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水落石出
只听轮椅猛然刹住,绛英见轮椅上的人也转身看着自己,“没什么大事,只是几个月前紫竹师伯生了场大病,师父担心他的病情,便将他接过去亲自照料。”
轮椅忽地发出“吱吱”的响声,沈念之按了按春时的肩膀。
“他生了什么病?现在病情如何了?”
“师叔放心,紫竹师伯的病已经痊愈了。”
沈念之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痊愈了就好。”
“师叔,师父交代,请您一回来便去正殿见他。”
“好。”
绛英往前两步横在路中央,“师父说了,请师叔立刻去见他。”
“麻烦你将我这位朋友送去我卧房休息,”沈念之将手从轮椅上收了回来,“他行动不便,也无法言语,最讨厌吵闹,一定不要让人去打扰。”
“是。”
沈念之拍了拍春时的肩膀,转身而去。绛英赶紧使了个眼色,不远处的两名弟子立马跟在沈念之身后。
“无妨,区区易容术而已,你带两名弟子去打探一下,我倒要看看林一珞在耍什么花样。”
“回师父的话,沈师叔交待了,不让人去打扰他那位朋友。”
仪景往台下看了一眼,“我是你师父还是他是你师父?”
台下的之人立时跪倒在地,“弟子知错!弟子马上带人去。”
“务必看严,不得把她离开房间半步!”
“是!”
仪景斜了这名弟子一眼,这才转身往正殿而去。
一只脚刚跨进大门,仪景便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抱住殿内之人,“念之,你可算回来了!林一珞的尸首呢?”
沈念之摇了摇头。
仪景立马沉下脸来,“沈念之,别告诉我你下山几个月都没找到人。”
“找到了。”
“尸首呢?”
“没有。”
“你不要说打不过她,”仪景绕着沈念之走了一圈,“除了灵力一门,你哪样学得不比她好?再不济你可以将她绑回来!”
“人带回来了。”
“好!”仪景大笑两声,“来人!立刻将叛徒林一珞带上来!”
“掌门师兄是想现在就开始审问?”
“当然!事涉师父,我无心等到明日。”
“既然事关重大,此事怎可只由我们两人审问?”
仪景看了沈念之一眼。
沈念之恭敬地行了一礼,“听闻最近掌门师兄广纳天下英才,现在门内弟子众多,万一他们中有人心怀不轨,岂不是我昆仑派一大劫难?何不借惩治叛徒一事给众人一个警醒?”
“嗯,我也正有此意。”
“兹事体大,最好请紫竹师兄一同前见证。”
仪景笑了笑,“这是自然。”
不多时,演武场便已挤满人,仪景满面春风,向弟子们介绍着沈念之。一名弟子匆忙跑来,俯身在仪景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还不快去找!”
“是!”那名弟子行了个礼,跌跌撞撞跑开了。
仪景转头盯着沈念之,眼中带刺,“人呢?”
“什么人?”
“当然是同你一起回来的人了,去哪儿了?”
“我怎么会知道?我一回来就去见掌门师兄你了,人可是由你弟子送去卧房的。”
降英慌慌张张跑到台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师父,是我将那人送至沈师叔卧房的,我——”
仪景轻轻抬了抬手,降英立马停住,磕了个头,又慌慌张张跑了下去。
“沈念之,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不是说了吗?惩治叛徒。”
“人都不在,惩治什么?”
“掌门师兄放心,人稍后便到。”
仪景见沈念之已经行至台中央,心里不免有些不安。若不是因为方思梦的关系,自己早就对沈念之下手了,后来又觉得或许能将他收为己用,现在又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
沈念之看了台下弟子一眼,调运灵力往空中击打,空中随即传来一击鼓声。忽地,沈念之的右手被人拉下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
“击鼓者三以禀明师父,这样师父便在天上见证,与我们一同审理此事,将叛徒绳之以法,唯如此方不辜负师父多年的教诲之恩。”
仪景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手,鼓声又响了两次。
“昆仑派弟子听令,现在我以昆仑派掌门之名宣布,罪徒仪景勾结外人、欺师灭祖、陷害同门、罪不容诛!依昆仑派门规,现卸去其掌门之职、废其修为、就地正法!”
“沈念之!你乱说什么?什么昆仑派掌门?昆仑派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台下弟子不免一惊,此刻台上站着的是当日在修道大会上大放异彩的沈念之,那个他们拜入师门数月都未曾谋面的师叔。可他一回来便来这么一出,真不知该让人敬佩还是让人胆寒。
沈念之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玉扳指,“我乃昆仑派掌门,凡事自然由我做主。”
台下开始议论起来。众人皆知凡修道门派必有掌门令,掌门令种类不限,通常是令牌、扳指、兵器一类。掌门令通常由各派上一任掌门传于新一任掌门,新掌门以此号令门人。一众弟子虽然未曾亲眼见过昆仑派的掌门令,但大都听说过昆仑派的青玉扳指。可眼下的情形却是仪景自称昆仑派掌门且执掌门派日久,而昆仑派的掌门令却在沈念之手中,这样的事情还真是闻所未闻。
“你——”仪景伸出手来,瞟了一眼台下,又赶紧把手放了下去,“青玉扳指怎么会在你手里?”
“自然是师父给的。”
“不可能!师父已将掌门之位传给我,怎么会把青玉扳指交给你?”
“是啊,师父若真想将掌门之位传给你,为何不把青玉扳指一并交给你,反而偷偷给了我?”
“该死的老东西!”仪景低声骂了一句,转而笑了起来,“师父怎么会给你?我看——一定是你去师父房中偷的!”
“偷?那次从天山派回来后,我从未单独去过师父房间,如何有机会偷?仪景,一直留在昆仑派的人是你。我们回来后你也一直待在师父房中,要说偷,你随时随地都有机会。”
“胡说八道!”仪景重重地甩了一下衣袖,“如果不是你偷来的,那就一定是你捡来的!你别忘了,当时师父可是当着你和师兄的面将掌门之位传给我的。”
“既然说到了紫竹师兄,今日如此盛会,他为何没有来?”
“师兄这几日身体不适,不便参加。”
“方才我才听说师兄的病已经大好了,今日之事师兄一定要参加!”
“我说了,他身体不适。”仪景扫了沈念之一眼,并不打算理会。
“谁身体不适了?”
一个厚重的声音自角落响起,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男子淑质英挺、气概端凝。男子身旁跟着一人,那人坐于轮椅之上,头发蓬乱,髯长如发。众弟子纷纷行礼,让出一条道来。
“紫竹师兄!”沈念之三两步走了过去,“师兄,你没事吧?”
紫竹笑了笑,“没事。”
“我也没事。”
“可还顺利?”
“几名刚入门的弟子而已,难不倒我。”
仪景本就隔了一些距离,几人又故意压低了声音,因而并没有听见,“师兄,你不是还在养病吗?”
“惩治叛徒这等大事,我岂有不参加的道理?若此事我都怠惰,师父定会怪罪,仪景,你说是不是?”
仪景牵了牵嘴角,全神贯注地盯着轮椅上的人。再厉害的易容术自己也是见过的,可这人实在不像是林一珞。而且,易容成什么样子不好,非要选一个残废?
“师父仙逝那日的确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仪景,此事非虚,我可以作证。”
仪景不觉挺直了腰板。
“不过,青玉扳指定然不是念之偷的。自天山派回来后,他每次去到师父卧房我都在一旁,他没有机会行盗窃之事。”
仪景冷笑一声,“我不知道青玉扳指他究竟是怎么拿到的,我只知道师父的确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
“哼!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逼迫师父的,我只知道若非被胁迫,师父绝对不可能将掌门之位传给你!”
“谁?”仪景定眼瞧着轮椅上的人,这个声音自己再熟悉不过。
只见轮椅上的人悠悠然除去须发,露出本色容颜。
仪景往后退了一步,又立即站定,“春时?”
“好久不见,仪景。”
“你这个叛徒,竟然还敢回来?”
“我当然要回来!如果不回来,又怎能将你绳之以法?”
“你这个勾连外人、偷袭师父的卑鄙小人,我早就该将你了结!”仪景说着便冲了过去,迎面一掌劈下,却被沈念之抬手阻下。
“仪景师兄不必如此着急,让春时师兄把话说完。”
“贼喊捉贼!与天山派勾结之人分明是你,如今你却将罪名全都扣在我头上,无耻!”
此语一出,演武场乱成一片,春时随即将当日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全程仪景并未打断,直至末了才突然狂笑起来,“满嘴胡言乱语、颠三倒四!春时,刚才你自己说了,是师父一掌将你打下了麒麟崖。如果你不是叛徒,难不成是师父瞎了眼认错了人?”
“休得胡言!”
“那你倒是说说,师父为何要故意将你打下麒麟崖?”
“师父这么做是为了救我!”
又是一阵狂笑,“笑话!从未没听过将人置之死地是为了救人的。”
“因为如果师父不这么做,我便会命丧你手!”
“信口雌黄!”
“那你告诉我,师父当时已经重伤在身,为何还要千方百计将我打下崖去?如果我真是叛徒,把我交给你处置岂不更好?”
“因为——”
“因为师父知道,我摔下山崖尚有一线生机,但在你手中则是必死无疑。”
仪景神色淡然,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台下一众弟子。
“你再告诉我,如果我是叛徒,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而天山派掌门却偏偏放过了你?”
众人直直地盯着仪景,仪景却并无慌乱之色,缓缓褪去外衫,只见仪景的胸膛和背脊上满是伤痕。
“不是人人都喜欢四处宣扬。断腿算什么?我的命都差点没了,”仪景慢悠悠穿好衣服,“如果我是叛徒,师父为何将我留在昆仑派?还将掌门之位传给我?沈念之,我派你下山捉拿林一珞,你一去数月竟然是去寻找叛徒春时,你还妄图夺我掌门之位、乱我昆仑纲纪!”
众人没想到情势陡转,事情忽又变了个方向,一时不知该站哪队才好。
“春时,你勾结外人、弑杀师父,其罪当诛!沈念之,你串通叛贼、犯上作乱,罪当处死!”
沈念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忽见春时满眼怒火,摇着轮椅正欲往前,沈念之赶紧上前拦住了去路。
“仪景!你休要血口喷人!”
“那你们倒是拿出证据来!我是如何与天山派勾结的?又是如何弑杀师父的?”
沈念之和春时四目相对,不觉低下头来。
“来人!给我——”
“证据在此!”
今日还有多少不速之客?众人心中一边疑惑,一边找寻声音的来源。一阵窸窣声后,只见一黄衣女子快步从玉虚宫外走来,手里拿着一块叠好的白布,白布隐隐透着红色。
“站住!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昆仑派?还不快把她拖出去?”
两名弟子眼疾手快,仪景话音刚落便已行至黄衣女子身侧。
“我来讨债的!”黄衣女子白了两人一眼,往台上指了指,满是不悦,很不好惹。
春时点头如捣蒜,“她是我债主,快让她进来!”
未得仪景的命令,谁敢放行?已有好几名弟子围了上去。
“你们敢!”春时大吼一声。
一众弟子不觉往后退了一步,但又不敢真的放行,纷纷拔出剑来将黄衣女子团团围住。
“愣着干什么?快拖出去!”仪景怒目而视。
“慢着!”紫竹抬了抬手,“现在你们各执一词,又都拿不出证据,既然魏君生姑娘说她有证据,不妨拿出来大家一起看看。”
虽然现在昆仑派掌门是仪景,但紫竹是大师兄,他的话昆仑派弟子岂有不听的道理?一众弟子的视线随即转到了仪景身上。
仪景不记得当日长灯留了什么东西给春时,对魏君生手中的白布更是没有印象。但当时事发突然,仪景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魏君生不能放!可刚才紫竹已经发了话,若此时自己再不依不饶,岂不摆明自己心中有鬼?
见仪景点了头,众弟子才收了剑让出一条道来。
魏君生不紧不慢走至台上,将白布交到紫竹手中,站到春时身侧。
“既然有证据,你为何不早点跟我说?”
魏君生翻了个白眼,两手搭在轮椅背上。
紫竹小心翼翼展开白布,心里一阵忐忑。紫竹知道,无论这份证据指向谁,昆仑派将再无安宁之日。跟预想的一样,白布上的红色就是血迹。紫竹捧着白布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转头看了看魏君生,魏君生却全然不在意。
仪景搓了搓手里的剑柄,“师兄,白布究竟是何物?难道真是师父留下的东西?”
“你自己看吧。”紫竹说着便将白布递了过去。
“紫竹师兄!”
“紫竹师兄!”
春时和沈念之异口同声,又同时快步上前要去抢夺。说时迟那时快,仪景往前一跃,白布已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仪景张开白布,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血字——仪景乃天山派弟子。顿时只觉一道天雷劈至头顶,手不由得抖了两下。
“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如果不是沈念之拦着,春时早就冲了过去。
“哼!拿这么个东西就想污蔑我?”
魏君生上前走到春时身旁,“那可是我救春时时在他身上找到的,上面的字迹你再熟悉不过了。要是这样都治不了你的罪,那就真是天理不容了。”
仪景仔细回想一番,虽然自己并不记得当时长灯有何异常之举,但若他趁自己与春时打斗时偷偷写下只言片语,又在打伤春时时偷偷将布条塞到春时怀里,这也不是全无可能。
“还不快认罪!”春时推着轮椅还要往前,却一把被魏君生拉住,“干什么?”
“没你逞能的份儿!”
春时叹了一口气,默默退了回去。
仪景忽然大笑起来,“做戏也不做全套,就这点把戏还妄图颠倒黑白?”
春时和沈念之心中一惊,不约而同望向魏君生,却见魏君生仍旧泰然自若,不发一言。
仪景将白布往地上一扔,“这根本就不是师父的字迹!师父写字惯常遒劲不屈、方正规矩,哪会是这般弯曲忸怩之状?”
魏君生嘴里“啧啧”作响,摇着头上前将白布捡了起来,“我原以为,做叛徒的人好歹有点本事在身。你说说,如你这般蠢笨之人有什么能耐当叛徒?你见过哪个身负重伤之人写的字是刚劲有力的?”
仪景一震,见对面四人神色坦然,又听台下隐隐有唏嘘之声,不禁方寸大乱。
春时将白布拿来看了两眼,死死攥在手里,“仪景!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受罚?”
“我本就不是昆仑派的弟子,认什么罪?受什么罚?”仪景立刻换了嘴脸,突然得意起来,“要不是为了报仇,我岂会在这个鬼地方卧薪尝胆十余年?”
紫竹只觉一阵晕眩,一时有些缓不过来气,“果然是你。”
“没错,是我!但害死长灯的人可不是我。你们别忘了,那碗药可是林一珞亲手熬的。”
“那是因为你偷偷在药材里加了三棱,一珞并不知情。”
仪景瞥过沈念之极力保持平静的脸,“谁看见了?你有什么证据?”
紫竹缓了一口气,“仪景,师父素日对你悉心教导,照顾有加,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谁需要他的悉心教导?你们一个个道貌岸然、装腔作势,都是另有所图!这世间就只有她真心待我。你们——”仪景忽然凌厉起来,指着台上几人,“你们竟敢坏我的大计,都给我去死!”
沈念之将轮椅往后一拉,拔剑与仪景厮打起来。紫竹叹了一口气,也加入战斗之中。两人对战仪景,春时并不担心。果然,不出十招,形势便倒向沈念之和紫竹这边。
就在众人以为胜利在望之时,紫竹逐渐放慢了速度。紫竹只要调运运力,灵脉便会受阻,运行次数越多,受阻程度越重。猛一发力,五脏六腑竟都开始绞痛起来。紫竹原本与沈念之配合无间,现在反倒拖了后腿。头也开始痛起来,紫竹使不上力,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沈念之收了剑,立马跑到紫竹身边。紫竹翻身坐好,开始调息。
“没用的。事到如今,你越想使用灵力,身体受损就会越重。我来算算这毒下了多久了,”仪景开始装模作样扳起了手指,“唉!记不得了。反正啊,沈念之走了多久,这毒就下了多久,你自己好好算吧。”
沈念之抓起紫竹的手腕把脉,随即沉下脸来。
“不过,现在算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时日长久,毒早已入了肺腑,活不长了。”仪景随即狂笑一阵。
紫竹一急,吐出一口血来,血红得发黑。
“师兄!”
紫竹喘了一口气,“不妨事。”
春时和魏君生也围了过来。
“君生,你快看看。”
“知道。”魏君生随即蹲下来把脉。
沈念之拿出青玉扳指,“昆仑派弟子仪景弑杀师父、毒害师兄、残杀师弟、构陷师妹,桩桩件件法理难容!现我以昆仑派掌门之名,行斩杀之权!”
“就凭你?”
沈念之已经做好拼死一战的决心,谁知两人打斗未过十招,仪景忽地朝另一个方向奔去。此时那里紫竹无力一战,春时勉强能接上两招,魏君生毫无招架之力。沈念之见此,赶紧掉转头来,但已然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