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爱歌之时·日向篇①③>
吸、呼、再吸,日向站在投手丘上深呼吸了好几次,最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办法,“开球嘉宾,日向翔阳——”的赛场广播和着几乎是爆炸开的欢呼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本来觉得自己的心态已经足够平稳了,却还是被小小地吓了一跳。
说是本町办的忘年会、友谊赛、就是来玩的、只要享受就好等等,加了这么多限定词,但比赛的环节还挺正式。不只是他这个负责开球的人有介绍,刚才两队的正选选手入场,是像电视上看过的春高直播那样一个一个念到名字的,每念一个在本人跑进来的同时,都会有此起彼伏的欢呼,和热情洋溢的应援曲调。
是真的音乐,还是乐队现场演奏的。就像真正的甲子园比赛一样,这里的观众席上也有吹奏乐团,只不过队员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比这跟着应援跑上球场的两支球队都老龄化严重,个个头发不是花白就是全白。
明明看台上的人都是稀稀拉拉的,能喊出这么大规模的应援真是奇迹。日向忍不住又看了看举着应援喇叭、在观众席最前面或坐或站的几个人,穿着颜色各异、身上印着的字好像也不太一样的T恤衫,相同的是额头上都绑着红色的丝带。
刚才就属他们几个喊得最凶,出来一个选手就嗷嗷嗷一番,嗷得一视同仁,不管是队伍现役的、照朝的搭档先生,或者本队已经退役了的OG照朝和夜雾,以及以前的对手、住在别的町的照岛,还是对自己这种今天第一次露面的人……
据说这几个人还是给今天比赛提供赞助的金主,都是在商店街开店的业主来着。好像无论是哪里的商店街都喜欢搞应援,就像乌野的岛田先生和泷之上先生一样,日向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裁判也给了开球的信号,他把心思收回来,往本垒方向看了、或者说是眺望了一眼。
就像是体育祭赛前训练的时候、她跟棒球部的学长讲的一样,照朝是A队的一棒打,站在捕手身前做出了微微屈膝的等待姿态。那双碧绿的眼睛正从帽檐下望过来,还是双耳打击头盔和棒球帽的双重帽檐,显得下巴更尖,脸也更小。
没想到还能和她有这种正面对决的机会。全场的目光都在他一个人身上,日向感觉自己有点热血澎湃,他把目光从那双碧绿的深海中抽离出来,又确认了一下捕手的距离,摆出了投球的姿势。
自从商店街电器店前的一眼万年之后,自己的业余时间几乎就都给了排球,棒球确实是好久没有上手玩了,球一脱手日向就觉得这球投得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枉他以前在电视上看比赛的时候,还吐槽人家的开球嘉宾也太糊弄了吧、怎么都不练练投球的……
他本来也不是以力量见长的,本来常玩的也不是投手位,本来……日向脑海中飞快地转过这些想法、或者理由的同时,白色的小球也直直地冲进了捕手的手套里。
是不用裁判喊也显而易见的坏球,但因为是开球式,站在打击位置的照朝还是挥棒了,然后动了动帽檐,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日向有点微微的懊恼,就算是有了那么多理由,可是望着从打击区的方向对他投来全神贯注的注视的照朝,还是想在她手下,投出一个好球啊。
…………
所以那两个人真的不是背后都长了眼睛吗,还是有什么不被外人所知的交流频道啊?日向本来以为这次稳了,被杀出局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木的,让照朝拿着球在身上碰了好几下都没回过神来,两边交换攻守的时候还在频频往对面张望。
平时都是他和影山被人叫做怪人、使出绝招把别人惊掉下巴、收获一地掉出眼眶的眼球等等,这回来了秋山町,日向总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不一样的次元。到处都是隐藏人物,是只有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大魔王,就比如照朝那队的投手是个长着外国人脸的叔叔,听说是秋山町内会队的教练,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就像是外国电影里最常出现的那种路人——
就真的很路人,就算是相对比较少见的左投投手,也不是什么太值得惊讶的事。日向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叔叔的投球姿势有点奇怪,手套也不戴戴好非要挂在那里用胳膊夹着,等到白球飞出去、飞快地开始戴手套的时候才瞳孔地震。
那只右手臂,日向本来以为是耍帅也好、别的什么原因也好把手缩在袖子里的右手臂,尽头是空的,圆圆的没有手掌。
要不是反应过来鬼喊鬼叫实在是各种意义上的太不礼貌,否则日向真的要发自内心地大喊一句“这也能行吗”,才能表达自己的震惊。一般投手是一手投球、一手戴手套准备接球,戴着手套的手盖在握球的手上,也能起到一定的掩护作用;可是日向从来没有想过一只手完成这两件事要怎么做,或者不如说,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只手也能打棒球的可能……
不过好歹也是不认识的人,就算把王贞治、长岛茂雄和松井秀喜都请来,日向瞳孔地震几下也就算了。可是照朝,那是他几乎天天见面的人,他已经睁大眼睛很努力地盯着了,连个暗号也没有,就能在一个好球来袭、所有人都以为打者怎么也要拼一把的情况之下,被她那位长得像是中学教导主任的搭档连看都不看地不动如山,让她直接盗上二垒。
有的人持攻方的时候风格就是打得激进,这倒是也行,日向自己也是喜欢抢分战略积极的人。可是刚才那个球,日向都不太确定是怎么回来的,那位搭档先生怎么就敢传,真的就不怕这边脱手了被他直接盗个一路吗?
“没关系的,现在咱们领先。”说话的是Y队的捕手,照岛口中的“美幸小姐”,也是日向他们这队实际上的话事人,一个看不太出具体年龄的阿姨、或者说大姐。之所以这么模棱两可是因为,夜雾刚才有和他说过,这位美幸小姐是秋山町内会队连任的正选、先发捕手,按照国民体育大会的参赛规定,怎么也是有孙子的年纪了……
“放轻松一点,不要太大压力。”美幸小姐的声音很温和,用的也不是命令形,说话的语气却有种不容反驳的味道,“等下阳酱你盯紧照朝酱,”这个布置战术的口吻简直是说一不二,如果只听声音的话,一点都想象不出是年近六十的主妇,“最后一局了,估计他们要不顾一切冲。”
“好的。”日向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捕手小姐胸前写着“雪见美幸”的号码布,郑重地应了下来。看不出就看不出吧,总之人家有孙子这事儿也是真的,这会儿就在对面的队里,可是美幸小姐毫不留情,还要把人家的短板拿出来公开处刑,甚至给他们提前打预防针,“这个就是翼君的弱点了,如果挥大棒的话,外野一定要留心。”
确实是着急了,在最后一局两人OUT的终盘,就算是之前能真的沉住气等到四坏保送的照朝,也在连着两次空挥之后,终于用安打上了一垒。守在二垒上的日向看了一眼打击区的搭档先生,又看了一眼被牵制球几乎按死在一垒的照朝,目光随着一垒手传回去的球回到夜雾那边,最后落到了美幸小姐身上。
耐力、或者说续航确实是照朝的短板,不管是战术布置时美幸小姐的安排也好,还是日向自己的经历也罢,都充分的证明了这一点。把这个时候的她换给刚才的那次,大概也没那么轻易就能在他眼皮底下盗垒成功了——日向一边盯着正在和照朝互瞪的夜雾,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终盘落后、两人出局,只有一垒有人的局面,在最后的攻击轮次。这对于照朝她们来说必然是不够的,所以……日向想,不管这球是好是坏,搭档先生都一定不会挥棒,一定会保照朝上到得点圈,而照朝也一定会盗,哪怕被牵制球逼到无法提前离垒也一样,那么他要做的就是,接住本垒方向传来的球,杀她出局,然后拿下这场的胜利——
没错,完全一致!这种时候包括日向自己在内,没有人有着任何迟疑,就像投出的球从身边掠过的时候,搭档先生别说持棒的手了,好像连头发都没动一下;或者像是白色的小球带着呼啸的风声,几乎是用砸的飞进美幸小姐的手套,又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投向了他。
当然,也是意料之中的,就在夜雾投球出手的同时,日向的余光瞟到了一个犹如离弦的利箭般启动的、赤色的身影,向着自己的方向直冲过来。
不负众望的尝试,哪怕前面下刀子都要想办法上垒的坚持。刚才签到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是怎么说的来着,唐红的利刃?还是火红的核弹头什么的?真的很像,手套里传来沉甸甸的触感,日向迎着天边金红色的落日眯起眼睛,望着整个人逆着夕阳飞奔而来的照朝这么想——
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变成了慢镜头,是那种仿佛在最高处、看到了“球网对面”的景色的感觉,又来了。照朝的脸,那双因为逆光而显得尤其深邃的碧绿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唇和若隐若现的舌尖,包括顺着脸颊滚落的汗珠,全都一清二楚。
与照朝目光相触的时候日向感觉到,那张脸仿佛整个都被点亮了。是她的帽子飞了起来,笼罩在帽檐阴影里的眼睛几乎在闪着光,卷起来的辫子失去了束缚,几乎被日向亲眼看着,在空中一点一点地散成了飘逸的马尾;那双碧绿的眼睛,那泛着红的眼角眉梢,那扬起的嘴角,在他们对视上的瞬间,全都写满了势在必得的笑意——
仿佛出鞘的剑带着凌厉的风声,但很可惜,这次不会再让你得逞了。日向把球抓在手里,向着已经压低了身体的重心、向着他所在的垒包做出了滑垒姿态的照朝,没有任何犹豫地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