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旧梦（下）
“不行。”
金暮景头也不抬地拒绝了王清时的服软。
后者面色一顿，旋即换上一副委屈模样：“书茶所言果然不虚，嫁为人妇果真是半点自由也无，便是看望义兄这样的小事也得过问夫君意愿，本公主在魔界何曾瞧过他人脸色……”
金暮景语塞，半晌才放下手中案宗，轻叹一声：这狐族之女还真是难缠。
他握起她细嫩的手腕，略有些不满地蹙眉，只是转瞬即逝，他又道：“身为本君新妇冥界帝后，怎的口中心中全是他人，这副态度实在很难让本君松口啊。”
王清时不解。他只笑着，将人抱起往暖帐后去。
“既是新婚之夜，便行夫妻之事。”
唐书茶紧赶慢赶才在下钥时回到帝宫，王昱影早早备下了热汤为她驱寒，又装模作样地在一旁案上批阅奏折。
要是忽略他那时常飘忽的眼，便万无一失了。
“回来了？”
唐书茶舀勺便是一口，待到暖意席卷才有兴味答复：“明知故问。”
闻言王昱影放下手中印章，柘黄衣袖落在发间，他轻柔地为她挽起低发髻，如同先前多个日夜。
“皇后今日可是玩得尽兴？”
“至少比在宫中有趣。”唐书茶似是不嫌事大，又扬起挑衅的笑，道，“不如皇上多安排些妹妹进宫，也好让本宫欣赏欣赏这百花齐放的人皇后宫。”
王昱影气得笑出声来，双指在她额间轻弹，又确保不会过疼：“朕早与岳丈言明只梓潼一人，至于他人，是如何也看不过眼的。”
唐书茶不满，嘟囔道：“这话也就骗骗你们自己，狗男人。”
“梓潼不信？”
“狐族善情术，本宫见过许多痴男怨女，多您一个不多，少您一个不少。”她招手示意女使上前，将空碗带了下去，“再说，帝王家三宫六院的，不就是凭着一个子嗣为借，肆意满足自己的贪念吗？”
“非也。”王昱影取过帕子，仔细为她擦拭着晕到唇外的口脂，“先皇与母后恩爱数十之久，朕耳濡目染更是明白真心难求却可求的道理。
“朕不会强求梓潼托信于朕，但至少，别再拿这些话来刺激朕了。”
他受伤的神色不像演的，唐书茶微微眯眼，一时感叹她这洞识假面的玲珑心竟失了效用。
他能信吗？
也不尽然。
至少她如今还有重任在肩。
她今日去往冥界，一是为送王清时出嫁，二是与杜秉文碰头。
谁知那人一见面就将一个摊子落在她身上。
“我已请示妖王，首司任命诏书不日便会抵达狐族，只是这长灵指，还请皇后娘娘收下。”
啊，真是造孽。
她心有余悸地把玩着左手尾指上的纳戒。
可怜了杜秉文独自承担起找寻五神器的大梁，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也想混入这趟泥水中。
要知道上一任的五灵主，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亡命之徒。
他们只为护五界平和，生生受了那覆世的邪气。
可她依旧留有羁绊。
是王清时，亦或是，王昱影。
枕边人自然感知到了她的异样，也不愿开口，只将她腰间的手束紧了些。
今夜的风，好似格外的刺耳。
它想带走他的爱人。
王清时还是去见了杜秉文，在金暮景的陪伴下。
“义兄！”
杜秉文睁眼，便见了背光的一张面孔抽抽噎噎地倾泻着悲伤。
“好啦，义兄没事。”他抬手拭去泪痕，又抑制住了喉间的痒意，勉强挤出几丝笑意来。
只是那仅剩的雀跃也在见到金暮景后沉寂下去。
来人面不改色地将王清时揽入怀中，又笑道：“小舅子这是发了什么病？可吃了药，本君新妇可要紧得很，小心过了病气。”
他的语气很冲，导致王清时不自觉地用手肘击打了一番他的胸膛。
“义兄是为了寻神器才受风寒的，说这些做什么？”
“无碍。”杜秉文强撑起笑，道，“可惜那碧落琴哑了，否则小妹的身体……”
他重重叹息一声，也果真引起了金暮景的注意。
“身体？”他瞧向怀中人儿，审视的眸光中带了些忧心。
“我无事的，只不过体质差些。”王清时忙道，虽也不知她为何要向他解释清楚。
“既事关帝后大事，这碧落琴，不知杜先生可否舍爱相赠，本君定会想法子修复。”
“冥帝陛下，善琴？”杜秉文倒有些讶异。
“略知一二。”
他自然讨到了琴，王清时又与杜秉文寒暄几句就得离开了。
“义兄若是大好了，记得去到冥帝宫！”临走时，她隔窗喊话道。
杜秉文没了力气回复，只在心中默念了句：“好。”
可再见时，金暮景已成了碧落琴的主人。
听闻是在陪伴帝后练琴之时，无意间奏出的乐音。
彼时，王昱影册封了一位祝氏女为祭酒，诛天伞正式问世。
同年，上界十一仙以身祭道，神界创立。
杜秉文曾去过冥帝宫，也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姑娘。
姑娘满身绫罗，显然是被那人娇养得极好。
如此便好。
他回首，行过窗台。
如此，他便可心无旁骛地准备灭却祭灵之事。
那十一仙没有五神器庇佑，却在飞升时意外召出灭却阵中沉寂的苍独剑。
奸雄败灭化为土，独此顽然苍玉立。
他未得造化一睹神器天颜，又被告知王清时在冥门大开的那夜遭了难。
数十号怨鬼自魔界引渡，竟不约而同地前往追杀出宫看灯的冥后。
金暮景得到消息时，王清时小腹中剑被困在山林之中。
几乎是下意识地失控，也是他第一次不问缘由地将魂魄丢给十殿阎罗。
“好好招待，魔界的客人。”
王清时小产了。
听闻冥帝当晚一夜未眠，在小院中独坐至天明。
魔君得知怨鬼伤了女儿，当即下令彻查魔界，将游荡的所有怨鬼锁在沉龙关的一处深山。
此山曾有十一仙踏足的痕迹，故而常年伴有仙气庇护，纵使无法教化怨鬼，与他们而言也是酷刑一件。
唐书茶再次受邀来到冥界陪伴王清时。
王昱影也来了。
金暮景第一次放下儿女情长，邀杜秉文共同商议大计。
唐书茶带了祝岑音来，又对王清时夸下海口说：“诛天伞便是为护众生而制，你也是众生，便也受得。”
或许是她确实没什么福分，三日后便去了。
她阖眼那日，在向来自持的夫君面上，见到了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