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华镜『画纸上的戒指』④
只要一抬头就是影山的侧脸，这样的姿势从来没有用过，总觉得会造成什么或者奇怪或者糟糕的联想——照朝这么想着，垂下视线看着自己被影山握在掌心里的手指尖。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已经修好了，影山正按照她的要求从右手的小指开始给她上营养油，整个人从后面抱过来，正好把照朝圈在怀里。
照朝往下滑了滑，让自己在影山的胸膛上靠得更舒服些。她把暂时还没轮到的左手举到眼前，前后翻了两下，仔细欣赏着影山的劳动成果。
被影山好好照顾过的手比平时还要好看两倍，这个人即使不当排球职业选手去做美甲师——虽然几乎没这种可能——估计也能赚得盆盈钵满的。帅哥美甲师诶，照朝想象了一下常看的几本时尚杂志的报道画风代入了一下，又脑补了网红造型店那种客似云来的画面，也不知道哪来的酸气，暗自撇了撇嘴。
还是排球杂志更适合影山一点，照朝悄悄地在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下定了结论，表情还没恢复正常手就又被捉住了。她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漫无目的的没来由小心思被发现了，刚想扭头就被在发顶上轻轻敲了一下，“换手。”
看吧，不仅修得精细，涂指甲油也是又快又好。一转眼左手也涂得告一段落，影山美甲师却没放开她，两只手分别抓着她的，从手背上覆过来跟她十指相扣，扮演人肉分指器。
“别乱动，”身后的人警告她，“当心碰坏了。”
于是照朝也安静下来，任影山带着她一起摆出小狮子一般的“嘎嗷”造型——当然，不带音效。这个营养油没什么刺鼻的味道，这么被影山揽在怀里，她整个人都被熟悉的气息笼罩着，大哭一场之后的眼睛也还是有点肿，不由自主地开始犯困。
她今天确实是很累了，昨晚为了赶进度准备结课报告熬到凌晨，想着不能疲劳驾驶硬逼着自己滚到床上睡觉，结果满脑子都是事情天快亮了才眯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闹钟吵醒，起来难得灌了杯咖啡去提预约好的租车，从神奈川开出来过桥的时候碰上前面俩车追尾堵了好半天，到了这边发现少送了一个箱子又武德充沛地跟物流扯皮，而后收拾房间，去超市买菜又回来做饭，风风火火地转成一只陀螺，有事儿做的时候还不觉得，一闲下来就感觉仿佛无边无际的疲劳潮水一样地涌上来。
这要是没有影山，她这一天得累个好歹……不过也是为了他才把日程安排得这么紧吧，照朝在慢慢模糊的意识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这么想着。
……
洗发水、沐浴露、留香珠的味道都是一模一样的，举着的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放了下来，很随意地搭在身上。照朝感觉意识越来越远，将将要滑入睡眠的时候突然影影绰绰地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压低了声线叫她的名字，“……阿照？”
叫第一遍的时候照朝还以为在做梦，模模糊糊地应了声就又把自己团起来一点，顺便在靠着的颈窝处蹭了蹭。身后的人停了一会儿，温热的大手摩挲着她的手指，从骨节摸索到指根，然后是嘴唇温热的触感，轻飘飘的亲吻拂过发丝，落在了她的耳侧。
是吻。想要亲回去，可是眼皮好重不想睁眼更不想起来，照朝就只是微微扬起头，仿佛本能似的，等着那吻从脸颊落到唇上。
恍惚中照朝感到房间变暗了，自己似乎被抱了起来，被拢在熟悉的怀抱中，被放到了柔软的被褥里。然后带着熟悉体温的身体靠上来，把照朝揽在坚实的胸膛上，她轻车熟路地找到那臂弯里最舒服的角度，又缩了缩，把自己调整成最合适的姿态，手也搭了上去抱住了他。
“……阿照，”他又在叫她的名字了，闷闷的声音从发顶传来，“我……”
什么？照朝是想要回应一句的，可是身体也好思维也好实在是太累了，在听清影山说了什么之前，便随着彻底暗下来的房间一起，滑入了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
……
所以就说公寓小得很，洗手间也小得很，为什么非要两个人一起挤在洗手台前面刷牙啊？反正电动牙刷也不用自己动手，照朝含着满嘴泡沫也不知道是在抱怨还是别的什么，没好气地含了一口水咕嘟咕嘟，然后用力吐掉，顺便又看了一看镜面。镜子里映出两个人比肩而立的样子，占了一大半面积的都是影山，睡得头毛乱翘睡眼惺忪似乎还没完全醒过来，几乎要把她挤出画面。
……这都什么鬼构图，差评。照朝挤到影山和镜子中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脸，重点看了下眼睛下面有没有黑眼圈——竟然没有，昨晚睡得这么好吗？她偷眼瞥了瞥镜子里也在漱口的影山，从架子上拿了洁面泡沫，薅了毛巾就想走，却被男人堵了个严实。
呜哩呜啦的也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密语，照朝走也走不掉，只能站在原地死鱼眼瞪着他，看着影山把嘴里的水吐出去，又重复了一遍，“你去哪儿？”
……洗脸啊大哥！刷牙的时候两个人挤在一起就算了，影山什么心思照朝也很清楚，不想分开、想要多在一起待一会儿的心情她也有，然而洗脸总不能还挤在一起吧，洗手台就那么大，等下还要做饭呢，把这块地方让给你、我自己退散好不好？照朝知道自己情绪不对说出来的话可能不好听，就把泡沫和自己的奶黄色小毛巾一起举到影山眼皮底下，歪了歪头。
影山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长臂一伸就把照朝揽到了怀里，然后在她唇上重重地亲了一下，连“吧唧”的声音都亲出来了——然后拿过照朝手里的两样东西，长腿一伸就出了洗手间。
这个操作有点出乎意料，厨房走道那边的水声都响起来了，照朝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摸了一下嘴角然后疯狂呸呸呸。这个人亲她也就算了，嘴巴还没擦干净，亲得她满嘴都是橘子牙膏泡沫的味道——
还有洗面奶，影山拿的是她的诶，毛巾也是她的，等等，她明明是想自己去厨房那边洗的，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照朝在原地转了半圈跺了跺脚，瞪着毛巾架上影山的绀青色毛巾几乎要瞪出个大洞，最后还是没好气地从架子上拿下昨天刚从超市拎回来、还没拆封的男士洗面奶，泄愤似的挤了好大一坨。
……
早饭的食材都是昨天晚上准备好的，鸡蛋也好、腌好的鸡肉也罢，只要丢进锅子里煎就行了。影山那边把定时洗好的衣服晾起来、又把晾干的收回来叠上，照朝这边的散装三明治也已经完工，就等着上桌了。
散装三明治的意思就是，面包片、煎鸡蛋、照烧鸡排和蔬菜，只是没有夹到一起而已。为了方便还都切成了条状，反正是在家吃又不会带出去，外观这等因素就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小矮桌上又摆了满满的一堆东西，影山给两个马克杯里倒上牛奶，跟洗好锅收拾好台面的照朝面对面地坐下。
相比刚才的一片混乱，这会儿的餐桌上很安静，几乎连咀嚼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有金属叉子和白瓷餐盘碰撞的响声。照朝解锁手机点开导航软件，看了一眼路况，放下心来，抬头看看对面闷着头吃饭的影山，脑海里流过了很多很多话，却终归什么都没有说。
“不用收拾了，你放着吧。”相比早早撂下叉子的她，影山倒是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一如既往地准备去洗碗，被早就停嘴还漱完口回来坐着的照朝拦了一下，“车快到了，咱们准备下楼，一会儿回来我来刷。”
影山的视线投过来，越过对面的照朝瞄了眼床头的小座钟，从善如流地应了声，起身去拿从搬上来就完全没拆过封的行李了。照朝望着年轻男人的背影，沉默地用叉子一样一样地叉起盘子里剩下的面包，煎蛋，鸡肉片和生菜，转着叉子看了看，然后狠狠地咬了下去。
……
“车牌和电话发给我吧，”在门口穿鞋的时候好半天没说话的影山突然开口道，“就是门口的出租车上车点吧，我知道的，”他抬手，似乎想要摸摸照朝的脸，“你不用下去了。”
“……好。”正在拿外套穿的照朝也沉默了一下，把外套挂回去，掏出手机点开打车APP。她把司机的联系方式和车牌等等一长串复制下来，换到通讯软件，在置顶的对话框里连按了几下换行调整格式，又把没用的东西删掉——司机的定位已经很近了，正在最近的路口等红灯，分分钟的事儿，“发给你——”
“了”字被憋在了嗓子里，照朝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趁着她全神贯注鼓捣这些的功夫，影山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似的，不知道从哪里变魔术般地掏出了一长一方的两只盒子。
“我也想跟你结婚，”东京本来就寸土寸金，尤其还是大学附近这种恨不得地皮掰一块都是硬通货的地方。马上要踏上奥运集训征程的影山飞雄选手一手推着箱子肩上还背着包，站在小小的单人公寓因为多了个他和他的大号旅行箱而显得尤其拥挤的玄关处，突然回过头来，毫无预警地就丢了个巨型炸弹给她。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都是郑重的，可场景就好像平时两个人一起出门去超市、讨论是买番茄做汤还是买黄瓜做沙拉——
……等等，她听到了什么，什么结婚，还有“也”又是什么？照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看着在这一刻连脸都好像变得很陌生了的年轻男人。而影山像是已经在脑海里预演过很多很多次，虽然平淡下的紧张几乎要冲破淡定的假面，却还是趁着照朝被这仿佛没头没尾没因没果的一句话炸懵的时候，把那两只盒子塞到了她的手上。
“接下来可能要很久不能见面了，”两个盒子一起对照朝的手来说还是有点大，紧紧地抓着有点费劲。影山把东西递到她手里，倒也没放开，就那么一直握着照朝的手，视线却看着别的方向，“我知道的，你……也不用现在答复我，”他的声音不大，手心也很冷还在出汗，握她却握得很紧很紧，“考虑一下吧，我是认真的。”
然后影山就趁着出租车司机打来电话的功夫溜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连个告别的吻甚至拥抱都没留给她。挂断电话冲到阳台上的时候照朝只看到了高个子的年轻男人拖着箱子的背影，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顿了顿脚步，却终归没有回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