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和他和他①④~
…………
完全不知道他和照朝在楼下的时候,影山想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总之等到日向端着粥上来的时候,这家伙已经钻进了床上的小鸟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颗头。
他可不是照朝,没办法从一颗后脑上读出这家伙的所思所想。影山是面朝里面睡着的,留给他们的是个在枕头上把头发蹭得支楞巴翘的后脑勺,连听见门响都没动弹;而换下来的乌野制服就像是平时在部活动室的时候一样,整整齐齐地折好抚平,放了一摞在床脚的位置——
……看吧,又开始了。日向倒是不想懂,可影山这人也太好懂了一点。
这家伙能自己换衣服应该就是没什么大事,理智是这么告诉日向的,然而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身后落后他半步的照朝溜了去。
奶茶色头发的女孩子果然快走了两步越过日向,把手里端着的披萨盒随手放到柜台上,只是稍微搭了个边。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倒是跟日向想象的不太一样,照朝在那张拿来学习的小矮桌边半跪下来,快手快脚地开始收拾桌面。
“好了放下吧,”照朝雷厉风行地把桌子划拉干净,然后示意日向把托盘放过来,“久等啦。”
他跟影山是两门不同的科目,学习用具参考书也是双倍的多,书本笔记打印讲义这些东西被他们摊了一桌子……日向有点愣愣地应了一声没关系,放下托盘又去拿刚才照朝搁在柜子上的披萨盒、以及盒子上摞着的一系列小吃,在照朝看不见的角度悄悄揉了揉手臂。
那托盘上的东西比刚才还多了不少,除了装粥的砂锅、装凉拌蔬菜的沙拉钵,以及一模一样的样式尺寸摞了三四个、最上面一只装了温泉蛋的白瓷小碗(想到这里日向毫无建设性地、暗地里用鼻子哼了一声)之外,还有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没开封橙汁和两个盛了冰块的玻璃杯,对一般人来说可能确实是有点重……
说是这么说了,但也只是对一般人而言。单看重量的话,这对于日向这种常年锻炼的高中男生来说太简单了,完全不值一提;只是那稍微开了点盖的砂锅一直冒着袅袅的热气,熏得他的眼睛很不舒服;还有那两颗温泉蛋也是,一直颤颤巍巍的,稍微一动就晃晃悠悠哆哆嗦嗦,像是害怕他一样。
……就该给你们都戳破,让影山同学只能吃破的鸡蛋。日向在心里郁郁地想着,又觉得自己跟颗鸡蛋较劲真是傻透了,顺便又悄没声地回头,偷眼瞄了照朝一眼。
照朝终于如他所想的一样,坐到了影山的、或者说是她自己的床边,俯下身去慢声细语地说着话。她凑得很近,身体也压得很低,从日向的角度看,就像是把床上面朝里睡着的人整个地揽在怀里一样。
小夏有时候也会这样。故意蒙着被子闹别扭,要他这个哥哥好声好气地哄什么的,日向毫无来由地这么想着,然后觉得自己似乎更加不爽了。
……影山这个家伙,也好意思!小夏多大他多大,还好意思干跟小学女生一样的事!就这一米八的大体格,给照朝抱都抱不住,感觉脚都要从床尾戳出来了!丢不丢人——
内心吐槽N连发,感叹号的数量好像也在持续增长。反正看着也是生气,日向干脆背对着让自己不爽的根源在小矮桌边坐下来,撕开包装咕嘟咕嘟地倒橙汁,脑子转了一下,又换了个方向面朝着床。
什么眼不见为净之类的俗语,只是在脑海里转悠了一瞬就被日向十分坚决地打上了叉。他就是要杵在这里看着,看看影山同学到底想要怎样——
……并且,这样照朝才不会吃着吃着饭、眼睛越过他又跑到那家伙身上去,日向想。哪怕只是暂时的都好,这样坐在他对面的照朝,那双碧绿的眼睛里才会只望着他。
影山大概是果然搞了什么幺蛾子,被照朝用那个双手穿过胳膊底下的方式拽了……抱了……总之是搞了起来,整个人都靠在她的身上。这种造型说不上是谁靠着谁,女孩子娇小的身体几乎被整个笼罩在二传手的怀里,看着简直要把她压垮。
照朝大概是想要去拿放在床头的抱枕,可手臂不够长摸索了半天,也只是徒劳地在空气里挣扎。日向终于还是看不过眼,刚想起身去帮忙的前一秒,突然看见影山的手指动了一下。
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作为男人的手就算是日向也要承认,是很漂亮的那一种。那双为他托起进攻机会的、精准的手,原本虚虚地搭在照朝的身后的,却像是想要抱住怀里的女孩子一样,飞快地收紧了,又在真正触碰到她之前迅速地打住收了回来。
那一刻影山的视线也投注了过来,短暂的一瞬,飞快的,又迅速地垂了下去,仿佛不经意的一瞥。可是日向却可以充分地确定,他是故意的,那个瞬间的影山飞雄就是在望着他。
日向说不清楚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与影山目光交汇的那一秒他就明白了,那仿佛快到无从捕捉的微动不是出于本能,是手指的主人想要抱她,是影山想要拥抱照朝。
想要拥抱,太正常了,如果换做是自己,大概已经顺势抱了上去,在她的肩上顺便蹭蹭也是有可能的。可是那家伙还是收手了,却并不像是因为看到了他、与自己视线相触之后,不是因为意识到了这房间里第三个人的存在、或者说注视才收手,反而更像是出于自己的本愿——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应该高兴才对,影山这家伙,那种“只要看到她的幸福”的发言都做出来了,这难道不该是自己的机会吗。所以日向同学,你在纠结什么,胸口这种若有若无的刺痛,又是什么?
日向愣愣地低下头,看见了膝盖旁边被其他材料纸头压住、只露出一角的打印字迹,鬼使神差地往外拽了拽。
刚才照朝收拾得太过匆忙,几乎就是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来,这应该是影山的功课。这几天大家都围着同一张桌子坐着,就算不是自己的科目,互相也知道彼此在补的究竟是啥……
期末考试是一定要考作文的,针对影山这个写不出东西文辞匮乏的问题,照朝挑了几条名人名言名著引文,勒令这个国语苦手的家伙死记硬背也要背下来。所以日向看到的大概就是其中的一张,上面印着的文字出名到他也听说过——
「爱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事
是想要触碰、却终于收回的手」
不对,不对,才不是这样。日向盯着那份讲义的边缘愣了一会儿,又把目光投向那边的两个人。照朝大概是在几次尝试之后终于摸到了抱枕,摞了两个靠在床头才把影山放下,正在把本来立在窗边的床上书桌的折叠腿挨个掰直;而靠在抱枕堆上的影山仍然垂着眼睛,那仿佛扎根在她身上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照朝一分一秒。
是,只想看见她的笑容,真是伟大,真是感人。可是谁愿意做这样伟大的选择,就让他去做好了,日向翔阳从不相信这些,哪怕那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互相的人生已经缠绕到血肉相融也无所谓——
日向把那份讲义用力地塞了回去,直到那行字迹再也看不见。他拿了那只叠在碗摞最底下的白瓷小碗,深吸一口气,揭开了砂锅的盖子。
原本丝丝缕缕随着雾气见缝插针地勾引嗅觉的、诱人的鲜香味道,在这个瞬间仿佛解开了全部束缚般地扑面而来。日向感觉到投向自己的微妙视线,大概是影山——
不过随他的便,想看就看,日向先生不在意。这样想着的日向没有抬头,用戳在粥里的大汤匙在砂锅里轻轻地搅了搅,往自己面前的小碗里盛了一勺、两勺、三勺——
……两勺半而已。砂锅里粥的水平面已经下降了不少,日向抖抖手腕,把盛起来的第三勺倒回去一小半的样子,然后端起碗喝了咕嘟一大口。
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吃。鸡肉嫩滑,米粒香糯,胡萝卜咬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响,甚至还有日向之前没有发现的爽脆口感,大概是混在白米里直到吃到嘴里才彰显了存在感的白萝卜粒。并且或许是揭盖的时机比较对,杂炊粥喝到嘴里的温度是恰到好处的温热,感觉全身从口腔都暖和起来——
和发烧那种热中带冷的感觉不一样,是真的从那口粥下肚的瞬间开始,全身都是暖热的。要是打上蛋花就更好了,日向的视线掠过那只白瓷碗,掠过碗里因为自己刚才把勺子丢回砂锅里的震荡、又一次颤颤巍巍起来的温泉蛋,没有停留,直直地望向了照朝架起桌子的背影,又喝了一口粥。
远远地望着、远远地守护什么的,日向翔阳才没有那么“伟大”。他才不要只是守望着心爱之人的笑容,照朝的幸福,她的未来,他会依靠自己的这双手创造给她。
他是攻手,是亲手向着对面球场击出扣球、拿到分数的人。进攻的机会,所有的一切,无论是什么,他都要握在自己的手里——
并且这也是照朝说过的话,日向想。在那一天选择了他的选择的照朝,站在他身边的照朝,在落日的余晖里逆着光、向他冲过来的照朝,他一定会永远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