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贺如义,贺家庶女。
邱絮柔第一次听闻这道名讳,还是学堂内夫子的一句训斥。
那时她与玩伴赶巧要去后头的院里放风筝,路遇夫子那般可怕的人物自然是忌惮三分。
“长幼之分都没有,实在是不可教化!”这位胡夫子双鬓泛白,四十的年纪便是掉了半头的长发。
不少学子都在背后叫他“脑袋空空夫子”。
不过这位叫骂起人来,还真是可怖。
邱絮柔浑身一个寒颤,打算就此罢休,绕路再去。岂料玩伴不肯,偏要看个热闹。
“嘿,絮柔,你不知道吗,那贺大小姐就是与你同年同日生的福禄女啊。”
“谁?”她不以为意,却又忍不住好奇。
“害,不认识也好,这位庶长女可不得了,听说她的母亲仗着宠爱日日打压正房,那正房夫人常常被贺老爷罚禁闭,府上什么女眷聚会也都是姨娘主持,基本没什么实权。”玩伴低下声来,又指着受训的那位姑娘道,“那贺家二小姐,虽是嫡生,但一没赶上福禄,二非男儿,故此备受冷落。我听闻,贺如义都是将她当作粗使丫头使唤的。”
闻言,邱絮柔只蹙眉,颇为不解:“世家大组嫡庶分明,怎容这样一位跋扈之女败坏家风?”
“如今的贺家家主,可是个混不吝。”玩伴卷起袖口,讥讽道,“早年间就纳了许多通房,但凡生了个女娃就将母女二人转手卖了,也就这位嫡女,不用受那份辱。
“许是恶有恶报,贺家如今,还未有一位男婴降生。”
如此看来,我这二哥与这贺小姐乃是绝配啊。
邱絮柔苦笑一声,又抬眼去看徐亥。
面前的青年面露凶机,大有将她生吞活剥之势。
看来劝谏这一招是行不通的。
但……那毕竟是阿娘最看重的人命。
阿娘房中总设着一间小金像,她起先不解,启蒙后更是问出了心中疑虑。
那时她的阿娘便会轻轻为她拊背,又温言道:“我人族,虽比不得他族强盛,心却是要一起的。阿娘为阿柔祈福,为邱家每一个人祈福,也为天下苍生祈福。”
“阿娘,那小金人真有那么厉害?”
“是啊,那可是神王的金像,神庇护众生,那是阿娘毕生的信仰。”
……
“怎么样,三小姐。”徐亥起身远离了她,却又伸手向她抛出结交的花枝,“与本座一道,清理人族杂碎。”
她出神地瞧着,良久未曾回神。
徐亥倒也不急,只等待着她的一声令下。
“小姐!”
熟悉的嗓音唤回了她的神智。
楚北冥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人揽在怀中,又前倾着对徐亥宣告主权。
“大名鼎鼎的流沙门门主,也只敢做这等下作之事吗?”
徐亥未答,却侧面激了激他:“本座可比不得您啊,隐瞒身份潜伏在三小姐身边。”
这句话很隐晦,因着邱絮柔与楚北冥二人闻言,也不能理解为同一种意味。
“暝北……”但是现下,还是保命为重。
邱絮柔攥紧了他的衣袖,熟悉的木质香扑面而来,也带走了一些求生的慌乱感。
这根紧绷的弦一旦松懈,脑袋上昏沉的感觉便接踵而至。
她确实是受凉了。
见人状态不对,楚北冥也没了刨根究底的心思,只将人披上长袍,又打横抱起离开此地。
他可没那耐心还为他带上门。
于是徐亥独立于房门大开的房屋中,静静瞧着二人远去。
待到那鸦墨色身影消散在寒风中,他方才回神。
指间一响,屋内烛光猛地黯淡,帷幔掩盖下,掌灯女的尸体倒了一排。
他抬脚,一步步登上尊位。
匍匐在暗处的猛兽低吼一声,得了他的准予便跑到后头大快朵颐起来。
不愧是那家伙的徒弟,竟能凭借一人的只言片语就压下魔族与生俱来的嗜血能力。
这可就难办了。
他取过尊位后的面罩,这东西被浓烈的魔气包裹着,瞧着便不是什么吉利物件。
无碍,总是难办些,才有转圜的意思。
魔族拒绝了魔族的进餐邀请,只是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这怕是在魔界境内都算传闻。
旋即他又想到自己,胸腔中满溢的血气又被压下。
也是,毫无污点的死人总是完胜劣迹斑斑的活人。
楚北冥一路东行,手下温度渐冷,他便以灵力助邱絮柔取暖。
邱府离得不算近,于是他折道去了望春楼。至少此地也还有卿华歌与墨怜瓷二人可供相助。
待到邱絮柔回神转醒,只觉身处一片暖玉之中。
“醒了?”卿华歌带着笑意的嗓音传来,霎时抚慰了她方才的一阵警惕。
“华歌姑娘……”
被提及到的某人饮下一口热茶,抬起凤眸瞧她。
邱絮柔摸出手边的汤婆子,又贪恋地在被窝中待了好一会。
如水青丝垂落床榻,不着钗环。少女眼波流转,神思暗涌。
卿华歌垂眸,隐去目光中的一丝猜忌,起身递过汤药,柔声道:“把药喝了吧,你家小护卫亲手熬制的。”
“什,什么小护卫……”少女心事朦胧,只是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心上人的俊俏面庞,又不由得羞赧。
卿华歌侧身偷笑,旋即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去问:“对了,那些流民被放出来了。”
“哦?我那二哥竟会放过他们?”
“非也,此乃长公主懿旨。”
邱絮柔饮下汤药,若有所思地颔首,道:“长公主到底是慈心仁厚,只是流民无处安置,又当如何为帝都解患呢?”
“此事倒不算难办。”卿华歌看向她,“自古以来关于此类都有解法,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可天灾无常,治本恐怕是无望了。”
“哈。”卿华歌凑近几分,洋洋盈耳声入了她的识海之中,“三小姐可是忘了,我的本职乃是神界信使。”
小楼回廊。楚北冥负手而立,只默然观赏夜幕。
这种乌漆漆的东西,就算有点点星光,也早在翙宁宫便看腻了。
不多时,那消失了一整日的狼崽骂骂咧咧地理着衣袖就往这边来。
他来了兴致,玄色衣裙隐于暗处,听他碎碎念着什么暴君、人神共愤、不合等字眼,最重要的是,他提及了“师父”二字。
“师父啊师父,你可留下一个大摊子了。”墨怜瓷长叹一声,余光扫过燃着光的那间卧房。
华歌姑娘,还没歇息吗?
他望得出神,便是楚北冥途径他的身侧也未曾察觉。
“别瞧了。”
身躯一震,险些没叫他吓破了胆。
楚北冥只觉好笑,双臂环起,道:“小姐被流沙门那家伙拐了去,刚醒,华歌姑娘在照顾。”
“哦哦……”墨怜瓷舒缓了好一会的心绪,才低声道,“陛下果真是在魔界待久了,竟如此骇人。”
“还不是因为你对某位上了心。”他挑眉,又道,“待到事毕,不妨让尊主为你二人赐个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