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鹣鲽情深
忽然听得一个声音，林一珞立马将手收了回来，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昆仑派的人是不是做事都这么马虎？”
林一珞这才听清声音的来源，抬眼望去，只见一黄衣女子推着轮椅从门外缓缓而来。等看清了轮椅上的人，林一珞的嘴角不觉放了下来。
“春时师兄，君生。”
春时点了点头，盯着林一珞笑出声来，“一珞，林一珞！”
“怎……怎么了？”林一珞走到轮椅前蹲下，不觉有些懵。
“你是女子，你竟然是女子？太好了，你是女子！”春时笑着抓起林一珞的手，捧着她的脸，“君生，一珞是女子，她是女子！早知道这样，我还让你给我治什么病？”
魏君生翻了个白眼，“我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又没问。”
“我没问你也可以告诉我啊！”
“你没问我怎么知道要告诉你？”
“你——”
“够了！”方思梦大吼一声，“什么东西？滚一边去！”
“我可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夺天山派的掌门令！不知道是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呢？还是知道自己理亏呢？”
“谁抢了？我只不过是想看得清楚些。”
林一珞笑了笑，总算明白了魏君生的话，“那刚才你一定看得够清楚了，而且也已经确定是真的，不然你就不会靠得这么近，手也不会伸得这么长了。”
方思梦面不改色，就像没有听到后半句似的，“就算是真的又如何？谁知道你是打哪儿偷来的还是从哪儿捡来的？”
“白玉扳指如此贵重，哪儿那么容易偷容易捡？要不你去偷一个试试？若是你偷来了，掌门之位便是你的。”
方思梦恶狠狠地盯着魏君生。
魏君生一脸坦然，弯腰扶在轮椅的靠背上，“林一珞可比你聪明多了，一点就通。”
春时笑得更加灿烂，目不转睛看着前方，“那是当然！”
魏君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手从轮椅上收了回来。
“天山派弟子听令，立刻放下手中兵刃！”林一珞将扳指戴到左手拇指上，“难道你们要臣服于方水月？你们忘记她是如何处置你们师父的遗体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杀害师父的仇人？”
此话一下戳中了大家的痛处，虽然天山派弟子都不太喜爱自己这位师父，向来是敬畏大于尊敬，但起码的感激是少不了的。他们知道是谁在自己走投无路时敞开了一扇大门，是谁带领自己报仇雪恨。而绝大多数人之前跟方水月并无接触，这两日她行事又实在让人心惊。虽然见到各位掌门呕吐中毒很是快意称心，但没有人不感到恶心害怕。
“且不说方水月今日目的何在，你们就不担心自己今后的处境？难道你们也想落得像你们师父一样的下场？”
其实不用林一珞提醒，早已有弟子开始担忧此事。
方思梦见众人纷纷低下了头，立刻提起剑指向他们，“你们干什么？还不快把剑拿起来杀了她！否则你们都是天山派的叛徒！”
此话简直将众人逼向了绝境，天山派绝大部分弟子都是从其他门派而来，多年来一直被视为“叛徒”，现在又怎会让自己成为叛徒。一时间，好些天山派弟子纷纷弃剑行至林一珞身后，见方思梦开始喊打喊杀，更是绕道而行。
云芝是第一个跑到林一珞身边的，“木木，不！掌门，其实我早就想过来了。”
“我看出来了。”林一珞跟着笑了笑。
“一想到那碗肉汤——”云芝打了个寒噤，“以后你可得罩着我，参见掌门！”
云芝身后的天山派弟子都跟着云芝这样叫着，只是小声了些。
林一珞明白这些弟子大多不是打从心底认可她，只是知道，就眼下的形势，他们在自己手里大抵能过得舒坦一些。
“你们……你们忘恩负义，我要杀了你们！”
“住手。”
声音虽然不大不小，但此刻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四下寻找，只见自大门处走来一名男子。男子似乎身上有伤，抚着胸口，弯着腰，门口过来几步路走得磕磕绊绊。
这个声音方思梦再熟悉不过，不觉微微一震，缓缓转过身来，“池……池渊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来，我也知道是你给我下的药、设的法阵。”
“你不该来。”
“你还在这里，我当然要来了。”许池渊看着方思梦笑了笑。
“你不该来，”方思梦直摇头，往后退了两步，“当初我爹不肯听你劝，现在我娘更不会！”
“我知道，我都知道，”许池渊继续往前走了两步，用力看着方思梦，“但是你会，你一定会听我劝的，不是吗？”
“我……”方思梦躲过视线，低头看着地板。
方思梦身边仅剩的几名天山派弟子急得直跺脚，都想劝说方思梦，但碍于许池渊在旁，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许池渊慢慢上前，缓缓抓住方思梦握剑的手，“思梦不是一向最听师兄的话吗？”
“我……”
许池渊轻轻将剑从方思梦手中拿了过来，“如果师父尚在人世，也一定不愿见到你们刀剑相向。”
“师父？我爹……”方思梦眼里又泛起了杀意，一把夺过配剑，转身直指林一珞，“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爹也不会死！要不是你，我娘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方思梦飞身朝林一珞攻去，林一珞闪身躲避，并不打算还击，不曾想一个绿衣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挡住了方思梦的攻击。方思梦见有人遮挡，立马收了剑锋，但还是刺中了。
方思梦见许池渊跌倒在地，和林一珞抱做一团，心里越发生气，“你……你！为什么你们都要被她抢去！我爹是，沈念之是，连你也是！她到底有什么好？”
“池渊，你没事吧？其实你不必——”
许池渊拉下林一珞的手，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来，“一珞有一珞的好，你有你的好，你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师妹。”
“最疼爱！”方思梦念叨着这一句，闭上眼睛沉思了一阵，当再次睁开眼睛，眼神已经冷了下来，“一心只装着儿女情长，你别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也别忘了天山派的立派宗旨，今日仇敌就在眼前，你却要放虎归山？”
“父母之仇如何能忘？”
“既然没忘，那就拿起你的剑把这些人给杀了！”
许池渊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我的仇人不是别人，正是天山派前任掌门，我的师父，随航。”
方思梦不觉往后跌了一步。
“我是蓬莱派仅剩的弟子，蓬莱派掌门唯一的儿子。”
方思梦立即站定，“许池渊，你为了林一珞，竟然连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
“思梦，我说的是真的。”
“不可能！蓬莱派全派被屠，你怎么可能是蓬莱派的弟子？”
“那天我贪玩儿，跟着渔船出了蓬莱岛，因此躲过一劫。”
方思梦咽了咽口水，反复握着剑柄。
凡修道之人大都听说过随航屠戮蓬莱派一事，却从未听闻蓬莱派还有遗孤一事，而这名遗孤竟成了仇人随航的弟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若果真如此，你早就找机会杀了我爹！”
“是，这二十年来，我有千百次机会杀了他。可是，杀了他又如何？天山派的弟子谁不是身负血海深仇？杀了他一切就能结束吗？”
众人纷纷低下了头，至少有那么一刻，开始检讨自己过往的行径。
“停手吧，思梦，不能再泥足深陷了。你放心，我们一直都在。”
方思梦来回搓着手指，恶狠狠跺了一脚，飞身往门外而去。几名天山弟子见势立马追了出去。
“不用追了，让她去吧。”
许池渊转头看着林一珞，“不去把她抓回来？”
“不必了，这里是她的家，她总会回来的。”除此以外，林一珞知道自己实在没有立场去捉拿方思梦。自己只是暂时借用掌门之位化解眼下危机，白玉扳指多半要交给许池渊，也可能是给方思梦。若许池渊去捉拿方思梦，会让天山派内部生嫌隙；若自己命人去捉拿方思梦，会让昆仑派和天山派生嫌隙。所以，方思梦追不得。
见眼前的危机总算解除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互相安慰起来。
林一珞往门外望了望，转头看了看门内的众人。
“放心，紫竹师兄和丝桐师姐去帮念之了。”
林一珞松了一口气，“春时师兄，你的腿……”
春时拍了拍自己大腿，“小伤，没事儿！”
魏君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没事？你都坐上轮椅了，怎么会没事？”
“不用担心，君生说之后去南海找什么草药，一定能治好的，你放心！是吧，君生？”
“是——”魏君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春时捏着林一珞的脸颊，“嘿嘿！一珞，你真的是名女子！我就说以前你怎么总不跟我们一起洗澡，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
林一珞也回想起往事，笑着摸了摸头。
春时故意凑得很近，又把声音压得极低，“你这样真好看。”
魏君生又翻了个白眼。
林一珞只是一味笑着，“对了，大家都中了毒，你们怎么没事儿？难道你们没有喝肉汤？”
魏君生冷笑一声，“怎么没喝？有人还一直夸赞厨娘的手艺呢？”
“你别说了，我又要开始恶心了。”
“我还是第一次吃人肉，味道还挺特别。”
林一珞惊得目瞪口呆，往后面退了半步，忍不住感慨，医者的内心果真非常人可比也。
“你别说了！”春时一手抓住魏君生的胳膊，一手给自己顺气。
魏君生笑了笑，“谁让你吃那么多的？”
“那你们……”
“我吃了一口肉，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后来见几名弟子倒地不起，才发现事有蹊跷。真是难为下毒之人了，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调制出这么多剂量。”
林一珞也不知道制毒之人是谁，“灭灵散”或许是随航所备，也可能是方水月所藏。不管是谁，此事都已计划良久。
“还好我随身带了些解药，不然你可就麻烦了。”
“是！是！是！还是你想得周道。”
此刻分明应该精神紧绷，但看到师兄春时和魏君生你一言我一语，林一珞觉得温暖又欣慰，“君生，我有件事情想麻烦你。”
“知道了，救治这些人嘛！”魏君生往周围瞥了一眼，“不过，我可没带这么多解药，最多给他们开张药方。”
“那就先谢过了！”
“欸！打住，我治病救人一向是——”
“一向是要收诊金的。放心，诊金一定少不了！”
魏君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一珞赶紧叫来袁绿筱，让她领一队天山派弟子随魏君生去配制解药。又转身走到各派掌门处，大致询问了一番，又宽慰了几句。
“林掌门，大恩不言谢！”
“是啊！没想到林掌门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识、如此器量！”
“总算是有惊无险，多谢林掌门！”
林一珞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方能显出一派掌门的仪态，全程只是笑着，客气了好一阵才回来。
“池渊，你有伤在身，先去休息吧，”林一珞又转头看向师兄春时，“春时师兄，这里还要麻烦你照应，我得出去了，念之他们还在外面对付方水月。”
“千万小心！”
“千万小心！”
许池渊和春时说得不约而同，话音刚落，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对对方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林一珞笑着点了点头，带着云芝和几名天山派弟子夺门而去。
方水月和沈念之等人纠缠了一阵，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虽然这三人配合起来赶不上沈念之和林一珞的默契，但他们都修为颇佳，互相配合之下与方水月旗鼓相当。方水月正在思量要如何打破这一困局，忽然发现紫竹的动作似乎比之前慢了些。虽然他看起来最为年长，招式也更加纯熟，但前后起伏最大的也是他，有时甚至有些跟不上另外两人的招式。方水月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突破口，接下来只需全力进攻紫竹即可。
沈念之和丝桐显然看出了方水月的意图，开始合力掩护紫竹，如此一来，三人配合得当的局面立马失了协调。
不多时，自远处跑来一群人，皆身着绿衣。三人不知是敌是友，都密切观察着来人的动向。沈念之见这群人以方思梦为首，便知来者不善。又见他们满面愁容，有几分狼狈，随即松了一口气，望着远方笑了笑。
“都料理干净了？”
方思梦“啪”的一声跪到地上，“弟子没用，辜负了掌门的厚望！”
其余弟子连忙跟着跪倒在地。
“啪”！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方水月这一巴掌打得有多重。
“没用的东西！”
“请掌门不要责罚思梦师姐，都是那个林一珞不好，她……她……她偷了掌门扳指。”身旁的青芜赶紧求情。
方水月似乎想起了什么，用力捏着拳头，“当初就不该留她一命！”
“不是思梦师姐的错，都是因为那个扳指大家才被她蒙蔽双眼、认她做掌门的。”
“啪”！
又是一巴掌。
“这么说来，你不仅被林一珞抢走了人，还被她夺去了掌门之位。”
“啪”！
“没用的东西！”
方思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跪好，并没有去擦嘴角的血迹，“弟子没用，请掌门责罚！”
“好，很好！想要责罚是吧？”方水月提着剑指向对面，“杀了他！”
方思梦顺着方向看去，只见着沈念之冷着一张脸，“掌……掌门。”
“怎么？舍不得？”
“不……不是……”方思梦跪得离方水月近了些，“不是的！是弟子……是弟子修为不佳，杀不了他。”
“杀不了？那就拼了一条命卸了他的胳膊！让他再也不能修行！”
“弟子……弟子……”
“别人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还魂牵梦萦什么？难道非要落得像我这样的下场你才肯悔悟？”
“弟子……”方思梦的头埋得更低了。
“还不快去！”方水月一脚踢开方思梦伸过来了手。
“掌门……娘……”
“别叫我娘！我生不出你这样窝囊的东西！”
几名天山派弟子既不敢给方水月帮腔，也不敢帮方思梦说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趁此机会沈念之和丝桐赶紧扶紫竹到一旁歇息。
紫竹不让沈念之给自己输送灵力，而是握住丝桐的手，“你怕不怕？”
“大敌当前，你难道不怕？”
“若我说不怕，那肯定是在骗你。”
“还好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没有骗我。”丝桐说着，弹了一下紫竹的额头。
“我何时骗你了？”
“没有，我就是忍不住想夸你。”
说着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沈念之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前面的动向，认真听着身后两人的话语，生出无尽的欣羡，心里知道自己也有同样的甜蜜。
“丝桐，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们都已经成婚了，我还有什么心愿？”
“为何不能有了？我看别人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得道飞升、开宗立派、儿女双全什么的，你就没有尚未完成之事？”
“若是我有呢？”
“若是有，我就看看剩下的一点时间能不能帮你完成。”
丝桐瘪着嘴摇了摇头，“我想做的事情，你肯定是完不成的，得找别人帮忙才行。”
紫竹叹了口气，“看来我这个做夫君的要仔细检讨才是，我不仅不知道自己夫人的心愿，还没有能力帮夫人完成，该罚。”
“是该罚。”
紫竹笑了笑，“你想怎么罚我？”
“没办法了，这辈子已经罚不了了，只能等到下辈子，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想想怎么罚你。”
两人四目相接，各自努力克制着眼中的泪水。
“你还没说呢，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成婚那日我偷偷发过誓。”
“什么？”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丝桐抿嘴一笑，“你呢？可还有什么心愿？”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相视一笑，盯着对方目不转睛，用力想要住进对方的眼里。
方水月见方思梦仍旧一动不动，只是跪在地上呜咽，深吸一口气，“你要真当我是你娘，就拿起你的剑，把他的胳膊给我卸了！”
方思梦哆哆嗦嗦捡起地上的剑，用尽全力撑着剑站了起来，犹犹豫豫转过身去，面对那个自己并不愿意面对的人，可瞧见的仍旧是一张冷漠的脸，那张似乎吝惜给自己其他表情的脸。方思梦觉得眼睛里突然蒙上了一层白雾，低头淌下一滴泪来，等再次抬头时，已经领着众人朝那人飞去。
战斗再次拉开，方思梦与一众天山弟子对战沈念之，方水月应对紫竹和丝桐。
大概是刚才方水月的话真的起了效用，谁也没有手下留情，方思梦像失了魂一样，拼死搏杀起来。其他人也不管不顾，颇有孤注一掷的意思。
论单打独斗，这些人自然不是沈念之的对手，但现在以一敌众，沈念之不免有些吃力。想要取胜本就有些困难，自己又不愿伤及这些人的性命。听方才所言，此时林一珞已是天山派掌门，若这些弟子出了事，定会让林一珞为难。如此一来，战况愈发吃紧。
没了沈念之的掣肘，方水月可谓应对自如。十几招下来，紫竹和丝桐的攻势明显放缓。紫竹想着替丝桐应敌，处处都要挡在她前面；丝桐看出紫竹的吃力，时时都在替他掩护。方水月见出了两人的心思，一会儿对准紫竹，一会儿攻击丝桐，不一会儿，两人的配合无间就此瓦解，漏洞百出。方水月轻轻一回击，两人立刻落于下风。方水月趁势一掌劈去，紫竹见状快步上前，挡在了丝桐前面，“啪”，应声倒地。
丝桐立刻扑了上去，脸色铁青，“紫竹，紫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