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爱歌之时·日向篇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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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挫败感和挫败感引发的愤怒，这几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东西交织在一起，而目光所及的是影山被暴怒扭曲的脸。刚刚把自己摔在地上的二传手近在咫尺，日向翔阳打了个滚从地上爬起来，满脑子都是想要冲上去揪住那家伙的衣领、想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却竟然没办法继续向前哪怕一丁点。

他是被人抱住了。刚才的视野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了某个熟悉的身影，日向突然反应过来，环上来的手臂有着和认知里完全不同的纤细触感，用力抱过来的时候却像是冒险动画里拥有神秘能力的铁箍，如同封印了勇者的力量一般死死地锁住了他。

想要冲向搭档的脚步就这么被阻止了，日向在几乎要被怒火烧昏了头脑的边缘终于回过神来。橘子色头发的男孩的目光越过身前女孩子的肩膀望向对面，在对面还支着手、像是等着自己冲过来的影山脸上，找到了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惊愕表情。

日向愣愣地放低了视线。最先吸引住他注意力的是紧紧抱住他的照朝，和她由于用力而凸起的肩胛骨，在薄薄的脊背上突出一片锋锐而凌厉的形状。

那双肩膀本来应该可以说一句单薄的，此时此刻却无论如何没办法再用单薄之类的词儿来形容。想要挣开却完全没法做到，日向从来不曾意识到，照朝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再加上几乎用了全身的力量坠上来，让他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再次试探着、想要挣脱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却在与怀里的柔软脸颊只隔着一层T恤的胸膛上，感觉到了汹涌的湿意。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日向好不容易恢复了点正常的思维能力，思考回路刚准备开始工作，就被意识到的事实再次炸了个血冲脑门。

始终配合不上的快攻确实让人焦虑，所以照朝说要带设备过来，帮他们看问题在哪儿——这是日向记忆里最后的、可以称作理智的锚点。本来应该是个很棒的主意的，可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照朝整个人都扑到了他的怀里，一双手搂在他的腰间，用的是用自己刚才抓住影山喊出“除非你答应给我托球”同样的造型，从脸颊到身体却没有一处不柔软地贴在他的胸口——

……被女孩子主动抱上来的时候，手和脚到底应该往哪里放，在线等；补充，还是自己有好感的女孩子。所以女孩子的身体是这么软的吗，日向不敢去想贴着自己的部位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在人生的前十六年里积攒下来的所有人生经验，没有一丁点能帮他搞清楚这个课题的答案。

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是不可能像影山对自己一样，粗鲁地把女孩子用撕的扯下来、然后摔在地上什么的。这样想着的日向蜷缩了一下手指，抬起手试探性地想要摸摸照朝的后脑，却在她抬起头与他对视上的瞬间僵住了动作。

这不是日向第一次看到照朝流泪。第一次见面擦肩而过的那个逢魔时刻的傍晚，他曾经见证过她夺眶而出的泪水、映着天边火烧般的夕阳；体育祭的遮阳棚下，双氧水泼在触目惊心的创面上泛起气泡，眼泪滚落的时候她毫无意识地掐紧了他的手指。可是日向从没见过这样的照朝，她在他的怀里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视线相触的时候看得他整个人都是一哆嗦——

那双碧绿的、宝石一般的美丽眼睛里盈满了泪水，随着她的睫毛眨动，顺着脸颊扑簌簌地滚落下去。且不说是因为什么吧，对于在掉泪的人而言、明明很平常的动作反应，可是日向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觉得，那双眼睛里闪过了一点跳动的、激烈的光，像是有什么东西明明已经补好了的，却又被毫不留情地摔了个粉碎。

是的，就是像碎掉了一样，整个人都是。这样的照朝陌生得让人不可思议，连日向一时之间都找不到什么语言来安慰她——应该是安慰才对吧，日向望着她的脸怔怔地想，怀里的女孩子像是整个人都变成了拧开的水龙头，刚刚眨掉的眼泪又迅速涌上来，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抱歉。”刚才好像确实有点怒火上头，开始反省自己做过什么的日向突然听到低低的、仿佛耳语般的说话声，是这么说着的照朝主动松开了他，嘴角弯起的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像是竭尽全力地压抑着什么，“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她没有再望向他，可日向大概也能感觉得出来，那种濒临爆发边缘的颤抖和即将决堤的情绪，照朝并不是冲着他。体育馆里满打满算就是他们三个人，就算再怎么觉得微妙的不爽也得尊重事实，不是他自己的话，那就是影山了——

如此这般地这么想着，日向再一次把视线投向了照朝和那个对面的人，然后再一次地，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想着复仇的人却变成了队友”是种怎样的体验，要是最近火起来的问答社区出现了这样的提问，就算是现代文小测验成绩在补习之前从来没有上过两位数的日向，也能洋洋洒洒地写出好大一篇有理有据有事实有举例的回答。性格也好为人处事也好，影山这家伙，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百倍——

可是就算是一个多月以前败给大王、败给大王率领的青叶城西，在浓烈的懊悔和不甘之余，他们，或者说影山，也是能找到希望重振信心的……日向在这样想着又瞄了那家伙一眼，球场上的王者大人，骄傲又自持的影山飞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颤抖的手握紧了拳头、手背绽出青筋，明明盯着她盯得目不转睛，明明就算被她留在了身后、一双眼睛还在恋恋不舍地追逐着她，却咬着牙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照朝稍微转了转脸的角度，似乎是望了影山一眼。说是似乎，因为女孩子都走到门口了仍然是始终背对着他，日向无从得知她脸上的表情，只能从影山的反应里试图窥见一点蛛丝马迹——

影山的视线像是被用强力胶棒黏在了她的身上，似乎完全不想多施舍给其他方向一丁点眼神。高个子的二传手就那么在原地站成一尊雕塑，目送着照朝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双精准的手垂在身体两侧攥紧又松开，短袖衫里露出的手臂绷出分明的肌肉线条；而那双蓝眼睛里翻涌着的似乎是后悔，又不完全是。

……不过是被排球部的大家一致赐名为单细胞封号的笨蛋罢了，露出的这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表情是怎么回事，连日向都没有办法准确形容。从来没见过的影山，从来没见过的照朝，这两者碰到一起，日向差点就想问影山那家伙一句“你都做了什么”，话都转悠到了嘴边呼之欲出的时候，却还是换成了另外一句，“不去追吗？”

话一出口日向就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莫名其妙。几分钟以前他们还在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像两只脖子上的羽毛都支棱起来的小公鸡谁也不服谁，这会儿就又在心平气和……或者至少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就挑起了这种话题？

心平气和地就这么翻到新的一页，至少日向自己是绝对不该愿意的。那个速攻在睁开眼睛的前提下应该怎么打、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战斗应该怎么做、还有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所有的这一切他们还没有吵出个所以然来，怎么可能就这么拉倒了、怎么可能甘心？

可是继续僵持下去，是不是也是无济于事的？上头的时候不适合做决定，日向用稍微冷静下来一点的脑子想了想刚才。心平气和的讨论已经尝试过了，没有用处，各执己见的影山和自己如果能想出办法，就不可能走到差点动手的那一步——

况且，他为什么要让影山去追？

一半是由于自己的确对人的情绪比较敏感，另一半是因为这家伙实在太过好懂，日向在心里这样解答。就算影山不回答他也看得出来，照朝和影山，那两个人之间，似乎——

“……又搞砸了。”

影山低低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日向正任凭自己的想象力像少年啦飞驰，差点觉得自己幻听。

完全出乎意料，这家伙竟然真的回应了，虽然也是个多少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回应。听清楚这家伙说了什么的时候日向猛地转头看向他，影山的手肘上、胳膊上，还有那张帅哥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动起手来的遗迹，青一块紫一块的看起来有点可笑，可那家伙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低下头去，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

那手心里理所当然是空空如也的，可影山这家伙的眼神，就像是曾经握住过什么珍贵的宝物一般。话说那两个人是一起长大的吧，是练接力的时候还是开学习会的时候来着，日向记得听照朝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果然是做过什么的，“搞砸了”这种没头没尾的结论，还带上了“又”，就跟刚才练习开始之前那个什么二点二二点三的暗号，仿佛是那两个人共同拥有、却把他排除在外的小秘密。再加上影山满脸复杂情绪里能用语言形容出来的、接近于懊悔的基底，日向感觉到莫名的烦躁涌上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朝着照朝背影消失的球馆门口奔去。

跃出体育馆大门的时候，日向听见身后传来了发球落地的声音。那是影山标志性的跳发，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甚至能在脑海里模拟球的轨迹，连划破空气时带起的呼啸风声都仿佛就在耳畔——

一球接着一球重重砸在地板上的声音，速度和力道却有着微妙的偏移，如果是正式比赛的话一定是OUT，连砸界大概都做不到吧。那是只有每天一起训练的搭档才能听得出来的差异，日向的脚步微微慢了一丁点，却仍然执着地朝着校门的方向跑去，一刻不停，没有回头。

只属于两个人的回忆怎么了，他日向翔阳也不是没有的。莫名其妙油然而生的对抗心，日向选择性忽略了这些东西的来源；再说照朝是这么聪明的女孩子，一定有办法帮他找到一个答案，就像去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无论什么都可以。日向相信，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