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隔墙有耳
方思梦轻轻一笑,眼里放出光来。
“走吧!你不是还要去见长灯老头吗?”
当方思梦和另外两名天山派弟子来到正厅时,沈念之果真已经通传了长灯。沈念之向师父长灯行了一礼便走开了,方思梦极力克制自己流转的目光,将手负于身后,可脚尖却偷偷地变了方向。
昆仑派一向特立独行,并不像其他门派一样热衷于人际往来。而且这天山派隐隐透着神秘,新一届掌门从未出过天山,无人知道他的名号与相貌,更无人知道他的修为如何,据说跟他交过手的人皆已不在人世。传闻,十几年前,不知从哪儿跑出一人夺了天山派的掌门之位。起初,天山派众人觉得荒谬可笑。这人先是以一对一,在是以一对十,最后连掌门都命丧其手,至此,再无人说三道四。也正因如此,天山派自此在修道界名声大跌,长灯自是对此人颇有微词,不愿多有往来。
殿内,长灯客套一番,只随便说了两句,便让仪景领几人下去。
昆仑派并没有其他门派奢华,从正厅到玉虚宫门并没有太远的距离。自正厅出来后,方思梦便东张西望,一路踱着步子,一条直路走了不止一刻钟。可即便如此,仍旧没有见着沈念之的身影。
“马上便是晌午了,几位不如吃过午饭才走?”
“多谢!只是我等还需去往其他门派送去请柬,恕不能多留!”
不知不觉几人已经到了玉虚宫门。
“思梦师姐,我们就这样走了?”一名天山弟子小声在方思梦耳边嘀咕,“你准备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呢?”
“不送了。”
另一名天山弟子也跟上一步,“这可是你精挑细选的,而且——”
“我说,不——送——了!”
吓得两个弟子后退两步,连声应诺。
方思梦剜了两人一眼,转过身来,“仪——一定在天山派恭候大驾!”
仪景行了一礼,“一定!”
几人辞别了仪景,转过身加快了脚步。
“方才那位师兄真是和善,不像那个昆仑掌门,虽然看着慈眉善目的,但总感觉待人冷漠得很。”
“我也觉得是,这位师兄简直就跟我们的池渊师兄一样。以后若是他接任昆仑掌门之位,或许还能跟我们天山派有些往来。”
“往来什么呀?昆仑派如此凋敝,弟子寥寥,我看迟早要完!”
听到此处,方思梦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可是我好像听说,昆仑派挑选弟子严苛,自古以来,每一代都只有数名弟子。”
“能有多严苛?方才那位师兄的修为还不错,但我们在正厅内遇到的那个可就不好说了。我见他步履虚浮,中气尚缺——”
“够了!寒川。”
寒川赶紧埋下头来。
“还有你,承平。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承平也赶紧埋下头来。
长灯自不会亲自前往,且不说昆仑派一向鲜少参与修道界事务,长灯本人并不喜门派之间的交际,况且天山派举办此次修道大会意图不明,长灯也无心参与其中,于是便打算派几个弟子前去。不曾想,几乎所有门派的掌门都做如此想,并未将天山派及此次修道大会放在心上。
离修道大会还有一两个月,长灯又传授了几套灵力要诀给沈念之,每日加紧了对他功课的监督。沈念之自知自己现在灵力低微,所以修炼得十分刻苦,虽然时日不多,灵力增进了不少。可有时他又觉得有些许担忧,近日来长灯可谓倾囊相助,有的心法与剑术恐怕是几个师兄都未曾学过的,而且掌门长灯又将自己的半数灵力传给了自己。
“师父,这些时日辛苦您悉心教导,弟子受益颇多,只是您的灵力弟子的确不敢再受。”
“无碍,为师的灵力迟早是要度给你的。”
“师父!”
“为师又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一珞。你们此番下山,还是小心些为好。”
沈念之微微皱眉,“是的,师父。”
“念之,你是不是觉得为师此次不应该让一珞前去?”
沈念之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砖。
“照理来说,为师不应该让一珞去凑这桩热闹,但是,她这一生多半不会一帆风顺。既如此,又何必将她囿于一隅,等她被关久了再找机会逃出去?还不如让她随心去看世间百态,让她随意去做想做之事,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沈念之想起几年前林一珞从林府出逃一事,“师父说得是。”
“避无可避之事,无需再避。这次让一珞跟着紫竹去长长见识,或许是件好事。”
“是。”
长灯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
“师父!师父您没事吧?”
长灯摇了摇头,“无妨,为师休息一下便是。这几日你需更加勤勉修炼,将我的灵力与你的融为一体。”
“是!”
“有件事,为师还是决定告诉你。”
“是。”
“那日为师用《心印经》加固了噬血封印,以后,只要一珞潜心修炼、清静无为,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可是……”
沈念之立马抬起了双眉。
“若是有一天,一珞的额间显出的凤凰印,那就是妖物冲破封印的标志,到那时……”
“师父!”
长灯自乾坤袋中拿出一团银白色的东西,递给沈念之,“这个你收好。”
沈念之双手接过,展开一看,竟是缚魂锁。只是这缚魂锁不应该在妖物凤凰冲破第一道封印时,就已碎在中谷之中吗?
“为师已用灵力将其修补好了,现在交由你保管。缚魂锁当初既然能够封印住凤凰,以后也定然能——只是,缚魂锁太过凶狠。虽然它能压制对方,但也相当耗损对方的灵力。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将它用在一珞身上!”长灯定定地看着沈念之,“噬心之痛,食骨之伤,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了的。”
沈念之仔细看了一阵,发现这缚魂锁是一跟长长的银白色链条,链条上数不清的倒钩成螺旋状而下,每根倒钩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刺,他无法想象缚魂锁扎在身上是怎样的苦痛。沈念之小心将其收入乾坤袋中,内心禁不住祈祷,希望此生都没有用上它的时候。
修道大会日益逼近,几人早已收拾妥当。临行前长灯又叮嘱了几句,几人便动身向天山而去。
虽然昆仑山距天山颇有些距离,但眼下离集会之期尚有些时日,因此几人并未乘风而行,一路走走停停,约莫十日方才抵达。
昆仑派一向少与其他门派来往,这自然是几人第一次来到天山。跟昆仑派的清雅素净相同,天山派也是简约非常。只是,虽然天山派弟子众多,却没有昆仑派的欢声笑语,众人脸都阴沉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奇怪的不止于此,几人到了大半日,并未见到天山掌门。起初几人以为自己是晚辈,不被天山掌门接见也在情理之中,可一打听才知道,大家都未曾见到这位天山掌门,门内的一应事务都是方思梦料理的。林一珞不禁生出几分倾佩之意,方思梦比自己小一两岁,却已能全权处理门派内的事务。而自己呢?在家有爹娘,出门有师兄,实在是自愧不如,可转念又觉得自己的生活太过幸福,应该倍加珍惜才是。
房内,林一珞坐于榻上,闭眼念着《清静经》,沈念之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盯着,眼睛都没眨一下。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止了,世间就只有他们两人,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林一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来,一盏茶已经递到自己眼前。林一珞顺手接过,喝了一大口。
“今日感觉如何?是否有何异样?”
“没什么异样,放心!”
沈念之点了点头,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念之,我觉得……方思梦好像不太喜欢我。”
“你要她喜欢你干什么?”
林一珞斜了沈念之一眼,“我是说,她好像对我有成见。”
“有吗?”
林一珞抿着嘴不住地点头,“方才进门的时候,她都没有跟我打招呼。我跟她打招呼她又不理我,一直在跟你说话,就像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似的。”
“可是……我记得她也没有跟紫竹师兄说话。”
“你——”
“哦!我知道了,你是觉得我不应该同她说话。”
“我什么时候这样觉得了?”
“你不是这样觉得的?好!那我再去找方思梦聊聊。”沈念之说着便站起身来。
“你——”林一珞两手撑着桌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沈念之回过身来,“我怎么?”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什么时候?你说是什么时候?”沈念之抄起手,笑着看向林一珞。
此刻林一珞又气,又找不到辩解之词,又被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可眼前之人却还憋着笑盯着自己。林一珞一急,冲出了卧房。
“你去哪儿?一一,”沈念之的视线跟着出了房门,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一,等等我!”
沈念之刚踏出房门就看到许池渊朝这边走来,一见到林一珞就满脸堆笑迎了上去,两人站在一处,有说有笑。沈念之三步并做两步,飞速来到林一珞身旁。
“你怎么住在这里?此处离正厅有好些距离,进出很不方便。”
“没事儿。大概是此次来的人太多,我们又到得太晚了。”
“可此处也太偏了,我重新给你们安排一个住处。”
“不必麻烦了。”
“没关系。”许池渊满脸笑意。
“都说了‘不必麻烦’,那就是不必麻烦了!”沈念之立马打断,“我看这里就挺好的,偏一点好,不必受外人打扰!”
“可是……”
“真的不用了,多谢!”林一珞行了一礼,转身走开了。
“多谢!”沈念之也行了一礼,往前追去。
“一一,你等等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一一!”
虽然每次下山历练,紫竹都会找机会去见丝桐,但见面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两人已有好些时日没有好好相处了。此次被师父派来天山派,紫竹的一颗心早就飞出来了。但又担心丝桐没有自己的好运气,没能来到天山派。因此,一放下行李紫竹便飞出了房门。
走了一会儿,紫竹觉得有些奇怪,天山派与昆仑派的屋瓦构造、亭台摆设如出一辙,只是庭院多上了好几倍。紫竹不敢走太快,生怕没有看清远处近处的人;又不敢走太慢,生怕天黑之前没能把天山派找上一边。
迎面而来一位妙龄女子,“我看这位师兄很是急切,不知有何要事?”
“找人。”紫竹的视线从人群中缓缓扫过。
“不知要找的是谁?或许我可以帮你一起找找。”
“不必。”紫竹朝前走了几步,视线已落到另一人群上去了。
女子跟着走了两步,“此次天山派宴请天下修道门派,前来的人数众多,你这样找得找到什么什么?还是我帮你找吧!”
紫竹的视线不断游走,又往前迈了两步。女子见这人仍旧冷着脸,也不回应自己,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又跟上去搭了两句话,仍旧没有后文,只得悻悻地走开了,回身之前又看见一名红衣女子迎了上去。
“不知这位师兄贵姓?来此处何事?”
“找人。”紫竹的眼神并没有停留。
“在下弄影,不知师兄是找何人?”
“找人。”同样没有停留的还有紫竹的脚步,不知不觉又往前走去了。
“师兄!这位师兄!”弄影随着紫竹转了个身,却见这人竟未瞧自己一眼,一跺脚,两手叉腰,“欸!你给我站住!欸!”
紫竹越走越远,弄影越来越生气,地上已经快被踩出一个坑来。
出了月洞门,紫竹远远地便瞧见一棵数丈高的桐树,树叶青葱,叶与叶之间已打上了好些白里透红的花苞。树下一粉衣女子席地而坐,沐着春风,找寻着从树叶间落下的春光。紫竹眼里这才有了柔光,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丝桐。”
丝桐轻轻一回头,脸上带着笑,“你来了。”
“你如何知道我会来?”紫竹顺势坐在树下。
“哦?你不来找我,难道是要去找别人?”
“我自然不会去找旁人。”
“那不就是了!那日我见天山派将请柬送到了我们蜀山,心想着,也许也会送到昆仑派去,我便求了行歌师姐一起来了。”
紫竹轻轻一笑,“还好你我都来了。”
丝桐也抿嘴一笑。此时,阳光正好洒在两人脸上,两人眼中的对方都闪着光芒,对方眼中的自己也是那么明亮。
“这次出来你可有带上洞箫?”
“自然带了!”丝桐从乾坤袋中拿出一管洞箫,“你的古琴呢?”
紫竹也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方古琴,“自然也带了!好久都没合奏一曲了,你回去练得怎么样?”
“每日早晚一个时辰,比功课练得都勤。”
“弹什么好呢?”
两人思索片刻。
“《忘机》!”
“《忘机》!”
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风清气朗,日色正明,两人并肩而坐,琴声伴着箫声划过指尖、略过唇边,袅袅而去。
收了古琴,紫竹尚且意犹未尽,“明日我们再合奏一曲如何?”
“好。”
“那后日也来吧?”
“好!”
“那——”
“日日都可!”丝桐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什,“这个送你。”
紫竹接过来看了看,“上次你不是刚送我一个香囊?”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早就旧了,给你换个新的。”丝桐说着,便将紫竹腰间的香囊取下,换上了新的,“如何?”
“你做的自然是世间最好的。”
丝桐看着紫竹,也跟着笑了起来,一低头,看见了紫竹手中握着的长剑,顺势将剑穗捏起来看了看,“下次我给你做一个剑穗。”
“不用了,这个又没坏。”
“这个都旧了,给你做个新的!”
紫竹歪着头,拿过来丝桐的佩剑,“你的也旧了,你得做两个才行。”
丝桐弹了一下紫竹的额头,“你还真是不怕我麻烦!”
紫竹也不说话,只是傻笑。
“那你喜欢什么样式?”
“不拘什么样式,跟你一样就行。”
丝桐歪着头细细想着。
紫竹指着丝桐的衣裳,“这个花纹如何?”
“这是回文式样,”丝桐仔细摸着手臂上的花纹,“编出来应该跟同心结差不多?”
“同心结?岂不正好?”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炽热,不觉都低下头来,脸颊爬上一抹嫣红。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甚是欢畅,他们哪里知道不远处的假山后面正躲着两人。原来林一珞急匆匆往前走,一心想要甩开沈念之,谁知道这人穷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绕着天山派走了大半圈。忽听到琴箫合奏,不觉被其吸引,一颗心也不烦闷了,便追着乐声而去。不多时,乐声忽又不知去向,林一珞只得在附近瞎晃,怎料刚一绕过假山,便瞧见丝桐笑着弹了弹紫竹的额头。不知为何,林一珞和沈念之齐齐退到了假山之后。师兄紫竹平素最是严苛,不善与人亲近。外人自不必说,就连几个师弟也觉得他一贯是冷冷的。往日虽听仪景和春时调侃过他和丝桐,却都是耳听为虚,今日亲眼见到,才知道师兄紫竹在丝桐面前竟是这般模样!
林一珞和沈念之觉着还是得上前打声招呼,可树下的两人你聊得太过欢畅,举止太过亲密,实在不知道何时才是合适的时机。紫竹和丝桐的修为并不低,方才林一珞走得风风火火,其实一早便会被发现,只是两人此时正你侬我侬,哪里有心思想旁的什么。听着两人的言语,林一珞和沈念之一会儿心跳加速,一会儿脸颊泛红,偶尔对上了眼更觉羞赧。两人就这样躲在假山之后,出来觉得不是时候,离开又怕被发现,无奈只得继续留在原地。
丝桐已经将手中剑穗的穗子数了两遍,偷偷看了看紫竹,低下头来,又看了看紫竹,又低下头来。
“怎么了?”
“嗯……那个……霜染师姐和丹枫师兄今年初春已经成亲了。”
“我知道,上次你跟我说过。”
“晴柔师姐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嗯,你也说过。”
“你……你怎么……”丝桐捏了捏剑穗,用力甩开,背过身去。
“你怎么生气了?”紫竹歪着头去看丝桐。
“我没有生气!”
“你就是生气了。”
“我没有!”
“你每次生我气都是这样。”
“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了。”丝桐垂眼低眉,转过身来。
紫竹两手轻轻把住丝桐双肩,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