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败露
火势延续了一刻钟,此处闹市,行者繁多,多的却是驻足旁观之人。
卿华歌四下去寻墨怜瓷,竟不见那人身影。
美人罕见地蹙起眉头,分出一丝灵力去探。
忽而天降甘露,与之同临的,还有一身玄衣的少年帝王。
金岚晨于穹顶俯视云下众生,心下未生波澜,此番出手也不过是出于碧落琴琴主的一丝善念罢了。
何况此处,也是他为数不多可用以缅怀之地。
缅怀什么呢?
金栩?
还是那短暂的历练之旅。
或许勉强可以当做,两百余年来为数不多的欢愉时刻。
他依稀记得当年举世无双的贵公子寒宁。
“流沙门……”他自语两句,倏地笑了。
他或许知道,离牺牲的时候不远了。
他早该知晓的,凭佩华一人怎抵得过方外那数不清的恶灵。
他不过是苟活了这几年,侥幸得来的生。
身后踏云之声轻和,却是被他捕捉了去。
二人默契地不再言语。
寒易凝换了身宫装,赤衣金丝,满头珠翠又不失温雅,整而有序,杂而不乱。唯有腰间的一长条十分惹眼。
面料不算上乘,也是未曾上色最是下等的素白。
可那上头偏偏写了一副好字。
“故国山川,故园心眼,还似王粲登楼。”
“扈跸老臣身万里,天寒来此听江声。”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
诸如此类的诗篇数不胜数。
神便以此中真情,为人界赐福。
当然,也仅限于赐福。
这是寒轻遥亲自誊写的请命诗篇。
人界之中大陈为首,番邦附属更是数不胜数。
乱政割据,自古有之。
事实上,人界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帝都百姓平安,也只是帝都平安。
昔日金岚晨入人间,一为邪界,二为内战。
这种无休止的争斗毫无疑问会使得冥界运转不当。
可惜,那人主并不听劝。
“自作自受。”金岚晨只留下一句。
寒易凝危立,眼瞧着他化作飞灰而去。
这一句自作自受,到底是送给王晟景,还是他自己?
无从得知。
反正……
寒易凝负手而立,侧目瞥见远方硝烟。
不会是她这位神王。
墨怜瓷失踪了。
卿华歌抱紧了琴,方才那丝灵力未作回应,显然是撞了南墙。
她依稀记得,佩华还有一处府邸可供居住。
严格来说,那应当是寒止的府邸。
她将姑娘们安排在那处栖身,自己却随手提了把团扇就走。
她过于明白长灵指的用途,便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邱絮柔的婚期将近,楚北冥早早将她送回邱府做了准备。
王沁羽亲自添置了八抬嫁妆。
“长公主当真不怕身败名裂?”
“本宫无惧。”
她宴笑着,袖中短剑出鞘,直指面前之人。
“难道说,妖王怕了?”
楚北冥弹指,拨开她的剑:“不过一问,长公主不必如此过激。”
“昔日你弃华儿于不顾时,本宫也未曾下令清剿妖族,劝本宫平和?”她蔑笑一声,又道,“本宫不论坊间传闻如何。负心郎,你最好,能够按照本宫期望的棋局走下去。”
有道是,天不遂人愿。
是夜。邱絮柔吹了灯就要就寝。
处处的大红囍字,偏生在月光下是那样令人胆寒。
刀光剑影总是始料不及的。
更何况是人心沟壑。
流沙门。
墨怜瓷悠然转醒,面前这缟素一般的床帐属实是骇人。
他侧眸,一眼便瞧见了案上放着的长灵指。
玄狼酣睡,瞧着倒也安稳。
不知将他掳来的那人有何种打算,似乎只是对长灵指有特别的关怀之意。
也是,若非他查阅过妖界历任首司之手札,凭何人又能知晓这小小一纳戒,竟可存生灵精魄。
换言之,长灵指内可窥天地,是万物灵力汇聚之所在,若是邪灵入了其中,只要主人不允,那邪灵便只得日日夜夜困居于此。
直至被灵气完全净化。
而纯净之力于邪灵而言,是致命毒药。
这便也是唐书茶可再现于世人眼前的缘由。
神鸢振翅,停滞在窗边。
他只略一抬手,信笺便被稳稳送到手中。
其上仅有一行大字:
“妖王有难”。
字迹不清,却能依稀认出是王剑旭的。
毕竟,像他那种自持慎重之人才有这一手规规矩矩的字。
情急之下写的,也是四四方方的模样。
妖王有难?
谁会那么想不开去挑十方镇主人的刺?
只三息,他便明白了。
流沙门。
墨怜瓷四下扫视一圈,果真与王剑旭密报中想弟子居所一般无二。
陈设简陋,瞧着像是个下等房。
墨怜瓷不禁轻嗤一声。
当他野人出山呢,给个居所做监牢就得感恩戴德地演示一遍长灵指的用法?
不过现下他也没那心思与人转圜,只取了长灵指就要走。
房门大开,风雪没了阻碍,肆意席卷。
墨怜瓷猛打了个寒颤,再将门重重拍上。
难就难吧,总归十方镇傍身死不了。自己要是受了风寒可得算工伤。
还没补贴。
只是,明日便是长公主亲自挑选的成婚吉日了,这个节骨眼上,会出什么难呢?
很快,一个猜想就占据了他的识海。
“这位,便是妖王!”
眼瞧着众妖俯首叩拜,邱絮柔哑然。
纵使再无知她也了解过,十五年前,可是六界同庆的“三喜临魔”。
妖王楚北冥,早已与魔界长公主王羲情结成夫妻。
邱絮柔忽觉胸中气短,全身血液倒流般令人顿感昏厥。
他已有婚配,他是妖界的帝王。
他不是星暝北。
“小姐……”楚北冥要去扶,却被她一掌打回了现实。
手中还留有余温,又被紧随其后的风消磨得了无踪迹。
他不敢去看她,自知理亏,只眼中绪了好些泪。
“恶心。”
短短二字足以令理智崩盘,他又启唇,辩驳之言却无从说起。
他该说什么?
说协议婚约做不得数,说王羲情与他并无情意,说他二人早已有意合离?
可说什么,都是他负了心。
青缇半揽着自家小姐的杨柳腰,垂首于她的颈间不置一词。
可即使再掩饰,也抹不去她眼中见到的行行清泪。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将人拥入怀中,任由她克制的泪落在肩头。
她的小姐没有错。
刹那间,妖群中有人蠢蠢欲动,私下里亮出了尖锐的武器。
只一声令下,那三三两两的刺客便飞身而起,直直向着邱絮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