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球的背面③②－
就好像……在照朝家唯一一次留宿的那天晚上，意识到睡在自己旁边的地铺上的是她，那种仿佛被雷劈中一样的感觉。是高中一年级那个下了大雪的冬天，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可是日向仍然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都恨不得被烙在了脑海里——
现在他已经是大人，是成年人了，不该因为这种小事——怎么可能是小事，不对，就是因为是大人，所以才……
脸上的热度烫得惊人，简直能把生鸡蛋拌饭直接烫成黄金蛋炒饭。日向感觉自己这回是真的OVERCOOKED、要烧糊了，他想要抬眼偷偷瞄瞄照朝，却发现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虽然没有注册看不到评论里贴的照片——是的，日向还对这件事有点没来由的怨念——但订房网站上的其他功能似乎并没有对未登录用户关上大门，就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照朝发的图和描述就找到里卡多的这间公寓，当然，也试着在网站上点了点预估的价格。
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家里的条件本来就比较一般，为了他来留学已经付出了不少，日向坦然地承认自己会在乎这种事情，也学会了精打细算地安排自己的生活。
都是经历了现实的毒打之后积累下来的人生智慧。比如这种挂出来的诱人价格，通常都是把人骗进来宰的，然后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试探你的底线，正是所谓的促销手段，自从日向搬到东京已经见了不少；订房网站上也是这样，原本看着还是咬咬牙就能承受的价位，在选了里约奥运期间、也就是大概最近几天之后简直就像是在——
好吧，现在人家里卡多还在呢，再说抢钱实在是不太合适；再加上最近本来就是里约旅游的旺季，游客确实多得吓人，价格贵一些也正常。况且这也不是总花费的全部，除了房费之外还要加
上清洁费和服务费……
最重要的是，照朝挑的这种民宿跟酒店不一样，根据入住的人数多少，每晚的价格也都不一样。日向以前没接触过这些，在家的时候都是妈妈操心这些，在学校的修学旅行什么的都是只要交钱就好了，具体的安排都有班级干部和老师们安排。不过酒店的那种双人标间价格都是固定的，一个人住和两个人住不会有什么区别，这种基础常识倒是知道；所以这次如果不是照朝过来，他也不会亲手跑去网站上点一点，当然也不会知道一个人住民宿的话，要比登记两个人便宜大约四分之一，差出来的钱够他一个人在东京吃好——几天的饭。
照朝的家庭条件他知道，日向会在意的这些，女孩子或许并不会。可是就算不考虑价格问题，这也——这……
都说了他可是去网站上自己亲手上上下下地研究了好半天的！所以日向当然也知道，订房的默认选项就是“一位成年人”，想要再添加人数的话，要自己手动去点那个加号才行。
“啊哈哈哈其实我只是作陪的，在里约有住的地方，离这里也不算远，骑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很快的，登记的话填照朝同学一个人就好了”——这种解释能瞬间想出八百句，在日向嘴边盘旋了半天，却实在是说不出口。
是因为心里其实也有一点莫名的期待吗？心爱的女孩子飞越了那么遥远的距离来看他，日向当然也是能感觉到这份心意的。并且出来旅游也是有拼房的嘛，照朝住这边他肯定也会动不动来坐坐，就是为了方便、为了守信，不能在外国人面前丢人，不能被人家看扁了——
再并且，真的住一个房间也不一定就是要发生什么，好几年前高一冬天的那一次不也什么都……呃，虽然中间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插曲，但那种意义上的事总之确实是没发生嘛。日向想方设法地这么说服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在输入框里打下了护照编号的第一个字母，又试探地抬头，想要看看此时此刻的照朝是怎样的表情。
女孩子和里卡多、还有维多利亚，三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讲着闲聊的话题，并没有像盯着小学生写作业的家长般地盯着他看——当然了，因为日向并没有感觉到视线的重量。当然了，输这种东西的时候移开目光也很正常吧，就像在很多网站输密码的时候，旁边的网站吉祥物还会抬手捂住眼睛、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偷窥用户隐私的意图……
只是这么打量她还是太显眼了一些。说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遗憾的日向抬起手，有点做作地揉了揉眼睛当做掩饰，一偏头瞥到了房间里那张正对着的、摆着暖橘色抱枕的双人床，顿时觉得好不容易降下来的温度又飚了起来。
…………
“别傻站着嘛，找地方坐呀。”
扔了一瓶矿泉水和一句“我收拾东西，翔阳随便坐”给他的照朝并没把日向当外人，光着脚把摊在地上的行李箱往旁边踢了踢，扔下背包就进了浴室，拎着一串衣架再出来的时候看到日向呆立在原地还愣了愣，眨着眼睛调侃他，“还是说想喝点别的？冰箱里有饮料，翔阳自己拿。”
“……诶？呃、好的……”日向嗯嗯啊啊地答应着，在心里如此这般地盘算了一番，这才同手同脚地走到软椅边上坐下，想了想又给自己找补，“我是说、水就可以的。”
说着日向为了表示“就可以”，还拧开瓶盖小小地抿了一口。虽然有了里卡多的自行车，但照朝回酒店的时候还是坐了他的后座，所以回民宿的时候肯定还是要他送她才行——给自己找完理由的日向正大光明地窝在椅子上，看着照朝里里外外地收拾东西，突然又有点坐立不安。
自己这样就好像下了班往沙发上一躺、看着老婆什么也不干的那种甩手大掌柜式的废物男人一样啊？可是照朝毕竟还没真的成为他的太太，去帮忙是不是有点……日向把视线从床上扔着的、一看就是拿来当睡衣的大码T恤上移开，突然脑子里灵光一动，“对了照朝同学——”
“那个向日葵的黄裙子，好像在我那里、忘了拿了，”日向说的是他去洛琳大姐的裁缝店定做的那条，今天中午的时候才带着女孩子取回来的，“回头我帮照朝同学拿过来吧？”
前半句是正事，后半句就是某种没话找话了。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正在把什么叠好了的衣服往网格袋里装的照朝停了一下，抬头瞥了日向一眼，然后扔下手里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日向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盯了两秒，然后伸出手轻轻地点上了他的脑门。
“真是的，又讲这种话、非说这种话。”照朝说是这么说了，眼睛里却没有一丁点怪他的意思，“翔阳就非要跟我撒娇是不是？又不是明天就不见面了——”
“不是说好晚上一起吃饭的吗？”手指连着点了他好几下之后，女孩子突然在日向面前蹲了下来，一只手托着下巴颏目光闪闪地望着他。原本的仰角突然变成了俯视，日向感觉自己的心里扑通一声，就好像她的每一个尾音、还有慢声细语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的样子都挠在了他的心上，“还是说，翔阳……”
“——想要赖账啊？”
赖账当然是不可能赖账的，日向还记得，明天晚上要带她去逛夜市，吃饭的时候就已经说好的——
准确点说，应该是“今天”了，日向停下车子，掏出手机才发现这个事实。晚上的事情还挺多，他吃了照朝亲手做的一顿大餐，听着照朝接了研磨的电话，两个人跑来跟里卡多房东见了面，又陪着照朝回酒店收拾了一圈东西，现在已经过了零点，来到了里约时间的8月9日。
虽然按照日本的习惯这一天还没有结束，但是按照日期的话，就应该是旧历的七夕节了。高中的时候日向就听照朝说过，秋山町的夏日祭都是选在旧历的七夕，除了许愿，也是天上隔着银河的恋人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
天上的恋人，隔着遥远的大海、难得见一面的爱人。他心爱的女孩子跳下后座，喊了一声“翔阳”，背着双肩包立在夜色里的身影距离日向只有半步远。
这样一点距离只要跨出去就可以消灭，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牵到她，就能把她抱进怀里。毕竟也是过了二十岁生日的成年人了，日向知道照朝想要表达什么，也知道自己跨出那一步的话，接下来会发生的，会是什么。
会让她一直露出笑容，哪怕有影山那个家伙也绝对不会放弃。他，日向翔阳，对照朝始终都是如此，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从对着影山丢下宣告的那个冬天，从确认了自己心意的高一暑假，或者更早，从十四岁的初夏、他和女孩子遇见的那一天——
只是现在的他还远远不够。日向这么想着，目光久久地、久久地停在照朝的脸上，又轻轻地掠过女孩子脖颈上的那一抹反射着月光的亮银色。
已经先一步站上世界舞台的影山，已经比肩而立的那两个人。日向知道，也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追上去，会扬起脸站在照朝的身边，会成为与她相衬的男人，只不过、不是现在——
“东西不是特别多，”这话倒是事实没错，两个人从酒店出发的时候，日向本来以为她会把东西都收拾过来的，却眼看着女孩子只打了一个双肩包，“那我……就不送照朝同学上去了。”
这话说出来确实有点艰难，日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抬起手，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女孩子的发顶，像是面对着这世间最珍贵美丽的宝物。
好软，柔软得就像是小鸟翅膀下细软的绒毛。日向控制着自己把照朝拥进怀里、再也不要放开的冲动，小心地勾起女孩子耳边的碎发，本来是想要帮她别到耳后的，想了想，却仍然放开了手。
“去吧，我在这里看着照朝同学上楼。”那双宝石一般的碧绿眼睛沐浴在月光里，似乎激烈地闪动了一下。日向没有动，就那么眷恋地凝望着她，舍不得有一秒一瞬的躲闪，“明天晚上打工结束……我去接照朝同学。”
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日向想。哪怕被她当场暴起揍他一顿，或者照朝被他气得当场冲去机场、买票飞回东京，他也绝对、一定、完全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只是这个沉默……也的确是挺难熬的。日向屏住了呼吸，直直地注视着照朝的脸，余光瞄到女孩子果然如他所料般地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