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时移世易
林一珞见一人直奔到自己眼前,还未看清是谁,赶紧放下书卷,拉着这人快速走到门边,“嘘!小声点!”
“是,掌门。”
林一珞这才看清来人是谁,“绿筱,怎么了?”
“掌门,你快去看看吧,几名弟子跟其他门派吵起来了。”
按照自己的意愿,林一珞并不想去管这种事情,可是现在天山派掌门这个位置由自己虚担着,自己不管好像有些说不过去。林一珞看了看床上之人,又望了望门外的青天白日,终是和袁绿筱走出了客房。
离了好一段距离,便听见正厅里一阵吵闹。稍微在门外站了站,林一珞发现这些人争吵的还是自己早就听过的那些。明明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可两方却硬生生说出了两个版本,当然,都是对自己有利的观点,这让林一珞如何能做出评判?
林一珞一走进前厅,天山派弟子立马闭口不言了,一口一个“掌门”的叫着,纷纷走到林一珞身后,像是孤身在外受欺负的小鸡终于等来了救援。
突如其来的尊崇一时间让林一珞有些招架不住,自己跟他们本是同辈,也并不比他们年长几岁,有的甚至还年长于自己,现在却都尊自己为“掌门”。
“各位所争之事我大致都听闻了,不知各位掌门想如何解决?”
“大致听闻?”楚天遥很是不屑,“林掌门昨日还重伤在身,不知哪儿来的时间‘大致听闻’?”
林一珞也很好奇自己为何会好得这么快,但这可不是眼下讨论之事。
“不知林掌门伤势如何?昨日多谢林掌门替我派报仇。”何掌门一向清高得很,眼下却一反常态,十分随和。
“无碍,有劳何掌门挂心了,”林一珞行了一礼,“昨日在殿内听闻各位争执不断,今日醒来后,门内弟子已向我大致说明了情况。只是事情太多,涉及门派颇广,我并不了解每件事情全貌,实在不好予以置评。”
“是不予以置评还是不想还我们公道?我看你是新上任,一心想着拉拢人心吧?”
林一珞看着楚天遥不依不饶的样子,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跟他结了仇怨,“那不知楚掌门觉得如何解决才最为妥当?”
“如何解决?自然是该归还的东西快归还,该斩杀的人快斩杀!”
“没错!”
“杀人偿命,罪不容诛!”
“不要以为死了个随航和方水月,事情就解决了,没那么容易!”
看着这些附和之人,林一珞觉得有些失望。
“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昨天我们掌门才救下了你们所有人的命,今天你们就翻脸不认人了?还自诩什么名门正派,原来你们名门正派就是这样做天下表率,就是这样传承百年的?”
林一珞转头看了看云芝,觉得她果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掌门,午饭时间快到了,各位掌门和师兄师姐也到了用药的时候,医女姑娘特意叮嘱过,灭灵散的解药得在饭前吃才有效。”
林一珞前一刻还在疑惑,为何一向大方得体的袁绿筱忽然变得毛毛躁躁起来,下一刻立马明白了她的用意,“饭是要吃的,药自然也不能忘。不过,在这之前有一事我想说清楚,事已至此,以理服人我看已经行不通了,不如以武论断,这在修道界也是常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所有人都听得明白,林一珞这话并不是真的在征询大家的意见。眼下除了天山派弟子,大家都中了灭灵散,即使待会儿服了解药,灵力也不会立马恢复,如若真的打起来,没有人有胜算。而且,昨日林一珞与方水月的大战大家都看到了结果,即使没有中灭灵散,也没有人有胜算打得过林一珞。此外,现在客居天山派,吃喝用度不说,就连灭灵散的解药也是天山派配制的。寄人篱下还捅人一刀,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昨日承蒙林掌门相救,我们已叨扰数日,是时候该回去了。”
林一珞转头一看,发现是武当派的路有堂掌门。他衣着朴素,只腰间一枚玉佩略有些显眼,玉佩上有一缺口,绘以蟠螭纹。林一珞见他两手抱拳,眼中显出几分歉意,自己心里便没有那么烦闷了。林一珞一直觉得路有堂掌门颇为亲切,或许是因为师父长灯也总是这样严肃的模样。
其他大小门派纷纷附和起来,殷勤而不失礼貌,方才吵着要打打杀杀的几位掌门也都不说话了。
“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林一珞一一回礼,转头对着袁绿筱,“吩咐下去,将药方给各派掌门抄上一份,给每人备好五日的解药。”
“掌门!”一时间,众多天山派弟子围堵上来。
“放心,没事!你们的事以后我一定查清。”
“林掌门,我对不住你!你如此宽宏大量,慷慨正直,我们……我们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真是无地自容!”路有堂说着竟要跪倒。
林一珞吓得不轻,赶紧上前将他扶起,“路掌门快快请起!论辈分,您可是我的长辈,我如何受得住您一跪?”
路有堂摇着头叹了口气。
“回去以后好好调理,你们的毒并不严重,很快便能恢复如初的。”
路有堂缓缓站起,看着似乎要淌出几滴泪来。
“你同意了,我可没同意!”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一听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主。
众人寻声望去,迎面走来一位女子,女子身着黄衣,两手抱于胸前,傲视众人。
林一珞立刻上前,很是亲切,“君生。”
魏君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抓过林一珞的手腕诊起脉来,“果真没什么事儿了。”
“多谢!”
魏君生牵了牵嘴角,转头看向另一侧的一众掌门,“她说了不算,我同意才行!”
“你蛮横无理!”楚天遥第一个跳了出来。
“对!刚才林掌门已经同意给我们解药和药方了,你休要挑事儿!”杜掌门也加入了阵营。
魏君生白了杜掌门一眼,“我就是来挑事儿的,你想拿我怎么办?”
“你……你!你!你!”
就在杜掌门为难之际,从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指指点点?”
在场之人无不诧异,都想知道是谁这么没眼力见儿,连昨日救治大家的大夫都没认出来。
魏君生并没有打算揪出那人的意思,冷笑一声,“药方是我开的,解药是我配的,我说给就给,我说不给就不给。有意见请立马走人,恕不远送!”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张药方吗?我买还不成?”杜掌门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钱。
魏君生并没有转头去看,“你们这些人我都不诊治,药方也不会开。”
林一珞看着魏君生故意装出一副为难人的样子,大概明白了她的心思。如若刚才这些人没那么过分,自己或许可以打个圆场,现在却恨不得也加入战场,但碍于掌门的身份,只得在一旁观战,只希望魏君生有多刻薄就多刻薄。
白如练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医女姑娘,刚才是我们的错,在言语上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可俗话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作为大夫,一定不忍心见死不救,你——”
“我忍心啊!”魏君生瞟了白如练一眼,“天下病人那么多,怎是我一人能救治过来的?我师父说了,凡事不可强求。况且,灭灵散又不致死,我救与不救区别不大。”
原本白如练还有一堆话在后面等着,听得魏君生如此说,只得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白如练跟路有堂对视一眼,视线绕过魏君生,投向了她身后的林一珞,“林掌门,这……”
林一珞了然于胸,向两人报以一笑,往魏君生靠了靠,“君生,你把药方卖给天山派可赚不了几个钱,你要是能把药方卖给他们,这可是数十倍呢!”
魏君生盯着林一珞,似乎想说些什么。
林一珞赶紧朝魏君生眨了两下眼睛,“再说了,你的诊金不一向都是看心情吗?”
魏君生眼珠转了一圈,点了点头,“好吧!既然林一珞替你们求情,这药方就卖给你们吧!一份一千两。”
“一千两!你这是趁火打劫!”楚天遥一时没忍住。
“我就是打劫啊!”
“你……你……你……”
“我怎么?有本事你找其他人去!爱要不要!”
路有堂赶紧上前一步,“楚掌门说笑了,一千两哪儿贵了?只不过,我们出门在外,并未带这么多银钱在身,可否他日——”
“概不赊账!”魏君生抄着手摇了摇头。
林一珞差点笑出声来,也抄起手,低头思索起来,并没有说话,只是偷偷抬眼瞥了一下众人的神色。
众掌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仍是路有堂走到了林一珞面前,“林掌门,你看现在这个情况,不知道贵派能否……”
林一珞咳嗽一声,迎上了路有堂殷切的眼神,“天下道友一家亲,这点忙我们天山派自然应当相助。”
“掌门,这——”
尚未听清袁绿筱的话,林一珞就见着云芝凑到了自己身边,“掌门,这么多门派,得多少银子啊!”
“瞧你的样子,各位掌门乃是名门正派,难道能赖账不成?”林一珞故意拔高了声音,视线从所有人身上扫过。
袁绿筱拉了林一珞衣袖,压低了声音,“掌门,我们可能……”
林一珞轻轻笑了笑,“绿筱,带医女姑娘去取诊金,给每位掌门写好借条。云芝,招呼大家用午饭。”
“掌门,正事还没有解决。”
经云芝提醒,林一珞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来解决纠纷的,而非助人为乐的。看着一众掌门面露羞愧之色,林一珞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而且那些往日纠葛自己的确不知全貌,“至于我派与各位的纠葛,日后我定会全力查证真相。如各位不弃,三月后可再齐聚天山派,到时候一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待。”
林一珞见有人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立马被身旁之人按了下来,想必此事暂时告一段落了。
林一珞是在一众感谢声中走出了正厅的,一边感慨一派掌门太不轻松,一边想着人与人之间的较量还真是高深莫测。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沈念之门前,正瞧见春时从屋内出来,赶紧上前打招呼。
“用过午饭了?”
林一珞摇摇头,“我让他们待会儿送到这里来。”
“念之还没醒。”
“我知道,所以我来这里等他。”
春时怔怔地看着林一珞,像是要把她看穿似的,看得林一珞都有点害怕了。
“春时师兄?”
春时把轮椅往前推了一下,抓住林一珞的手,“为什么不是我先遇见你?为什么不是我先发现呢?”
林一珞僵在原地,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些东西,一些一直以来被自己忽略的东西,一些自己从来不曾料想到的东西。林一珞怕自己会错意,又怕自己说错话,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春时拍了拍林一珞的手,然后徐徐放开,“我知道你和念之心意相通,我真心祝福你们。如果以后他敢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这个师兄一定帮你出头!”
林一珞羞红了脸,随即笑了出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林一珞见魏君生走来,未免觉得有些尴尬,“我们在说,你的医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了。”
“少夸我,你的伤可不是我治好的。”
林一珞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那念之还好吗?他多久能醒?”
“今早我来看过,有复原的迹象,过几天应该就醒了。”
忽然,一绿衣女子慌慌张张跑来,行至林一珞身后,“掌门,库房没有那么多银钱,外面的门派实在太多了。”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林一珞笑了两声便赶紧收住,“怪我,怪我,忘记跟你说了。”
“掌门的意思是……”
“君生并不在意那些银钱,所以诊金也就不用准备了,只需留意给其他门派的借条即可。”
“不在意那些银钱”?这几个字一直在袁绿筱脑子里打转,尚未明白林一珞话的含义。
魏君生看了袁绿筱一眼,“我只是看不惯那些掌门的做派,想给他们一点教训而已。刚好,还可以让他们欠林一珞一个人情。”
“所以,你可以好好去吃饭了,辛苦了!”
等到袁绿筱红着脸退下去,三人才在走到附近的亭子里坐下。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要那些银钱?万一我就是要借机敲他们一笔呢?”
林一珞笑了笑,“你要是真想要,昨天在众人毫无换手之力时就要了,何须等到今天?”
“算你聪明!”
“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是春时师兄让你来给我解围的。”
魏君生白了春时一眼,没有说话。
林一珞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说错话了,自己原本是想暗示魏君生同师兄春时的关系十分亲密,可眼下似乎显得自己跟师兄春时更为亲密。
林一珞仍旧坐在床沿看着床上之人,等云芝送来午饭才坐到了桌旁。
“糖醋排骨、陈皮牛肉、蜜汁山药、杏仁豆腐、白蒲蟹黄鱼圆。”云芝一一边端菜一边报菜名,声音里都透着开心。
林一珞仔细看了看,一桌子菜竟都是自己喜欢的,也开心了不少。
云芝坐在一旁看林一珞吃得起劲儿,似乎更加开心了。
“今天好像没有看见池渊——”一颗鱼圆只被林一珞咬了一半,“我是说……你们大师兄,他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云芝望了望门口,“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还见着池渊师兄站在门口呢。”
林一珞朝门口望去,并没有其他人的踪迹,“身体恢复了就好。你待会儿跟厨房说,辛苦她们准备一些小食,我晚点过去拿。”
林一珞仍然一直在床沿坐着,也不知道云芝是何时进来将碗碟收走的。林一珞行至窗前,见窗外的玉蕊开得正好,便将另一扇花窗也撑了起来。又将窗前的花草挪到阳光能晒到的地方,从书架上拿起早上看过的那卷书,回到床前。不过,林一珞这次依旧看得不太认真,直到袁绿筱来通知去送别各派掌门,握在林一珞手里的书仍旧是那一卷。
挂着虚伪的笑意送走众人,林一珞总算松了一口气。感概了一阵做掌门还真是辛苦,便开始盘算,沈念之醒来后,要怎么将掌门之位给还回去。见日已偏西,林一珞欣欣然行至厨房,将每一份小食都装了两份,提了两个食盒方才离去。
“怎么样?她可还喜欢?”
“多谢许道长,幸得你提醒,掌门特别喜欢!每样小食都拿了两份。”一位厨娘笑得合不拢嘴,嘴里不住地道着谢。
“不客气,她喜欢就好。”
“欸!这些小食我们都记下了,今后一定常做!”
“好,辛苦了!”
一连过了好几日,林一珞也不做别的事情,每日醒来后便到沈念之房中来,一待就是一整天。除了饭点有人送去饭食,并没有人去打扰,大概也不愿打扰。
这日,林一珞还是坐在床沿,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拿着桂花糕。
“好看吗?”
“好看。”
“好吃吗?”
“好吃。”
林一珞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把将书丢下,看见沈念之正歪着头看着自己,一时间喜极而泣,“念之!”
“我在的。”
“你终于醒了!”
“我醒了,不哭了。”
林一珞赶紧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可是一笑,眼泪又不自觉挂到了眼角。
沈念之也笑了笑,缓缓抬手抚过林一珞眼角,“不哭了。”
“我没哭,我只是……只是觉得……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了。”
“是吗?”沈念之故意笑得很用力,“你可一直都在这儿,能有多久没看到我?”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在这儿?”
沈念之抿着嘴,憋着笑。
“等一下,谁说我一直都在这儿的?”
“我都伤成这样了,你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谁知道呢?说不定在什么……”
“我就是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林一珞和沈念之比谁都清楚,距离上次两人这样轻松自在、无忧无虑地看着对方,真的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
“在吃什么?”
“饿了吧?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我让厨房备了些小食。”林一珞端起凳子上的桂花糕。
“我倒是没醒,所以就便宜了一个小馋鬼。”
“我哪儿馋了?我就……”林一珞抓起方才自己吃剩下的半块桂花糕,“刚吃了半块而已。”
“嗯。”沈念之看了一眼只剩下小半盘的桂花糕。
林一珞视线跟着扫过去,又跟着扫回来,不觉咽了咽口水,“你才刚醒,怎么精力这么好?”
“哪儿好了?我饿得慌,”沈念之抓过林一珞的手,顺势将她手里的半块桂花糕喂到自己嘴里,“还不错。”
“你——”林一珞愣在原地,想要生气又不敢动手,有点开心又有点害羞。
“吃完了。”
林一珞把盘子递到了沈念之嘴边。
“不喂我?”
“你没长手啊?”
“哎呀!我手痛、背痛、肚子也痛。”
林一珞瞪了沈念之一眼,一下子塞了两块桂花糕到他嘴里。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师叔,医女姑娘听说师父醒了,特来瞧瞧。”
林一珞立刻站起身来,后退两步,沈念之赶紧嚼了几下,把嘴里的桂花糕都咽了下去。
“请进!”
魏君生放好药箱,径直走到床边,看了看沈念之的面色,拉过手腕开始诊脉,一时屋内静得出奇,远不似方才。
林一珞突然想起,沈念之醒来之事自己还未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希夷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他一直候在门外?所以,方才自己同沈念之的对话他都听到了?林一珞不自觉看了看的门扇,脸颊开始发烫。
魏君生上下打量了林一珞一番,“我还没开始脱他衣服呢,你脸红什么?”
“啊?”沈念之自床上弹起,却又因为伤势重重跌下。
林一珞猛然想起自己偷偷掀开沈念之衣衫一事,脸不觉羞得更红了,赶紧用手捧着双颊,“我……我……我……脱……脱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