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佳期如梦
沈念之环顾四周,站到月光映照之处,“这里为何会有水渍?”
许池渊仔细一看,地面上确有些许水渍,在月光下隐隐闪着光。
沈念之关上茶壶,“空的。”
“你确定厨娘把饭菜送到这里来了?”
沈念之点了点头,“你师父一早便下山了,水若是他洒的,到现在也应该干透了才是。你师父可会让弟子来打扫书房?”
“会,但今日是双日,不会有人来的。”
“应该就是这里了。”
两人仔细查找了沾有水渍的地砖,果然发现旁边的一块能够被抬起。只见那块地砖下藏着一个机关,用力一拉,旁边的两块地砖随即缩了进去,露出一截楼梯,迎面而来一股寒气。
“你进去吧,我在这里把风。”
“多谢。”
林一珞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只知道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一直在飘。林一珞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朵云,或者是一片叶子,也可能是一粒尘埃。一直飘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林一珞觉得自己好像慢慢停了下来,轻轻地落到了地上。
“一一。”
林一珞好像听到有个声音一直在叫着自己。
“一一,一一,一一。”
林一珞仍旧迷糊着,眼睛扯开一条缝,盯着看了看,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来。
“一一。”
“念之?”
“是我,我来了。”沈念之微微一笑。
林一珞捧起沈念之的脸,鼻子有些发酸,“真的是你?”
“我来晚了。”
林一珞摇了摇头,一头栽进沈念之的怀里。
“我来晚了。”
过了好一阵林一珞这才意识到嘴里有些发苦,“念之,你刚刚是不是——”
沈念之立即递来一包东西,“吃颗话梅吧。”
林一珞摸了两颗放进嘴里,又给沈念之喂了一颗,“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先出去再说。”沈念之拉着林一珞便要往外走。
“我出不去的。”
沈念之回身望着林一珞,不明所以。林一珞便将自己离开昆仑后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沈念之。
“我就说为何你会好好躺在这里,这里分明连根绳索都没有。”
“好啊,原来在你心里我这么傻,傻到心甘情愿被囚禁在这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一珞笑了笑,“你放心,随航没有为难我。”
沈念之皱着眉看着地面,一会儿走过来,一会儿走过去。
“你别走来走去了,晃得我头晕,快坐下来好好跟我说说话。”
“是不是还有什么办法没试?”
“已经全都试过了!”林一珞一把将沈念之拉到石凳上,“凡能想到的办法你都已经试过了,之前我也试过了。”
沈念之依旧眉头紧锁,“我觉得这好像不是法阵,地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屋顶也没有。会不会是什么结界?”
“这个我也想过,可是……没听过什么结界可以只困住一个人。”
“的确没听师父说过。”
“师父……师父他……”
“师父仙逝了。”
虽是早已知道的消息,但亲耳听到沈念之说出,林一珞才觉得再也没有那个万一了。
“念之,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怎会?只是……唯有这样我才能下山来找你。”
“师父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他们都说是我毒害了师父。”
“跟你没有关系,”沈念之握住林一珞的手,“我怀疑此事跟仪景师兄有关,可是没有证据。我此次下山,一是为了找你,二是要找春时师兄,希望他能有其他线索。”
“紫竹师兄呢?”
“不知道。现在除了你,任何人我都不敢相信。但是,仪景师兄最为可疑。我们从天山派回去后,听到的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他说春时师兄是卧底,又诬陷你是毒杀师父的凶手,现在还在广招弟子,一切都很奇怪。”
“念之。”
“嗯?”
“你就……从未怀疑过我?”
“怀疑什么?”
“比如……一切都是我做的,或者……至少有一两件事是我做的。”
沈念之轻轻笑了笑,“不会的。”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沈念之便将林一珞离开昆仑后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
“我爹娘的遗体?”
“放心,他们生前与人为善,我去之前城中百姓已经将他们安葬了。”
林一珞沉着脸点了点头。
沈念之摸了摸林一珞头发,“没关系,以后我们一起去拜祭。”
“嗯,”林一珞犹豫片刻,“念之,有件事情我想让你帮我确认一下。”
“什么事?”
林一珞指着不远处的墙壁,“你去看看……那面墙里是不是有个人。”
沈念之想起,方才自己进来时,一眼便瞧见地上有个人影,自己便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未曾留意其他,现在听林一珞这么说,不免心中一惊。悄然走去,果见墙中有一女子。女子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衣着清雅,面容姣好。
“那是一面冰墙,里面冻着一名女子,看上去比我们长不了几岁。”沈念之坐回了林一珞身边。
“我是不是跟她长得有几分相似?”
“眼睛有点像。”
“看来一切都是真的。”
“你是说——”
林一珞点了点头,“她应该就是我娘亲——醒梦。”
沈念之不觉又望向了冰墙。
“才二十多岁,没想到她去世时这么年轻。”
“难道这么多年来,随航一直把她安置在这里?”
“应该是,我经常看见随航站在冰墙前同她说话。”
两人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爱?随航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所以,方才我说随航没有为难我并不是为了安慰你,他把我带到这里后,真的没有为难我。我想,或许到现在他仍然对我娘心存愧疚。”
“若真心存愧疚他还会把你关起来?”
“这一点我也一直想不明白。我记得……他好像说现在外面有些不太平。念之,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念之细细回想一番,“修道大会时有门派说要回去禀告掌门,然后重新召开修道大会选拔盟主,后来此事也不了了之了。现在外面一切如常,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就知道一定是随航在骗我,他就想这么一直关着我,就像一直关着我娘一样,”见沈念之又皱起眉头,林一珞赶紧换了语气,“你放心,其实随航对我挺好的。他几乎每天都会带好多吃食进来,又让我学了好多灵力要诀,也算得上我半个师父。”
“可是……”沈念之叹了一口气,“我回去仔细查阅古籍,一定能找到办法破解。”
“嗯。”
“念之,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何事?”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你为何这样问?”沈念之一颗心砰砰直跳,自己一直在期待着,日思夜想,无时无刻。
“如果有个人对你了如指掌,你知道的事情他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你说你会不会这样问?”
沈念之笑着埋下了头。
“还有,那次在你的幻境里我可看得很清楚,那名白衣女子分明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不是我还有谁?”
“是你,一直都是你。”
林一珞看见沈念之眼里满是笑意,有种夙愿得偿的欢喜。自己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盯着看,脑子里忽然现出在幻境里见到的缠绵之景,双颊已经开始发烫,正欲伸手去捂,忽想起此地幽暗,自己这么做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赶紧将手放下。
“怎么了?”
“没什么。”林一珞赶紧低头看着地上。
“你不记得我了?”
“不只是你,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林一珞颇为坦然,“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几年前我生了一场病,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一点都不记得了?”
林一珞摇了摇头。
沈念之笑了笑,“没关系,是你就行。”
林一珞也跟着笑了笑。
“其实……你会失忆都是因为我。”
“没关系,都过去了,现在不还是我们吗?”林一珞本想追问下去,比如自己为何会失忆,比如自己以前的事情,但见沈念之心绪低落,便不打算问了。从前是他与自己,以后也是他与自己,问与不问区别不大。而且,来日方长,等哪天他不再自责,自己再问也不迟。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当然有啊!”林一珞故意装出十分在乎的模样,“比如那个烧得一手好菜、爱吃酱板鸭、水性颇佳的人是谁?”
沈念之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啊!原来你偷偷出去认识了旁人!”
“我哪儿有?”
“还不承认?那你说那人究竟是谁?”
“还能是谁?自然是你啊!”
“我?你休要骗我,你说的那些我一件都不会。”
沈念之自然知道,一早就知道了,只是好像已经忘记了,现在又有些害怕了,“可是……你以前就是这样。”
“是吗?”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你骗得还少吗?”林一珞转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一珞赶紧摇了摇头,“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们——”
“我倒是想,可也得有人听才行啊?不知道是谁非要把自己的救命恩人说成一个登徒子,连面都没见就离家出走拜师学艺去了,还说要——”
“好了!好了!好了!”林一珞赶紧捂住沈念之的嘴。
沈念之忍不住笑出声来,把林一珞的手抓在手里。
“你笑够了没有?”
沈念之拼命点头,却笑得越发大声。
“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绝对不笑了!”沈念之将林一珞拥入怀中。
“你还在笑,我听到了。”
“没有,你听错了。”
“我现在的听觉好得很,你休想骗我。”
“好了,这次真的不笑了。”
林一珞整理了一番心绪,“时辰不早了,你快走吧,许池渊在外面等很久了。今天天山派弟子应该会来打扫,天一亮他们便会到。而且,你还得去找春时师兄。”
口中明明已经说了好,沈念之又盯着林一珞看了好久。上次一别陡生变故,眼下又是别离,沈念之忍不住忧心下次相逢遥遥无期。
“快走吧。”
“我可能一时半刻没办法回来救你,许池渊也知晓密室,他多半会进来看你,你记得……记得提醒他不可常来,每次来不可待得太久。”
“我知道。随航暴戾恣睢,如果被他发现,即使是他的弟子,他也不会放过。”
“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是说……你离他远一点。”
“许池渊?你在想什么?”林一珞不禁笑了出来,“好的,好的,我会的,你放心。”
“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林一珞再次感觉到脸颊传来的热意,“快走吧,你都进来好久了。”
“我走了。”
“嗯。”
“我一定尽早回来。”
“嗯。”
来到楼梯处,沈念之果见外面已有几丝天光。
“你们怎么才出来?”许池渊俯身往里一探,伸出手去,却没有抓到任何东西,“一珞呢?”
沈念之叹了一口气,“她出不来。”
“出不来?”
“你师父设了一个结界将她困在里面了。”
“你想办法啊!我去救她!”
沈念之一把拉住许池渊,“所有办法都试过了,破解不了。此事容后再议,我们得走了。”
“你就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里面?你不管她,我管!”许池渊说着又要往密室里冲。
“你冷静点!你现在进去也救不了她!”沈念之放缓了语气,“天就要亮了,随时都可能会有人来,我们离开这里再说。你放心,你师父应该不会伤害她。”
“对不起,我就是……很怕,怕她又……”
“不会的,上次我能救她,这次一定也能。”
“如果不行呢?如果——”
沈念之突然踢了一脚机关,闪身躲到书架后。
“谁?”许池渊转身站在附有机关的地砖上。
大门猛然被踢开,冲进来一名绿衣女子,手拿佩剑,“谁在里面?”
“思梦?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思梦收了配剑,一脸释然,“池渊师兄,原来是你啊!”
“你——”
“我恰巧路过,听到这边有声音便过来看看。”
“今日我当值,你一定是听到了我挪动椅子的声音。”
方思梦点了点头,“难怪。”
许池渊笑了笑。
“可我刚才好像还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方思梦开始环顾四周。
“那多半是我在自言自语。”
方思梦转过头来。
“上次我在修道大会中失了手,令师父大失所望,现在便养成了随时随地背诵灵力要诀的习惯。”
方思梦又打量了一阵。
“天色尚早,你早课做了没有?”
方思梦摇了摇头。
“那你还不快去,等师父知道了,又是一顿责罚。”
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沈念之才悄悄从书架后走了出来。
“先回我房间再说。”
沈念之点了点头,随许池渊而去。
“方思梦可能已经发现了。”
“她应该没有听到全部。”
“即使没听到全部,她也一定猜到书房中有异常。在我回来之前,希望她不要找到密室才好。”
“对不起,刚才是我说话太大声了。”
“事已至此,自责无用。以后你行事一定要万般小心,没事不要去里面看她。”
许池渊看了沈念之一眼,又低下了头,“我知道。”
“我走了,等找到破解的办法我会立刻回来。。”
“那个结界究竟有何怪异之处?”
“它似乎是你师父专门为一珞设的,只对她一人有效,你师父在里面穿行自如,我也进出无碍。”
“听着的确有些奇怪。”
“我要尽早回昆仑才行,或许能在藏书阁里找到答案。”
“好,我也会在这里找的。”
“多谢!这边如果有任何异常,你记得立刻通知我。”
“我会的。”
“许池渊,这次能够顺利找到一珞幸得你相助,多谢!”
“都是我欠你们的,如果当初——”
“好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反正……一珞已经忘了。”沈念之行了一礼,翻窗而去。
“医女姑娘,小儿真的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中年男子站在堂内,一脸无助地望着面前的黄衣女子。
黄衣女子白了男子一眼,放下笔开始收拾药箱。
“欸!欸!欸!医女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呀?”
“既然你信不过我,那就另请高人吧!”
男子赶紧拉住黄衣女子,“等一下!等一下!我这不是着急嘛!医女姑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给小儿开副药吧,天底下哪儿还有比您更厉害的大夫呀?”
“有啊!我师父。”
“医女姑娘您这不是说笑吗?请您我就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哪儿还能有幸请到尊师?您行行好,给小儿开副药吧。”
“知道就好!我最讨厌看诊的时候别人在一旁叽叽歪歪,你给我闭嘴!”黄衣女子又坐了下来,满脸写着不悦。
“是!是!是!是我——”
黄衣女子一抬眼,男子赶紧捂住了嘴。
“照这个药方抓药,每日服用三次,三日后我会来复诊。”
“多谢医女姑娘!多谢医女姑娘!”
黄衣女子收好药箱,站起身来,瞟了一眼男子,轻咳了一声。
“瞧我这记性!”男子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脑袋,“不知诊金是——”
黄衣女子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
“啊?”男子往后跌了一跤,幸亏一旁的仆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扶住。
“老爷小心!”仆人的脚被踩得生疼也不敢吭声。
男子一把将仆人甩开,瞪了一眼才转过头来,“一……一百两?”
“不愿意啊?那把药方给我!”黄衣女子皱起眉头,手已经伸了过来。
“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一百两买医女姑娘一副药,真是值!太值了!”
“我的药方值不值一百两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儿子的命肯定值。”
一百两银子着实不轻,黄衣女子将银子分做两份,一份放进药箱,另一份背在身上。
等仆人送到门外,黄衣女子将仆人拉到了角落里,解下身上的包袱,“给你的。”
“使不得!使不得!我可不能收!”
“给你你就拿着,话怎么这么多?”黄衣女子又摸出一个药瓶,“这个用来擦脚上的伤,两日便好。”
仆人两手拖着包袱,眉头拧成了锁,眼里不禁泛起泪来,“医女姑娘,我……我真的不能收啊!我家娘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的!”
“知道你家中还有娘子就好。你就跟她说是我逼你收下的,她要是想还,就让她来找我!”
“不行啊,我要是对我家娘子撒了谎,她发现了也是要打死我的!”
“谁让你撒谎了?就是我逼你收下的啊!”
仆人恍然大悟,“是……是哦。那……我就拿一锭银子吧,一锭银子够我们用好久了。”
“你方才不还说到你家娘子吗?你就不为你们的将来好好打算一下?这些银子足够你去谋份差事,你们也可以拿去做点小生意,你们商量着办。总之,别在这儿待着了。”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当初我们来到这里多亏你们照顾,这点银子权当是谢礼了。”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况且我们从来没想过什么谢礼不谢礼的。再说了,这实在是太多了!”
“觉得多啊?那你还给你们老爷好了!”
“这……这……”
“婆婆妈妈!”黄衣女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而去,“替我向你家娘子问好!”
刚走没两步,黄衣女子忽地停住了脚步,定眼看了看前方,转过身来,快步往前。
“医女姑娘,道观是在刚才那个方向。”
“别跟任何人说见过我们!”
“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