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尘埃落定
婉儿不理解，问：“陛下，您的审美是不是出问题了？我长得这么难看，您竟然觉得我漂亮！”
天后却回答：“不用糊弄我，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之前的样子。更何况你现在五官也还是很好啊，至于肤色、发质、身形那些，都是能通过饮食改善的。”
婉儿继续急切说明：“可是陛下，男人也不是只看脸啊。奴婢一点儿都不吸引他们，从小到大都没听到过有任何男子表示喜爱。”
天后当然不信，回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小时候被很多人上赶着求亲啊。朕都还记得，你自己讲过的。”
婉儿解释：“那都是上司安排的。那些人也不是喜欢奴婢，而是在找更划算的奴隶。况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奴婢后来就没遇到过。”
“你后来当然没遇到过，掖庭没有男人。”天后严肃强调，“但是这里有。这里不仅有，还都是位高权重的男人。天然吸引无权无势的小女孩儿，尤其是像你这种想要过好日子的。他们还不缺钱，不太计较划算不划算，就看中美貌。朕很担心，不得不防。”
婉儿无奈至极，万般争取后，终究还是只能选择退缩。她跪地致歉道：“陛下。恕奴婢难从命。奴婢不愿做嫔妾，不能为您效力。请陛下允许奴婢返回掖庭。”
天后不明所以，发出疑问：“为什么不愿意呢？既然不会有私情，做才人又有何影响？难道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实际上还是要觅爱追欢吗？”
“不是的。”婉儿摇摇头，“奴婢只是不想侍奉天皇而已，奴婢只想侍奉您。”
公主见状提议：“母后，儿臣看不如这样。四哥刚刚出宫开府，正好儿臣缺个伴儿。既然她不愿意服侍父皇，不妨让她做儿臣的侍读。正好她之前的读书条件差，就先随儿臣读个一年半载，再更好的帮您。这样她也愿意，儿臣也开心。您需要她的时候也可以随时叫她过来做事。怎么样？”
“不怎么样！”天后摇摇头分析，“做你的侍读，照样拦不住不轨之人。你那贴身宫女都能被贺兰敏之糟蹋，又哪里保护得来她。只有名义上是天皇的女人才能震慑到其他人，才能保她的安全。”
天后已然看中婉儿的才学、个性，也不愿这样放手，还是想留下她。真想不到她竟然会那么抗拒老登，为了不侍寝连前途都果断放弃。太逗了。
她不由得笑了笑，对婉儿说：“快起来吧。天皇真的早已不行。你根本不用担心。怎么这么不相信朕呢？他身体怎么样，朕还能不知道吗？况且他阶级血统意识很强，瞧不上贱籍出身之人的。”
婉儿没有起，继续跪着释疑：“奴婢相信陛下，但是天皇又不是陛下，奴婢不信他。”
天后转动大脑，又想出一招。提议道：“这样。朕带你去见天皇。当着你的面告诉他，你只是名义上的才人，实际上是朕的御侍。朕明确要求他不许动你。总可以了吧。”
婉儿依然不愿。权力在天皇手里，他想反悔就能反悔。而她想反悔却是不能的。
天后见她在犹豫，再提方案：“若是你见他对你起歪念，就派人来告诉朕，朕会去替你解围。”
婉儿还是不太愿意，皇宫这么大，等人解救，黄花菜都要凉了。但是天后已经让了数步，再拒绝会很不礼貌，也会很危险。她不好再因为这事儿推拒，只能另找借口，便问：“陛下，等天皇过世之后，奴婢是不是要被关到寺里出家呀？”
“不会。”天后摇摇头否定，“朕会一直让你呆在身边的，绝对不用出家。事实上，那时才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还将拥有前所未有的自由。等朕也过世之后，你若碰上麻烦，可以来求助朔儿，她会保你的。”
说罢她用眼神指了指公主，公主随即看向婉儿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天后都做到此种地步，婉儿再推辞肯定是不行了。虽然还是有些问题，但她依然感受到满满的诚意，煞是感动，眼泪在眼中打转，叩首跪拜：“谢天后陛下！陛下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余生愿尽全力为陛下分忧解难，终生效忠陛下一人。”
天后并不相信，人都是会变的。姐姐小时候跟她还很好呢，后来不也为了利益反目。不过她没有评价，只是起身走下去，“快起来吧。”这回终于将人叫了起来。
婉儿起身。才发现天后极其高挑，站起之后在人群中更加凸显，极具压迫感。她得大幅度仰视，心中不由感慨天后此人，真乃天生的王者。
天后向她交待：“今后可不能再自称奴婢，在外就自称“妾身”，在朕这里就称臣。按照规矩，才人身边会配备一名宫女。朕把团儿送给你做贴身宫女。你阿娘也调到这边来，做团儿现在的工作。”
婉儿福身：“谢陛下赏赐。只是阿娘如今做着女官，不知愿不愿意来。微臣得去问问她的意愿。不过微臣希望和阿娘夜间同住，望陛下答允。”
天后很好说话，从不在小事上为难别人，痛快答应：“也好。其实按照规矩你该和团儿同住的，不过她也是夜间跟禹儿同住，你那里空着，可以让你阿娘住。真羡慕你们这些有娘亲的孩子，朕的娘亲已经离朕而去了。”说罢她眼中浮现出泪水。
婉儿躬身拜谢：“谢陛下隆恩！”接着开导，“斯人已去,生者已矣，陛下节哀。”
天后点点头，平复心情后说道：“走，我带你去向天皇说清楚。”继而率领全员向贞观殿走去。天皇在那边歇息。
婉儿转至天后身后跟上，这才注意到其贴身宫女，竟然是京苑的张姐和刘姐。两人当年都是因为伤了丈夫被判刑的。她惊讶不已，她们竟然也进皇宫了。那俩人早就注意到她，现在已经不再吃惊，只抽空朝她笑了笑表示友好。婉儿随即颔首回礼。
两座宫殿相距很近，转眼之间，一行人便已从后门直达目的地，不想竟碰上正在请安的三位皇子。他们已经面对天皇站好，刚好看不到走近的婉儿。公主则赶忙跑过去，跟上一同向天皇问安、奉茶。
婉儿久违地又一次见到雍王李贤，心中感慨颇多。他也长高不少，长身玉立，比从前更挺拔，不过确实是有了人夫感，只看外貌其实不如从前吸引人了。
站在他旁边的那名女子是雍王妃，她知道，做昏服的时候拿到过精确尺寸。看起来竟然不是很出众，不太登对。
想到这儿，她心中冒出另一个声音，不要对人家姑娘评头论足！登不登对跟你没有关系。是以很快将心绪压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既然已经答应天后要断情绝爱、专注事业，那就要做到。
不过她此前未见过公服，心下好奇。遂一边行走，一边默默观察。
雍王、英王二人，今日身着同样的公服。紫色圆领袍，外罩同色大袖衫，头戴犀角簪导乌漆纱八玉琪弁冠，脚蹬乌皮履。领口、袖口绣着精致的锦鸡纹样。腰间的华贵革带，是条十三金玉銙革带，更有一串玉珮、一条佩纷、一只金缕鞶囊坠于其上。
只是二人气质有差。雍王修长的身躯笔直挺立，尽显优雅尊贵，但他同时又很纤细，透露出一股清冽气息。英王相较而言，矮了些，也胖了些，淡化了服饰的贵重。
在英王身旁还有一位小王爷，想必就是四皇子李旦。他也是个普男，身着常服，像缩小版的英王，就连那肚子也同样是凸起的，十分影响服饰质感。想不到年纪轻轻的，竟然连身形都保持不住，目测是个废柴。
真没想到雍王会是皇子中唯一的美男子。想当年她在京苑见到四个皇族时，还以为英王是皇族中的例外。现在看来，雍王才是那个例外。
是时，皇子皇女们结束那边的问安，转向天后。
婉儿默默低下头，和裴禹先一步向王爷们行礼：“微臣、妾身，拜见雍王殿下、英王殿下、相王殿下！”
但李贤还是不经意间眼神儿扫到了她的脸。极为震惊，瞳孔放大，盯向其辨认，不知自己有没有认错人。可惜他还有任务在身，不可耽误。很快只得移开目光，齐齐向天后请安。
他接过宫女端着的托盘，躬身向天后敬茶。天后取过茶盏，象征性得抿着。
李贤趁着间隙细瞧。这回看得真切，那小宫女就是婉儿。她长成了大姑娘，可惜脸颊却已瘦削不堪，六年前那乌黑的头发如今也是暗黄枯燥。整个人黑黄黑黄的，枯槁干瘪，消尽了先前的灵动。只有独特的锐气和五官还剩了些许，虽然也木了许多，但若不是这两点，他都不敢认了。
但是她没有看他，反而避开注视，目光指向地面。李贤心中满是疑惑，可惜不能询问。
天后抿罢几口茶，礼貌地将茶杯还给雍王，继而颔首致意：“朕很好，你们都去忙吧。”
雍王再将托盘还给宫女，这流程便走完。他们兄弟几个退下。
往常的这会儿，公主会跟四皇子李旦一起去读书。但今日却没有跟随。她想看看父皇怎么说，父皇若是不同意，那自己那个做侍读的提议大概就能通过。是以她稍作停留，等待父皇拍板。
天后看她反常，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去念书？”
公主答道：“我想看看结果再走。”
“可预见的结果还有什么好看的？”天后不解地问。
“我就想看看嘛。”公主撒娇道。
天后点点头，但这回是来求人办事的，得恭顺些。她打算先亲自喂药，那需要时间。于是提醒：“要一会儿呐，别耽误了功课。”
“我又不建功立业，少学点也不会怎样啊。”
天后不认同这观点，开口教育：“你不能有这种思想。”
“知道了，母后。您快说吧。”公主催促。
天后走至天皇的床榻坐下，礼貌性问候：“陛下今日感觉如何？”
天皇半闭着眼睛摇摇头：“越来越厉害了，完全不见好。”
天后敷衍地安慰：“没事的，陛下。您有紫微皇气护体，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说罢她接过宫女端过的药碗，亲自侍奉汤药。结束后，方进入正题，“陛下。臣妾看上一位小姑娘，想让她做臣妾的御侍。但是她年纪太小，臣妾怕她被骚扰。所以决定把她封为才人，想名义上做陛下的嫔妾，实际上担任臣妾的御侍。不知陛下可否同意？”
天皇睁开眯缝的双眼瞅了一眼。婉儿赶忙和裴禹一起行礼。他不解，天后怎么竟然看上这么柴的人。
天后见他没反应，继续小声介绍：“这孩子曾经是贱籍。做才人可以直接脱籍、一步到位嘛。不然得赦免，赦□□程长，很麻烦，也不好办呐。”其实她知道婉儿早已脱籍。只是因为天皇在意阶级，婉儿又不想跟他有关系，才特意这么说。而且天皇不会去查履历。不会发现自己在撒谎。不过查也没事，回头造一份假的就行。
天皇以为小声是顾及那姑娘面子。只得跟着小声：“那你干嘛找个贱籍啊？”
“大户人家出身，有才华嘛。”
“她怎么没炙面？”
“刚从京苑转到掖庭，臣妾去视察的时候发掘的。”
天皇点点头，他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一向任由天后安排，只要报备就好。便答应：“随你吧，自己安排就好。”
“多谢陛下！”天后客气答谢。随后看向婉儿。
婉儿立刻上前一步跟上：“妾身谢陛下隆恩。”
她还趁机看清了天皇，终于知道了他的模样。
肥硕大饼脸、肿泡小眼、小肉鼻。皮肤也很差。两颊、嘴巴旁边都布满了长长的胡须[1]。因为头疼，没戴帽子。所以还能看到他已谢顶。头发也是稀疏、花白的。那大肚子，硕大、浑圆、鼓囊！整个人都很肥腻的感觉。毫无气质可言。
看来那几个普通儿子已经是被天后拯救了许多。
婉儿满头问号。不明白怎么会那么难看。天皇的祖辈在没做皇帝时，便已经是贵族。那么有钱，肯定会找美女改善后代外貌。怎么还能长成这样？她也不明白这皇帝为何常年病着还能那样胖？她还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像，这皇帝竟然会有雍王那样的儿子。
雍王的外貌看样子是完全遗传自天后。
幸亏她拒绝做真正的才人。真同情天后，要跟这种人生孩子，这是她无法忍受的痛苦。
这时天后道：“陛下好好休息吧，臣妾退下了。”
天皇点头，重新躺下休息。
天后起身，率领几人离开。
公主愿望落空，也跟着离开，打算自行前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