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骨林
“欢迎来到翙宁宫。”
是佩华。
寒轻遥失重,跌落在她面前。
翙宁宫,魔界小公主的住所。
只是这座宫宇,并非魔族圣祖的赏赐。此地揽括噬骨林,是魔气最怨重之地。
她看向眼前人,后者乌纱遮面,双眸冷冽,只是独对于她,有些异样之情。
她不再是一身雪青,鸦墨长袍与宽帽像是禁锢住她的锁链,压制住了她的灵魂。
“佩华。”寒轻遥轻唤,她本便不奢求对面会有所回应,但……
那人抬手,一击魔气狠狠打在她的身上,肉身霎时飞出一丈外。手中温热,她又忍下胸中不适,可残剑还是落到了佩华手上。
不过须臾,若水便如同听召般自祭坛着飞起,环绕着她。
寒轻遥眼眸微沉,好似遭了背叛。
佩华持双剑,若水剑锋抵向她。
“真是可惜。”话毕,她左手一挽剑花,残剑便落于祭坛之上。
一块冷硬架在脖颈之上,寒轻遥又动弹不得。
“回头。”她冷然,“看我。”
毕竟性命攸关,寒轻遥心下纠结几分,便依照了她的命令。
只见对方悠悠揭去乌纱,她又见了那些触目惊心的墨痕,以及,与她别无二致的另半张脸。
她的瞳孔不自觉缩起,冷峻之色又被惊愕代替。
脑中传阅起一些片段来。
分魂术……
而她此时已然失声,只能做出口型。
佩华自是看懂了,魔气侵体,寒轻遥的肉身在迅速衰败。
可她的脸,那些痕迹好似在隐隐消退。
“本殿,在九噬湖活了那些年,是母后,我们的母后,亲自为本殿向师父求来的分魂之术。”佩华蹲下身来与她平视,“而本殿为了让你融入寒氏,可对着祁天,费了不少心力。”
寒轻遥大概明白了,只是任命似的闭上眼。
致力于守护六界的神女,不过他人附庸之物,甚至于,连一条命也算不上。
再睁眼,佩华的桃花眸依旧紧盯着她。
只是那居高临下的眼色,实在让人不适。
“放心,等到献祭的时候,是我们一起面对。”
她最后留下一笑,只是眼角滑过的泪,又与这笑意相悖。
“不会留你一人了。”
本以为你我仙魔之别,原是,不分轩轾。
原来此间之事,不过你为我编织的黄粱梦一场。
春日飘雪,伴随着她消散时的灵光,落至若水剑身。
“沤珠槿绝,大梦方醒。”
她面上白净,只是额间仙钿却变了花样。
如珠如宝,又如祁天院中菩提树之上,一滴朝露。
她目光向下,长剑泛着紫蓝灵力,与她装束格格不入。
她真的该回来吗?
脚下荒草,手边腐木。无明之夜,广浩天地唯一人独立。
她转瞬便后悔了,后悔朝命数妥协。
耳边响起一声轻嘲,是来自她自己的。
她嘲弄着己身的愚蠢,又试图用百般理由说服自己:所行无差。
她没了气力思索太多,索性瘫坐在祭坛之下,也顾不得满地白骨横生,更不愿想林中游荡的冤魂。
她自三岁便在此处过活了,她还能怕什么呢?
至少现在,这些东西,是唯一能为她制造点喧闹的存在了。
她的身边总是寂寥的。
静默无声。
身后一阵阵地暴动属实是难以忽视,她眼见着焰火漫至她的手边。
她这才起身,自袖中取出信笺,不过朝天一指,手中之物便化作青烟而去。
林中纵火到底还是危险的。
死灵喧嚣着,更像哀怨。
长剑轻点,火势顿消。
她记起了边境的那座城。
倏地认为,貌似认命也不错,至少,是为了天下人而活。
少女怀了心思,不为己身为苍生。
她,应该向寒氏赎罪。
少女轻叹,缓步离去。
可惜闻询赶来的少年,只得了她的背影。
王奕清负手而立,强盛的魔气包裹了祭坛之上的长剑,如此方才止住了暴动。
他空出目光去看不远处的宫宇。
那座被笼罩在夜色之下的,了无生机的翙宁宫。
佩华进了沧云殿,又点了烛火。自石翠屏风后换了衣,正准备就寝。
一道虚影闪过,转眼便有一人来到她的床前。
碧血铭霎时间抵上来人死穴。
“诶诶诶,谋杀门客啊。”
很有辨识度的嗓音,是卿华歌。
“什么事?”她又安心躺了回去。
“寒易凝被金岚晨偷袭了,听说还挂了彩。”她倒是不嫌事大地躺在佩华身边,“看来也是行动了。”
身边人不语,但卿华歌也能清晰差觉到她紧蹙的呼吸声。
“唤醒十方镇需得大量鬼气,你若不从冥帝身上取,怕是很难保住星暝北的那条小命。”她略带惋惜,又道,“可惜如此,你又只能捞个帝后当当。”
佩华又听见她的一道哽咽。
“但,这种只得附庸他人的身份,你肯定看不上。”
她朱唇微张,却还是不置一词。
“要我说,你还是去和尊上谈谈,直接继承衣钵得了。顺便,还能带我飞升。”
“只怕后一句才是你的愿想吧。”
她们看不清对方神色,但这种调笑的话语,二人定是满目愁容才能说出的。
“两句都是。”不过一顿,她又改口,“所有都是。”
佩华清晰感受到腰间的重量,是卿华歌揽住了她。
“我愿你生而自由,得以所爱,无惧仇怨。”温热的气息打在后脖,她听出了美人的泣意,双眸竟也被染上了水雾,“我愿你如常青之树,风禾尽起,岁岁无忧。”
佩华轻笑一声,将手置于美人之上。
她启唇,道:“素履之往,独行愿也。”
二人同枕而眠,便如幼时。
寒易凝被锁入了鬼界的地牢,此间多是恶鬼,贪嗔痴怨,每一声嘶吼都在试图震碎小姑娘的胆魄。
可她手持镣铐,眼中满是坚毅。
纵使面上伤痕还在渗血,她也不再去拭了。
会劝慰她保持得体的人都没了,她又能向谁邀功。
更何况,监牢之中的恶鬼多数没了人样,五官扭曲、血肉模糊、缺东少西的。
尤其与她同牢的那个女人。
她额角渗血,唇边好似被什么裁剪了下来,只余下殷红的尖齿,她怒目圆睁,看待猎物一般紧盯着寒易凝。
那双眼实在骇人,尤其这般僵硬机械地看着她。
她的右眉又像是被剪子生生裁下一截肉来,泛着般般锈迹。
她的下颚有些缝合的痕迹,寒易凝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位姑娘,生前或者死后都遇到了什么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