,有为师在,我不会让她出事的,”长灯看向那枚发簪,“她可是醒梦的女儿。”
“是。”
长灯刚想开口,却瞧见沈念之红肿的双眼,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不要再自责了,去一边护法吧。”
沈念之默默走远了。
长灯将地上的阵法抹除,又画上新的阵法,将林一珞放到阵法中央。又朝空中画了一阵,七个阵法依次铺开,将自己和林一珞罩在其中。长灯拔剑割破手指,用血迹在林一珞身上画上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又将血迹摸于唇上,嘴里开始念起《心印经》。经文化成一个个符咒从嘴里飘散而来,沾了血迹变得通红,一个个自动铺到林一珞身上。待得林一珞全身都已铺满符咒,长灯又捏了一个诀,符咒如溪水一般流动起来,自额间化入了林一珞的身体里。符咒沉下的地方越来越深,直至额间被染得血红。长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捏了一个诀,将灵力运于掌中,化成一股股冰雾,再缓缓度给林一珞,林一珞额间的血印才慢慢隐去。
沈念之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眼睛都不眨一下。
“师父。”
“醒了。”
“一珞!”沈念之一个箭步,扑了过去。
方才还满眼慈爱的长灯顿时被挤到了一旁,长灯立马站起来,拂了拂袖子,咳嗽一声。
“一珞!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林一珞牵了牵嘴角,“还好。”
“还好?你怎么会还好?”沈念之的声音又开始变得嘶哑。
“对不起。”林一珞显得有气无力。
沈念之尽力忍着眼泪,听得这三个字,立马决了堤,“不!不!是我的错,是我应该说‘对不起’。”
“我不该瞒着你。”
“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你们两个.”
“师父,”沈念之三两下抹了泪水,行了一礼,“多谢师父。”
“既然醒了,就先出去吧。”
长灯转身朝小路走去,沈念之背着林一珞紧跟其后。
还没等三人走出中谷,春时早早地便迎在了路口。沈念之的脚步刚跨出谷口,春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怎么了?一珞,你怎么了?”
林一珞用力睁开眼睛,轻轻笑了笑,又合上了眼。
春时上下打量着两人,“为何你没有受伤?”
“我……”沈念之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对不起。”
“你——”原本春时打算拿出师兄的身份好好训斥沈念之一番,却见他今日认错认得如此快,春时竟不知何时自己变得如此有威信的。
族长和九位长老仍旧守在谷口,还有好些村民。长灯向众人简单说明了情况,族长领着众人向师徒四人行跪拜礼。长灯并没有阻拦,因为他知道林一珞当之无愧。
“妖物真的被杀死了吗?”
“不是说那妖物厉害得很吗?怎么就被一个如此年轻的道长给杀了?”
“管他是谁!只要那妖物死了就成!”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不用一直守在这里了?我们也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长灯并不急躁,“诸位尽管放心,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妖物凤凰已经不在谷中。”
“果真是被杀死了!”一个村民踮着脚左右查看。
另一个村民向谷内探了探,“怎么还是进不去啊?”
“我得去看看。”
一名长老上前几步,行了个礼,“道长,并不是我们故意为难,只是……这妖物在此地太久,我们的先辈穷尽一生单守监护之责。既然妖物已被斩杀,我们可否下去看看?刺上一剑,解解心头之恨也好。”
沈念之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妖物不在谷中。”
九位长老互相看了看,有些疑惑。
“此处的封印还在,常人自是进不去的。妖物虽已除去,但谷内仍然留有百年来妖物残存的灵力,大家还是不要靠近为好,这几道封印就算是防护和警示。”
长灯将谷口的第三道封印重新加固,又领着春时将周围六十四个八卦阵一一修复。忽然又想起什么,往中谷的方向一抬手,不一会儿,只听谷内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几根银白的链条自其间飞了出来,长灯将其小心收入乾坤袋中。
“林一珞,谢谢你!”
林一珞趴在沈念之背上,睡得有些迷糊,直到有人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方才醒来。
“琼莹。”
“谢谢你!”琼莹拭了拭眼角。
“不客气。修道之人嘛,这是我们的职责。”
“林一珞,你的恩情我连辉记下了!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你尽管说!上刀山、下火海,我连辉一定替你完成!”
林一珞有些有气无力,“那就好好跟琼莹在一起,一生一世,永不相欺。”
几人还未上来之前,连辉和琼莹商量着要如何报答,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好,最后打定主意,听凭对方调遣。可对方的要求竟全然不关乎自己,两人不约而同跪倒在地,给林一珞叩了三个头。
等到师徒四人已经消失在云雾之中,谷口的村民又是一番争论。
“你们说,妖物真的是被那位男扮女装的道长杀死了?”
“看情形,应该是。”
“我看不一定!你们没瞧见,那个道长伤得那么严重,可高一些的那位道长却毫发无损,我看他不见得有多厉害!”
“倒是有些道理。”
“不管怎样,瞧着谷里的确不像是还有什么东西,想必妖物肯定是不在里面了。”
“也不知道谷里这隐隐泛红的是什么东西。”
“唉,能是什么?那妖物在这里关了那么久,自然会残存些妖气。”
“哦!对!对!对!以后还是不到这附近来得好。”
“想不到‘骗子道人’的师弟竟有如此能耐?”
“欸!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骗子道人’是个骗子,不见得他师门的人都是,我瞧他那师父就正派得很。”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总之啊,妖物被除了就好!”
“对!这下总归是清静咯!”
“是啊,提心吊胆过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能过过普通人的日子了。”
“欸!你们说,我们要不要给那两位道长立个长生牌?”
“这个主意好!我们这么多人,早晚一炷香,定能帮助他们早日飞升成仙!”
“好是好,只是……你们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吗?”
“呀!搞忘问了!”
“我只记得他们是昆……昆什么派的。”
“我恍惚记得有一位好像叫林什么来着,林……林……叫林什么?”
“另一位道长是不是姓沈啊?”
“姓沈吗?我怎么记得姓杨啊?”
等沈念之将林一珞安置到屋内,林一珞又昏睡了过去。沈念之坐在床头,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静静地瞧着床上之人,双手莫名颤抖起来。
“念之!沈念之!”
沈念之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是!”
“你在干什么?刚才我叫你那么久,你都没听见?”
“对不起!仪景师兄,刚才我在想事情,一时走了神。”
仪景摇了摇头,“无妨,师父传你问话,你快去吧。”
“师父?”沈念之有些疑惑,几人是一同回来的,怎么现在师父长灯才想起来传召自己?
“你自己小心,师父脸色不太好。入门这么些年,我从未见过他这样。”
“是。”
沈念之看了一眼床上的林一珞。
“放心,此处有我。”
“多谢师兄!”沈念之又往床上看了一眼,这才转身而去。
直至完全听不见脚步声,仪景这才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林一珞看了好一阵,沉着一张脸,“好不容易有张长得像她的脸,可惜了,竟生在你身上!长灯、随航、欹枕、醒梦,昔日的‘昆仑五子’竟被我遇到了四个,有意思,哼!有点意思!林一珞,你最好祈求你跟那个罪魁祸首醒梦没有半点关系,不然,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跪下!”
才刚走进书房,便迎头来了这么一句,沈念之想也不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的确,正如师兄仪景所言,此刻师父长灯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知道为师为何唤你来?”
“弟子犯下大错。”
“何错之有?”
“弟子不该让一珞留在令丘山,更不该让一珞使用‘噬血封印’。”
“不是这些。”
“弟子不该……不该……”
长灯眉头紧蹙,“说!一珞怎么了?她体内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没……没什么……没有藏着什么。”
“咔嚓”!窗户忽地碎成小块,窸窸窣窣往下落。
“在中谷之内,我探了一珞的灵力,除却她自己那点儿细微的灵力和妖物凤凰的,另外还有两股,”长灯上前两步,将手搭在沈念之肩头,“其中一股跟你的极其相似。”
沈念之一颤,赶紧往后退了一步,长灯并不在意,将手收了回来。
“而另一股……另一股……另一股分明是……”
“是我的师父、一珞的父亲,雨窗的。”
长灯只觉眼前一黑,双腿有些发软,抬手扶着进出的高几,“这么说来,一珞她,她已经——”
沈念之往后一倒,跪坐在地上,“是。”
“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
“六年前?难道就是随航杀死雨窗师兄的时候?”
“那一珞——”
“是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随航怎么会对一珞下手?”
沈念之再一次陷入无尽的回忆中,“不是的,不是的,一珞是为了救师父,救我,所以才……所以才……”
长灯长长地叹了口气,“既是要报仇,为何不先来找我?当初那个迟迟未归的人是我。他杀了我,兴许就不会这么恨了呢?何苦要牵连无辜的小辈?”
沈念之听着师父长灯自说自话,也不敢多问。他知道他们之间有经年的纠葛,不可化解。
“可是,你怎么能用《三生诀》?”
“是师父临终前将《三生诀》传授给了弟子,又将毕生修为度给了弟子,所以弟子方能——”
“我不是指这个,要使用《三生诀》,除了精深的修为,还必须要‘三生石’才行。随航说过,当年雨窗师兄带着一珞离开昆仑时,并没有带任何东西。”
“这一点师父也很是疑惑,那时师父很是自责,说当时自己应该掰一块三生石带走。可不知为何,我们在一珞的颈间找到一根项链,上面挂着的正是三生石。”
长灯轻轻一笑,“大概是醒梦的英灵保佑吧,能救回来就好。”
“是,师娘定是一直保佑着一珞,这才让她能够回来。”
“还是雨窗师兄想得周全,将灵力都度给了你。只要你无恙,一珞便能安然度过此生。”
“起来吧。”
沈念之这才慢慢站起。
“关于封印凤凰一事,你不必太过自责。你们两的心思我知道,一珞这么做,只是不希望你来承受痛苦,她来承受自责。况且,以你现在的修为,根本无法压制凤凰。若你强行启用‘噬血封印’,必死无疑。你若死了,一珞还能活下去吗?”
“是,是弟子思虑不周。”
“一珞既然选择了封印凤凰,往后余生,她便将与凤凰共生共荣,你们的命运也将变得不同,你可有胆怯?”
“不曾。”
“好!关于妖物凤凰你知道多少?”
“弟子只在令丘山中听他们说起过,凤凰是上古时期的凶兽。几百年前数十位修道者也无法将其斩杀,最后合力将其封印在令丘山中。”
“关于那场大战,我也是年幼时听我的师父讲起过。在此之前,我也只是以为那是传说而已。凤凰残暴凶恶,出没之处寸草不生、片瓦不存、鸟兽不剩。现在,一珞与凤凰已经连为一体,念之,往后你要助她摒除邪念、净化妖魔。”
“是。”
“自今日起,一珞每日需诵读《清静经》。如若噬血封印有破损,要及时用《心印经》修补。为师会将这两本经书传授于你,以后你须得时时刻刻提醒她,帮助她。当然,这些我也会传给一珞,只是,你也要……”
“弟子明白。”
长灯笑着点了点头,“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一珞封印凤凰一事,切不可让外人知晓。我指的是——‘任何人’!”
“是!”
“自古以来,修道者如过江之鲫,可能羽化成仙者寥寥无几,无数人为了提升修为而寻求旁门左道,妖物凤凰就是他们争抢的对象之一。此外,若有心之人存心对付一珞,只需捅出这个秘密,一珞定会成为靶心,受千人唾骂,遭万人攻击。”
“弟子谨记!”
长灯面露微笑,轻轻拍了拍沈念之的肩膀,“一珞是醒梦孩子,是她留在世间唯一的念想,我一定会护她周全。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拼死也要护住她!”
“一定。”
一连几月,林一珞和沈念之都停了功课,每日由长灯亲自教导,下山历练也与他两无缘。昆仑山似乎又回归了三年前的平静,只有每日吃饭时才有稍许热闹。
对于这样的日子,紫竹倒是喜闻乐见,不用教导林一珞,他省下不少时间精进修为。只是每次历练归来,总逃不过师弟们的打趣,因为他每次必会带些东西回来,像什么衣服鞋袜、饰品挂件。每次紫竹并不多说什么,火速走开来,虽然他只待了片刻,双耳便已烧得通红。
仪景一向喜欢谈说轶闻趣事,此次令丘山一事他早已嗅到了苗头,拐着弯儿向几个师弟打听了好几次,尤其是在春时面前旁敲侧击提了多次,可惜都无疾而终。
经过这次,春时似乎成长了不少。闲暇之时少有偷奸耍滑、斗鸡走狗,而是自觉修炼,这让众人都刮目相看。
同样令人刮目相看的还有林一珞,那日被沈念之背回来时的虚弱无力令众人忧心忡忡,几个月过去,她的修为一日胜过一日,就连一向颇有天赋的仪景也忍不住大加夸赞。一次小考,林一珞竟轻松胜了众人,众人皆倍感惊讶。林一珞站在演武场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抬眼看见了沈念之,轻轻一笑。沈念之也点头笑了笑,随即沉下脸来。长灯坐于庭上,既欣慰又意外,他知道,如若只凭灵力,或许自己都不敌林一珞。
年关刚过,春寒料峭,林一珞躲在榆树下偷偷喝酒。
“喝了多少了?”
林一珞赶紧将酒壶藏在怀中,歪着头一看,“念之,是你啊!吓我一跳。”
“不怕被师父发现?”
“哎!你别说了,上次醉酒……”林一珞自是想起上次醉酒受罚,以及醉酒受罚之后的事情,只觉脸上一热,还好借着酒劲,不易被人察觉。
沈念之显然也想到此处,轻声咳嗽了一声,“喝了多少了?”
“才一小口呢!”说着又举起酒壶。
“差不多了,再喝就要醉了。”
“我酒量哪里这么差?”
“是不差,”沈念之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三杯倒而已。”
林一珞白了沈念之一眼,又喝了一大口,“看!”
沈念之一副看笑话的脸。
“念之,原来你在这儿啊!害我找了好久!”
两人寻着声音的方向,看见一个绿衣的女子笑盈盈从不远处走来,林一珞立马站了起来,向来人挥手,“思梦,你什么时候来的?”
“慢点儿,小心摔着。”沈念之跟着站了起来,扶住林一珞的手腕。
“我又没喝醉,怎么会摔倒?”又看向方思梦,“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思梦来回打量着两人,“我是来送请柬的,下月十五,我们天山派召开修道大会。”
“修道大会,我还从来没去过呢?修道大会……”话还没说完,林一珞眼皮已撑不住,身体也往后倒去。
沈念之似乎早就料倒此事,一伸手便将其接过,将林一珞抱起,往一旁走去,“我师父在前厅。”
“我是来找你的。”
“那我去通传师父。”沈念之没有回头。
方思梦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拳头越攥越紧。虽然她很不想承认,可是她真的不得不承认,那个自己渴望许久的人似乎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
“见到人了?”
方思梦依旧看着那个方向,点了点头。
“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人都见到了还不开心?”
“那个林一珞跟念之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师兄弟关系,不过,他们两是要比旁人熟络一些。”
“可是,为什么念之在的地方,林一珞总要挤过来?招摇山如此,姑射城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怎么?讨厌林一珞?”
“有一点。”
“尚且忍忍,他没几多少时日了。原本想让他死得痛苦点儿,既然你讨厌他,那就把最‘苦’的差事交给他吧。”
“一定得是最苦的才行。”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