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出发
会议室的白板上，手持黑色水笔的蜉蝣社社员正在奋笔疾书。
叶小令坐在下面，将两只手臂抱在一起，拧着眉头，正在思考。
“按照目前我们掌握的情报，基本可以确定，冯让清就在这个位置。”
有人举手道：“卫星照片已经发来了，地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应该在地下，但是如果在地下的话，位置可能并不准确。另外，我们想要悄无声息地在对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人带走，难度似乎更大了。”
“不是似乎，这是肯定的。”叶小令接话，她咬了咬笔杆子，大脑里根据这些年指挥蜉蝣社行动的经验进行想象模拟，然而在几番思考和假设后，敌人的隐秘性与未知性显然前所未有，她不得不败下阵来。
“社长……”成员担忧道，“实在不行就直接爆破吧。反正终结派他们怎么说也是阴沟里的老鼠，上不得台面啊！”
叶小令嗤笑一声，“他们是老鼠，我们就不是？妄图取代alpha主宰地位的一群beta，我想这样的身份会更惹得他们惶恐和震怒吧，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发生在谁的头上还不一定呢。”环顾一周，看着大家露出沮丧的表情，她叹了口气，“更何况，冯让清现在……”
她一时语塞。
这样想来，勾心斗角的几派势力，竟然没有一个拿得上台面。
可是他们要争的，正是能够在阳光下正大光明行走的权利。他们一直求的，不正是beta得以平等生活在这个社会秩序中的那一丝丝尊重吗？
眼看讨论不出结果，叶小令拍了拍桌子，“再确定一遍冯让清的坐标，另外让现场的社员评估一下潜入的难度。好了，散会吧。”
她站起来，整理了下桌上的文件。一个社员走过来，凑在她耳边，“社长，你带回来那个人……”
叶小令猛地一抬头，看见门口站在的，正是储真。
他安静得好像失去一切语言，他的行为如同羽毛，自从叶小令向他承诺自己一定会完好无损地将冯让清救回来了，让他放弃自己鲁莽的杀意，跟随她回到浮游社的大本营后，储真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即使两个人谈不上熟悉，只是中间隔着个冯让清，发生了几次友好的互帮互助，叶小令也明显发现了储真的不对劲。
尤其是那双眼睛。
黑得深不见底，好像所有的心思都藏起来了，他躲在这副躯壳之后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此时，储真缓步走了进来，轻轻地问她：“结果怎么样？”
“位置很隐蔽，在地下，我在努力拿到内部结构图，除了这个，其他问题不大。”
储真皱着眉头，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是很满意，他缓慢地吐出几个字，“已经……两天了。”
“储真，听我说。”叶小令深吸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储真的肩膀，“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这种事情，一定要十拿九稳才能出手，否则，输的几率很高。我不会随便让人去冒险。”她顿了下，盯着储真的眼睛，“你也是。”
储真没说话，他只是情绪低落，不代表自己控制不了情绪会随便发飙。也不代表他不讲道理，见不到冯让清就要死要活……
嗯，准确地说，见不到冯让清，即使能确定她现在性命无虞，也足够自己想死了。只是想而已，要说更想的事情，还是把冯让清救出来。
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对了！”叶小令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手掌，她从自己的文件中抽出一张照片，“我记得你也是从训练营出来的吧，那对这个地方熟悉吗？”
储真刚要回答：很遗憾，他已经失忆许久了，在训练营中的记忆因为进行反复地锤炼，导致现在是破碎的状态。他很难分辨那些事情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梦里发生的，又按照怎样的时间顺序。
可是，视线落在那张横截面的照片上时，储真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这是……
他伸手猛地抓过那张照片，手上的力道一下子将照片揉皱了。他目光的灼灼几乎能把这张照片烧出一个洞来。
好清晰的记忆。
他闭上眼睛，照片成为三维。他站在门口，推门而入，每一处的房间、走廊，奇特的构造，他都一清二楚。
他收紧了拳头，咬紧下颌，从打抖的上下牙中挤出一句话，“我、认、识。”
“哦哦，不知道也……”很正常。
储真抬头，叶小令起先茫然地看着他，转瞬间变为欣喜若狂，“你说……你知道？你认识？”
她高兴地转圈，“天，我还在想冯让清说你失忆，本来不抱希望的，天！老天保佑！”她拉着储真往外走，“储真，你这次立功了，走，跟我去绘制地图。我们抓紧！赶快！立刻！一点儿也不能耽误了。”
她要往外走，有人却急吼吼地从外面冲进来。
“社长！社长！”
差点撞到叶小令身上。
“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叶小令恶狠狠道：“有话快说！”
“他们要启程了！终结派他们要带着冯博士一起启程了，线报说，今天隶属于环调署的一艘飞船突然动了，在远郊进行试飞，如果没问题，应该明早就正式起飞了！我们查到那艘飞船的编号，正是冯博士之前以研究名义申请的那艘。”
叶小令却觉得奇怪，“终结派……和环调署？”
已经渗透到这种程度了吗？共同管理远渡星系的三大机构，不仅安全局局长是他们的心腹，现在连环调署都有高层为他们卖命。
叶小令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这应该算个好消息。相比较于深入未知的地下抢走冯让清，因为深渊扩张，所以这群人恐惧探索宇宙，对太空疏于监管，以至于beta可以更为自在地在太空中行动。
太空，便是他们的主场了。
“对了，社长，还有就是……关于唐铭凯。”
叶小令眉毛一挑。
“根据监视的情况，他这段时间经常到医院去，似乎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还有就是，他们这次飞行，并不打算带着唐铭凯一起飞。”
“毕竟他是安全局局长吗……”叶小令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慌乱，按照她的猜测，绑架冯让清应该跟终结派最核心的秘密息息相关，那么这次飞行，于他们而言，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不，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可是，为什么不带着唐铭凯呢，唐铭凯对于他们，不该也是相当重要的吗？
这是，又一次的抛弃吗？
小虎，你是什么心情呢？叶小令抿住下唇，“好的，我知道了。”
她刚要迈步往前走，却被储真叫住了，“你不把他也带走吗？”
他的表情淡然。
叶小令惊讶转头，“什么？”
“我们这一走，应该不会回来了吧。你舍得把他留在这儿。”
“我还没想好。”
“随你。”储真耸了耸肩膀，“只是我一个人跟让清团圆，总觉得抱歉了点。”
听到这话，叶小令莫名觉得心中很不爽利。等她反应过来，差点呕死。
都这样了，还在她面前秀什么恩爱啊？
所以她才讨厌alpha！她才讨厌Omega！
-
“哗啦——”消毒水被泼向墙面，冯让清抖着身子，看见水流淌至她的脚边。她低着头，凌乱的头发将脸完全挡住了，看不清什么表情。
“这样痕迹可以消失得彻底些。”乔拍了拍手，他和杰登两个人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过来了，将冯让清门口的铁杆子拍得震天响。看见冯让清因为巨响从睡眠中惊醒，露出生理性惊惧的表情，他乐得哈哈大笑。
杰登睨了他一眼，“好了，可以走了。别让父亲等得太着急。”
难道飞船上能见到终结派所谓的造物主？
冯让清的耳朵动了动。
“你可真孝顺，杰登，可是我听说，父亲早两日就出发了。他身边的位置可轮不上你，即使你这么忠心耿耿。”
一拳头砸过来，卷起风，将乔的头发吹起。如果正中眉心，那么这拳头的力道应该足以让乔毁容。
冯让清扯了扯嘴角，心想：原来乔这个人，只是无差别地对所有人嘴贱。
嗯，平等地恨身边的每一个人。
“闭上你的臭嘴。”
好的，看来杰登这个人嘴巴也不怎么样。难怪老是他们俩一起行动，所谓互相伤害，互相折磨是吗？
“啧。”乔撇嘴，“都准备好了吧，要是因为你出现什么问题，我可饶不了你。”
“你还没这个资格。”
还没走出这条昏暗的走廊，冯让清就感到后脖颈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张小床上。这个房间是纯白的，没有任何尖锐处，边角都被处理得很圆润。唯一的一扇窗户在脚边，冯让清忍住疼痛和残留的昏沉，艰难地爬起来。
最后，她透过这扇玻璃窗，看见了宇宙的景象。
妈妈曾经带她参加短途的太空旅行，她也看见了这样的宇宙。只是那时候，妈妈坐在她的身旁，将她揽在怀中，解答冯让清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她说：“我们让清，真是个好奇宝宝呢。”
回忆涌上心头，冯让清忍不住鼻酸。
身处太空中的事实，让她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无可回头的道路。她没办法选择离开，跳船逃亡的下场只有死。远处的黑点，正是不断扩张的深渊。
她只能这么做。
冯让清的眼前仿佛浮现了一串生锈的铃铛，正在铃铃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