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爱歌之时·影山篇①②>
…………
“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小飞那里?”
没有最完蛋只有更完蛋,接起手机听到照朝这么说的时候,影山感觉自己全身的血好像都要冷了下去。敞着拉链的洗浴包还放在床脚的位置,里面几个白白胖胖的瓶子挤挤挨挨地排列在一起,留下的牛奶一般的甜蜜味道还萦绕在他的身上。
他和照朝的洗浴包是一模一样的,应该是收拾东西的时候装错了。也许是因为突然的暴雨影响了电力电路,频频闪烁的灯光让影山本能地觉得不妙,在接连不断的闪烁里当机立断地关了灯,半是摸黑地迅速地把东西装好,趁着雨停下来的当口就背上仍然在熟睡着的照朝离开了游泳馆。
意识到那几个白瓶子是照朝的洗发水沐浴露、是她的那套液体奶油蛋糕,而不是他自己的薄荷劲凉运动沐浴套装的时候,影山已经觉得自己完蛋了一回——被发现骗了她什么的,然而和现在的这次比起来,却仿佛小儿科——
……照朝知道了。影山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书桌上的抽屉,最上面的一格是透明的,只要掀起塑料盖子就能看得到,那朵小小的、白色的刺绣珠花就安静地躺在那里,被影山临出浴室门的时候特意揣进了裤兜,一路带回了家,又被他像是什么宝贝似的好好地收藏了起来。
这是什么糟糕的行为啊,简直像是收集女孩子贴身物品的斯托卡一样,是犯罪吧。所以她所说的会是这个吗?影山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回忆看到的那张Bra的实物图,肩带上的小白花似乎有好几朵的样子……
丢了一朵会被发现吗?应该会的吧,照朝的眼睛那么利,又是自己的东西,肯定稍微一瞄就会注意到了——
不,等等,如果他没发现,那也就只是掉在储物箱的角落而已。就算照朝真的发现小花少了一朵,但也应该不会知道是被他那拿走了,影山这么想着。所以她说的是装卫生棉的小布包?这个是真的无心之过,大概率就是在游泳馆半摸着黑收拾东西的时候夹带进去的。
只要好好还给她就可以,影山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听照朝的语气大概不是这么简单。那并不是平时轻快的、语尾带上轻微上扬的轻松语调,明明仍然喊着他那个专属给她的昵称,影山却觉得自己像是小学四年级被一与发现发球放水了似的,脊背几乎要被沁出的冷汗打湿……
所以应该就是两个人拿错了洗浴包的事,影山用排除法得出了结论。本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的,如果没有他那一瞬间的鬼迷心窍,如果他没有——
仍然固执地持续着没有散去的留香,甜蜜的奶油气味始终纠缠着,像是照朝虚虚拢住他的拥抱。影山觉得自己简直是无药可救,在这种时候还会因为这样的妄想澎湃起来。
是该跟她道歉的,影山迅速地下定了决心。所以刚刚照朝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来着?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推门声,脚步声,是逐渐加快到最后跑起来的脚步声,和跑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照朝——
影山飞雄突然一跃而起,把桌角上的方形小布包塞进洗浴包,定定地注视着抽屉的最上面一格,手都放上去了却还是收了回来,只是拎上了洗浴包便一阵风似的刮出了房间,片刻之后又冲回来,四下里望了一圈自己的房间,然后摘下了挂在墙上的校服学兰外套。
“老样子,在桥上等你哦。”
挂断电话之前照朝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而正如她所言,刚刚拐过街角的时候,影山就远远地就望见了那个娇小的身影。
影山家和天海家住得算近,但还没有到隔壁那么近的程度,从她家到他家需要走过一小段距离、经过一座桥然后再拐过这个街角。很小的时候影山和照朝就用那两双豆丁的小短腿一起算过步数,那座桥靠照朝家的桥头位置,恰到好处地有一盏路灯和一棵很茂盛的红枫树,正好在两家路程距离的正中间,所以从小到大如果约着见面而不是去对方家找人,就一定会约在“桥上”,这已经成了他们的惯例,从幼儿园起就是这样——
最开始戴着小黄帽、梳着两根小辫的照朝还没有桥的护栏高,小小的身影仿佛仍在眼前;而现在站在桥上望着河水的照朝,姣好的侧脸已经有了少女的模样,是被影山想要好好放在心里、也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样子。
出来之前拿上件衣服果然是对了,和影山想的一模一样,照朝大概也是急三火四地跑出来的,连个外套都没有穿。她的身上是只有睡觉的时候才会换上的棉布格子睡裙,裸露的手臂拄在桥的护栏上,和裙摆下露出的半截小腿一样,白生生的让人移不开眼睛;单薄的裙摆和奶茶色的柔软卷发被夜风吹动,就像是此时此刻他微动的心——
而那双湖水一样的碧绿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像是陷入了沉思,凝寂的,稳静的,犹如寒潭深水,是影山从没有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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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就算是比较繁华的秋山町,到了这么深的深夜也会安静下来,所以影山哪怕没有刻意放得太大的道歉声也就显得格外的响。沉浸在乱七八糟思绪中的照朝被吓得一激灵的同时,温暖的、带着熟悉气息的重量盖到了她的肩上,而面前是对着她深深弯下腰去的影山,“小飞?”
借着路灯柔和的光照朝看清了,披在她身上的是影山的学兰制服外套。刚才她也是头脑一热,一鼓作气气势如虹地就踩上一脚蹬跑了出来,连电话都是一边跑一边打的,不光外套没穿,连本来要还给影山的洗浴包都忘了拿……就算是六月夜风也仍然有点微凉,影山拿衣服这么一盖她,真是从身体到心灵都全方位无死角的暖洋洋的,“你——”
“我……对阿照做了难以挽回的事情,”影山像是早就想好了措辞,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竹筒倒豆子般地一股脑地说,连用词都有点一本正经的文绉绉,“具体是什么……呃,实在是难以启齿——”
什么难以挽回、难以启齿,这竟然是她这个现代文经常拿不及格的青梅竹马讲出来的吗?影山的语速比往常快上不少,照朝的脑子还是先本能地注意到形式才运转内容的,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的时候差点尖叫起来,“等等等等,小飞你等一下——”
什么就难以挽回了,什么就难以启齿了,这是从哪个台的狗血剧里学来的台词啊?照朝是真的想尖叫了,她又不傻,就算之前因为累得超负荷、所以大脑多少有点短路吧,回到家之后可又是吃了顿饱饭的——
前因后果这么联系起来一想,影山想要碰她却又竭力忍住的样子,他泛着微红的脸颊,他仿佛在压抑什么的、低哑的声音,所有的这些综合在一起,想出来的结果可不就呼之欲出——就算不是百分之百能确定,照朝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生气吗?其实并没有。剧烈活动之后的男孩子本来就容易兴奋,运动生理书上是这么说的;再说恋爱本来就该带着身体的吸引,就算确实还小吧,他们也不是完全的小孩子了——还有洗浴包里几乎也是刚刚拆封的薄荷沐浴套装,影山的那点小心思哦,只要稍微一琢磨、就几乎完全展示在了她的眼前,除了可爱之外,照朝暂时还说不出来别的评价……
这个年纪的男生、或者更早一点,就已经有人对成年人专属的杂志、或者小黄油什么的感兴趣了。照朝听过一两耳朵同班同级的男孩子讨论这些,而他们多半会在注意到女生存在时迅速打住,像个小大人似的装作若无其事;而女生里也会有小小的传闻,和刊登了各种各样调查啦、采访啦、匿名问答啦的杂志一起传来传去,咬咬耳朵小声聊聊然后再各自红着脸笑起来。
只不过影山好像确实没往那边想过。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这么些年,到小学最后的时候、学校里几乎已经公认他和她就是一对了——六年级的情人节早上照朝开的那句玩笑成了真,除了她的那一份之外,整整一天,影山真的都没有收到任何一份本命巧克力——现在在北一也有点这个趋势……
总之就是这样属于彼此,不光是她和他这两个当事人本人,所有的人似乎都会这么想……可是他们的互相喜欢好像就停留在小孩子的阶段里。照朝是想要再往前一点的,哪怕不会真的做什么,但心意相通一起往前走这种事情,当然总是两个人一起最开心。
……完全没有。前段时间照朝甚至找了个机会,借着想要买新的内衣的当作由头、稍微暗示了影山一下下,结果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这个人一点、一点、一丁点都没有那根弦啊。
不过后来照朝还是选了影山说更好看的那一件,也就是她现在穿在身上的这一件,简单的设计几乎是完整的黑色、只在肩带的位置有一排小花的小可爱。好歹也是他帮她选的吧,照朝红着脸想着,虽然可能等到他们、她跟影山真的到了那最后一步的时候,单说尺码也好、正常的更新换代也好,她早就换了新的了……
然而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她就是喜欢影山飞雄这个人罢了。他们总要长大的,后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照朝相信那一天总会来,只不过——
退一万步……一百万步讲,就算影山真的做了什么、或者想要做什么,她也不是不愿意的,更何况根本就没有真的怎么样!搞得一副“我做错了事所以要和你划清界限”的样子是要做什么啊?照朝像饿虎扑食一样窜过去,一把抓住了影山的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控制音量、不能打扰到这深夜的安宁,这会儿也完全顾不得了。照朝直直地瞪着青梅竹马的男孩子,感觉自己用这辈子最大的音量大声地说,“给我说清楚,怎么就不可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