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

冯让清在赌场门口蹲了两天。

赌场大门对面是一条长长的街，街后头是居民区，人来人往的。她就坐在马路边上，闻着车尾气，日升日落，安安静静地望着对面两天。

两天里，她该心乱如麻，思绪万千，偏偏什么都没想，只是空着脑子，反复地品那天在拍卖行里，看到的s的样子。

残破的，美丽的，孤独的，诱人的。

他那双易碎的双眸写满了悲怆与哀怨，渺小得如同漫天黄沙中扬起的最不显眼的那一粒。正在被这个时代碾碎。

他是被强迫的吗？

冯让清起初这样想，所以当下，她有种冲动，越过森严安保高筑起的铜墙铁壁，跨过汹涌人潮，来到台上。然后呢？

她如何面对坚不可摧的牢笼，又如何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将一个被一方势力用金钱衡量的货品堂而皇之地带走。

她只有两条路。一条，她将s名正言顺地买下来；一条，她在冲动下死去，而s继续他被安排好的陡然转折的命运。

这个杀人狂魔怎么突然就成玩物了？冯让清怎么也想不明白。

如果是因为怀孕，身体素质降低，身手受限，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首先，只要他不从那艘旅行船上下来，就不会有这种可能。

那么，s为什么要下船，取代又是什么意思？

冯让清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一点，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而她能做的，就是把s给买回来，悄无声息地把这个地下流通的甜美货物给带走。

推销员李菜——因为冯让清没有账户，没办法用钱，于是把他绑在身边。现在，他们俩可以说是形影不离。除了晚上，李菜要回家跟家人团聚，而冯让清在赌场附近长包了一间标间居住。

李菜因为冯让清的资源，在新赌场混得不错，很快从底层销售往上升为中层。同样是两天，他享受的是平步青云，一朝出头的虚荣，对自己抱的这根粗壮的大腿愈发的恭敬。

李菜偷偷从赌场溜出来，给冯让清带了瓶水。矿泉水被拧好瓶盖递到冯让清的面前，她才慢慢抬起头，问：“情况如何？”

“那天交易成了，但是谁我还没权限查。”李菜在冯让清旁边徘徊，绕得冯让清眼晕。

她拍拍自己的膝盖，站起身。

“别晃，看得我头晕。”冯让清拧着眉头斥他。她抬头看向新赌场高大辉煌的门头，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李菜的手机，短信里显示账户余额。

这俩天，李菜搞到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其中一个是关于拍卖行sssvip资格的门槛，这是一个不低的数字，估计就算是叶小令来了，都有点吃不消。

冯让清一时很难搞到手，而且一上来就出手阔绰到让人难以理解的程度也会引人警觉。

冯让请不得不认命，将战线拉长。

第一步，她必须润物细无声地在赌场得到更高级的入场资格。

第二步，背靠她的李菜在内部会获得更多信任，也有更高的权限参与拍卖行的交易。到时候，拿到sssvip的名单，甚至于知道具体哪一位买走s，还不易如反掌。

第三步，她就要用一副痴情种的模样，表现得对这个omega奴的深深迷恋，跟对方赎人。

第一步，冯让清用了三天。虽然频繁出风头已经让她很打眼了，但是在沙漠星这个灰色地带，总是时不时会冒出几个稀奇古怪的人，一时间，还不能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冯让清愈表现得神秘，自己就愈安全。

距离第一天恰巧进入每周一次的地下拍卖行，目睹s的惨况，已经过去七天，今天，冯让清再次进入拍卖行的门，安保对她的态度已大不一样。

她冷冷睥睨安保一眼，手腕上烫金的丝制手环上写着数字“32”，代表她是第32位入场竞拍者。

李菜陪同她一起进入，落座后，他侧身在冯让清耳边叮嘱：“一旦拿到代表入场顺序的数字，就一定要从这场拍卖会上带走什么，否则，就危险了。”他的这句话压得很低，说完，他惊慌地往门口看去，巡逻的安保人员正顺着走道一路走来，触到李菜的视线，眼神一下变得锐利。

“别瞎看。”冯让清淡定地翻阅这周的拍卖手册，全部都是常规拍品，没什么拿不到台面上说的。

“你要是心虚，就出去，别妨碍我。”她将无聊的手册“啪”地和上，面无表情地看向李菜，“我来这里，当然是要带走什么的。”

话音未落，灯光暗了下来。原本嘈杂的观众席一瞬间变得安静。拍卖并不是无脑砸钱就能办好的事情，有时候，使用一个计谋或是技巧，就能巧妙地以小博大，全凭脑内的盘算。

冯让清并不在乎什么拍品，但按照规定，她必须带走什么。

拍卖师照例将普通货按照评级，由低到高依次叫价。几轮过去，冯让清翘着腿，向后倚靠，双手交叉于胸前，竟然一次都没有叫价。

李菜心里有点着急，他知道冯让清是冲着sssvip的货来的，何必在前期浪费钱？她要做的，应该是存钱，一直磨到能碰到sssvip的门槛，然后一举将她想要的东西带走！

他歪过身子，正要对冯让清说点什么。冯让清猛地抬手，报出了她今天的第一个价格。

李菜往台上一看，竟然只是一把中看不中用的枪。价值全仰赖于枪身上精致的雕花花纹，但这也大大削弱了它的实用价格。

冯让清微笑着拿下这把无人问津的枪。她很快被人带到台后进行正式交易，当她摸到这把小巧的枪时，脑海中浮现出储真举枪的画面。

举枪的储真实在是太漂亮了，瞄准猎物，信心十足的模样在冯让清眼中发光。

原本储真携带的那一把已经被s弄丢了，他的性格自然看不上这种杀伤力小、使用起来又比较麻烦的小玩意。s更偏好于冷兵器，比如那把被他玩弄得简直浑然一体的小刀，转瞬间，简直不比子弹要慢，也能杀人于无形，要了人性命。

冯让清刷完卡，用麂皮布细细擦拭枪身。手指划过突起的雕花时，眼前浮现储真冲她柔和微笑的样子。

她的表情柔和下来。

储真会喜欢这个礼物吗？她隐隐不安，又满怀期待。

交易完，冯让清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留下。

她当然选择留下。

当她重新回到座位后，在之后的拍卖中，暗自记下无人问津的品类，一直等到普通拍品全部结束。这时候，属于sssvip的拍品要上来了，其余人也被安保驱逐。

但推上来的并不是Omega，只是一小罐碧绿色的液体。伴随着推动，正在微微摇晃。

拍卖师介绍：“相信有不少贵宾是冲着这个神奇药水来的，没错，它的确神奇！就连我第一次拿到这个拍品的介绍时，我都感到十分震惊，世上真的有这种东西吗？只要浸泡其中，就能保持活性。什么意思？我的脑袋现在被割下来，我是死了，我的大脑也很快死亡。但是短时间内将大脑泡在这里面，会发生什么？大脑还在思考！”

场内一片喧哗，一部分表现出相当的好奇心，还想听拍卖师接着介绍下去。一部分人则啧啧，表示功效夸张过了头，一看就是智商税。有人吐槽，得亏自己没钱，不然就上当了！

冯让清倒不意外有这种东西存在。

当年她参与人体零件项目，如何延长零件在人体内的存活期并缩短适应期，本来就是个共性难题。当时，生物中心那边意外发现一种可以保持细胞活性的因子，这种因子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可以在适合条件下无限繁殖。

当他们尝试将这种活性因子运用于零件制造中时，他们发现，理论上无限趋向于100%的活性因子可以自身组成一种“活性环境”，在这种环境中，只要是刚刚死亡的，还一息尚存的物质都能够被延长生命。也就是——“保持活性”。

但这个研究方向很快被上头叫停了，因为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拿去研究更切实，更紧急的东西。

不过后者也很快被叫停了，毕竟没多久，人体零件项目就被整个雪藏，再也不能问世。

此时，冯让清盯着那罐碧绿的液体，心里也有些隐隐好奇。出于职业本能，她很想把这种东西拿回去细细研究一番，可是，她还没多看两眼，就梅开二度，再次被安保请出拍卖厅。

冯让清站在门口，心里的倒计时又安静地往前走了一步。她跟着人流一起，慢慢离开赌场。

但她猛地站住了。

拥挤的人潮摩肩擦踵，她站在中央，像是河流中突起的一块巍然不动的石头，突兀无比。

有人推搡了她一下，有人啐了她一口。冯让清浑然不觉。

再一次，她感受到专属于alpha和Omega之间达成标记关系后，出于身体本能的羁绊。那是信息素的吸引。不受环境、时间、大脑的意识所转移的本能，根植于身体之中，无法将其拔去的东西。

此刻，这个东西正在感召她。

冯让清逆着人潮拔腿狂奔，她体内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向外逸出。浓烈到有几个alpha起了强烈的排异反应，红着眼四处寻找自己的“竞争者”进行对抗，还有不少Omega应该是服用过抑制药物才出来的，一下子也腿软得不行。

冯让清在奔跑中突然感到后颈一凉，下一瞬，她就跪在地上。

等她回过神来，李菜已经哭喊着跑过来，跪在地上查看她的身体。

“老板，你没事吧？”

冯让清跪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牙关打颤，然后是冷，很冷。血液在倒流一般，她试图释放信息素温暖自己，但是腺体释放的出口像是被强行加上了个塞子，无论她怎么尝试，都无法撞开。

安保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他的手里举着一把长约50公分的枪，刚才，抑制信息素的强力药物（针对失控者使用，只管抑制信息素释放，不计副作用）通过射击而出的针管，直直射入冯让清的后颈。

原本浓郁的信息素荡然无存。

冯让清喘着粗气，从脸上沁出的汗珠一滴滴向下滴落。寒冷让她不住地颤抖，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抬头，在她面对的方向，正是拍卖厅的那扇门。正闪着莹亮的光。

她依旧走不进去，但她依旧，反复地在这个地方察觉到属于她的Omega的气息。

储真在这里。

冯让清抓着李菜的胳膊，喉咙疼得像是被刀割过一样。

“带、我、走。”说完，她就失去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