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爱歌之时·日向篇①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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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别人都觉得他原来那种跳法是最合适的——”
照朝应该是支持他的,这样说着的日向在女孩子用碧绿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不由得像是等待检阅一样地挺直了背脊。
就像他记得这个跳高运动员的名字,也记得昨天晚上她讲过的“我们这种负责得分的人”。日向大致能想到照朝带他来这里,秋山町立运动中心,所谓的“她们队的主场”是想要表达什么了——
或者夜雾说的漫画主角可能真的是有感而发,日向想。这支以秋山町的名胜枫叶命名的町内会球队,确实汇聚了仿佛从周刊杂志上连载的热血漫画里走出来的一群人。
刚才照朝讲的安生教练的故事已经是今天的不知道第多少个,在照朝被他们队的捕手雪见阿姨——也就是照岛口中的美幸小姐——叫走拿饮料之前,他也正好听完了这位阿姨的事迹,本来是陪着做投手的小儿子来练习的家庭主妇,照顾来照顾去就在队里当了经理,小儿子退役之后仍然留了下来,从经理做到领队,又从领队做了队员、成了正选。
还有照朝的搭档、那位相星先生的故事,还有夜雾和照岛不打不相识的故事,还有他本来就听过的夜雾的故事。日向抬头,再次环视了一眼这间小小的、比起某些学校——比如说他跟影山遇见牛若时去过的白鸟泽——的文化类社团社办还要小的办公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挤下了一张当作办公桌的课桌、他们坐着的旧沙发和茶几,以及靠墙放着的置物架,然后把目光转回到了照朝脸上,“……不是这样吗?”
照朝也正望着他,表情有一点诧异,却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丁点,眉目在和日向视线相触的时候也舒展开来。她抿嘴笑了一下,像是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门上又一次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
“哦,天酱,找你半天了。”最开始在前台那里见过的、被叫做“雪酱”的年轻人推开门,像日向刚才一样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掠过他的脸的时候还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才跟站起来的照朝开口道,“没事不用,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你的车子我用完了,是放在这边还是等下直接帮你骑回去?”
“得帮我骑回去啊。”照朝没坐回去,走到门边一手撑着门跟挑染了灰发的年轻人说话,“我今天去学校也是骑车的……或者扔这儿吧,回头我再过来取一样的。”
年轻人还在跟照朝锵锵什么“那算了还是帮你骑回去吧”之类的拉扯,这里没有日向插话的余地。从置物架上拿下来的相册还放在茶几上,几个故事听完日向也知道了,他刚才在前台的时候一直没机会看到的、下面的名字究竟是什么——小揪揪年轻人的全名叫做雪见大辅,也就是刚才听的故事里,他们队的捕手美幸小姐那位做投手的小儿子,现在在东京的大学读书;这次因为队伍现任的经理临时有事,作为不上场的OB被临时抓了壮丁。
没错,这位原投手刚才没有上场,日向在更衣室里看到的储物箱、上面贴的A队三垒手“雪见翼”也不是他本人,而是美幸小姐的孙子,这位原投手的侄子,一个刚掉了门牙还没长出来的小学生——
“小照姐姐!”俗话说得好,人是最不经念叨的,这样的念头刚在日向脑海里打了个滚,一张通红的小脸就从门口钻了出来,笑起来的时候露出门牙位置空洞洞的缺口,“你跑哪里去了,都没夸夸我!我刚才打得好不好!”
这个小朋友还会用这么软绵绵的撒娇语气说话的啊?亏得照朝站在门口挡了一半,不然日向真怕自己惊讶的表情被小家伙发现,又引起一场血雨腥风。刚才入场的时候他一直以为“雪见翼”是前台的年轻人,赛前两队互相鞠躬致意的时候发现站在照朝身边的三垒是个真·小P孩,表情管理没太到位,还被人家指着鼻子下了战书……
“嗯呐,干得不错。”照朝弯下膝盖蹲下来,伸手摸了摸那位翼君小朋友的发顶,“回头看一下技术统计吧,有几个地方还要注意一下哦,”说到这里她像是留意到了小小的三垒手连日向都看出来了的渴望眼神,眨着眼睛又补了一句自带重音的称呼,“「唐红的重炮手」同学。”
球类运动里被叫做重炮的,一般都是拥有巨大力量的得分手,再严格一点的话还要加一条在球场上的统治地位,比如白鸟泽的牛若,当之无愧的左手重炮;棒球的话多半是能够击出长打、甚至全垒打,能把垒上的人一举送回本垒的中心棒次,按照传统都是打线的四棒,也就是这个小朋友的位置——当然,要说技术水平嘛,日向平心而论,毕竟是年纪小、大概才刚上小学的小孩子……
至于唐红,好像最一开始他们进来的时候,那位雪酱就有提到过。日向飞快地瞥了一眼茶几上深红配色封皮色的相册,又朝着门边的照朝望去,她这会儿已经换下了刚才那套红上衣白裤子的球服,穿着再普通不过的T恤长裤小白鞋,T恤的码数有一点Oversize,下摆被撩起来在腰侧系了一个松垮垮的结,显得格外腰细腿长,单说凸显身材的效果,还真的有点棒球服的意思……
“可别唐红了,小翼你还是先当上正选再说吧,”小男孩还没说话,揪揪年轻人就先笑了,是那种一看就是一家人的、带点调侃的拆台的笑,“天酱当年做「唐红的火箭炮」的时候,可是正经的队伍首发啊。”
“大辅不要以为自己是首发就了不起啊!”
“啊啊啊不是了说好不要公开处刑的吗!”
一句话踩了两个人的痛脚,小揪揪年轻人迅速被他侄子和照朝一起异口同时不同声地吐槽,三个人又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起来。日向感觉到一种奇怪的结界,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是那三个人像是一家三口,而自己像是来做客的客人。
……什么一家三口,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日向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可是按照现行法律,女生的话年满十六岁、如果家长同意就可以结婚了,在学校的时候他还偶尔听到过班级里的女生讲悄悄话,说以前的同学有的没上高中,竟然就已经要有小宝宝了——
不对不对,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太远了吧,日向用力地摇了摇头,再说照朝怎么可能,像她这种聪明的女孩子,一定会读大学做职业女性的,说不定还会考大学院研究生,才不会这么轻易就……
咦,等等……日向反应过来什么的时候,照朝似乎也留意到了他的注视,在讲话的间隙转脸朝着他的方向飞快地瞥了一下。这样的小小走神迅速被拉着照朝的手晃来晃去、不叭叭叭说话的时候就要仰着头一直望着她的小朋友三垒注意到了,也往后看了看,瞬间和日向对了个眼。
“啊,你也在。”小男孩稍微愣了愣,像是迅速地想起了他是谁一样,大踏步地朝着日向走了过来,在离他还有两步的位置停下,抬着下巴用鼻孔出了口气,伸出短短的手臂指着日向的鼻尖,“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输给你的。”
“……那个,呃……”日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吗?还是鼓励啊?还是顺势接住这个有点胜之不武的挑战啊?小朋友说是四棒的强打,但身体素质摆在那里,朝着全垒打去的击球落点是在外野的。本来差点就要高飞球接杀来着,结果外野接球失误了,小家伙安全上垒之后就想冲一波大的,球传回来的时候被日向直接补位杀了出去。
“这么跟客人说话,你是一会儿不想吃烤肉只想给人跑腿了是吧。”日向还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本来靠在门框上的年轻人就已经站直了,用一种有点严肃的语气说,嘴角的笑意也消失无踪;而照朝也往前挡在了小男孩和他之间,用一只手包住了小家伙的拳头。
“不可以哦。”照朝的脸上倒是还挂着笑,却一边轻言细语的,一边把那根指向他的食指不由分说地按了下去,“比赛都已经结束了,就不能这么挑衅了呀。”
虽然讲话的调调还是温温柔柔的,那种不容反驳的劲儿却又来了。日向清楚地看到小男孩整个人都是一哆嗦,有点不情愿地道歉,“呃,是我没注意,对不起啊……”
跟这么点大的小朋友计较实在是有点傻,日向说了没关系,看着年轻人把有点垂头丧气的小男孩拎走。他望着照朝立在门边的背影,听着小男孩“小照姐姐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厨房看看嘛”的嘤嘤嘤,刚才突然反应过来的事情又跳到了他的眼前来。
之前他觉得自己跟相星先生打照面,像是被漂亮大姐姐带回家见家长的男友,而照朝那位搭档就像是桌子对面端坐的老父亲。这不是胡说八道,从来到秋山町就始终缠绕着他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奇怪感觉,他终于明白了——
日向知道的,照朝没有父母,一直照顾着她的外婆也在去年去世了,她现在的监护人是住在东京还是哪儿、总之很远的远房亲戚;所以今天见到的所有人,球队的人,她的邻居,都像是照朝的亲人,有长辈,有兄弟,有姐妹;而他这个不属于秋山町的人,就像是真的被照朝带回来、来见她的家人的……男朋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