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军训的第六天，山里下起雨来，虽然天气预报说的是两周内不会有雨，可山里的气候总是瞬息万变的，早有准备的教官顺势改变计划，将户外训练变为室内学习
室内场地有限，学生不能像之前一样分散训练，全部聚集在一起，人挨着人，许龄也终于见到了齐寒
军训基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大家成天都在户外训练，同一个食堂吃饭，许龄就是和这两人碰不上。
她和吉祥还好，起码宿舍楼是同一栋，中午休息的时候还可以见个面，齐寒就是压根没机会
三人趁着休息时间，默契的脱离自己连队的休息区，猫在小角落里
齐寒一见许龄就像见到自己妈似的，哭丧着脸赖在她身上，止不住的抱怨“我受不了，军训简直要人命，教官跟个活阎王似的，天天把我们往死练”说着他特地卷起袖子，将多处破皮淤青的地方展示给俩人看
齐寒从小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齐焉虽然明面上对弟弟挺严的，心里却是十分的护犊子。属于那种犯错了哥哥兜着，犯哥哥头上，吃不了兜着走的类型
齐二少在经历一番磋磨后，终于摸清大哥习性，从此外头小魔王，家里小鹌鹑，两种性格无缝切换
这次算是狠狠的受到了外人的管教，偏偏不能找他哥告状，只能忍下来
吉祥皱眉小声道“你们教官也太严了吧，你做什么惹到他了吗？”一般的教官严厉归严厉，绝不到体罚学生的程度，而且她对齐寒的教官有些印象，是个温温柔柔的性子。
她在太阳底下训练的时候，经常能看到那个温柔的教官带着齐焉班上的学生在树荫下玩游戏
“我老实本分的很”齐焉就跟炸了毛的猫一样，歪在许龄肩上的脑袋猛地支起
“我那里还有些药，等下你过来拿”一开始许龄觉得他只是说的夸张，没曾向还真是‘蜕了层皮’，齐焉是他们中最小的，一直当弟弟看，自然是不忍心的
“不用，你们女孩细皮嫩肉的自己留着用吧”齐寒撤下袖子，抱怨完后反倒就不以为然了
倒是许龄和吉祥心疼的要死，吉祥虽然从小就和齐寒不对盘，但青梅竹马之间互相看不惯很正常，该一致对外的时候还是十分有默契的。
吉祥恨不得立刻撸起袖子去找教官理论，齐寒怕她节外生枝一把将两人都锢住，好奇道“许姑娘，你们教官什么来头啊？不训练，天天拉着你聊天”
他训练时偶尔会遇上许龄的连队，老远就看见许姑娘和一个陌生的教官在树下聊天，他老早就要问的，奈何一直碰不上，事情又多就抛到脑后去了
涉及到许龄，吉祥的注意力一下就转移了
一看齐寒警惕的神情，许龄就能猜出他的意思来，避免误会她解释道“他叫陈承，我之前去骑行的时候遇到危险，是他帮助的我，我也没想到还会在这里见面”
此话一出，两人脸上焦急和羞愧交相辉映，表情变化的无比之快，看的许龄直发笑“好啦，事情都过去了，你们不用在耿耿于怀”
齐寒和吉祥对视一眼，没说话，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许龄去那里都要跟着。许姑娘可是他们的主心骨，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两干脆也不用活了，就在许姑娘旁边挖个坑埋了算了
三人短暂接头后，趁还没人注意，赶紧猫着腰回到自己连队的区域。齐寒和吉祥离得最近，安然无恙的到了自己位置后，长舒一口气，两人不约而同的庆幸，离开这么半天居然没被发现
许龄几乎是刚坐到自己的位置，旁边就冒出人来“回来啦”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教官，许龄神色平静，完全不慌，“嗯，回来了”
“我跟你说哦，你可真要感谢我，要不是我拦着，你以为就你们三那种偷鸡摸狗的伎俩没人发现”陈承一脸的求表扬
许龄及其认同的点点头“谢谢陈哥，你真厉害”
“不用谢”陈承突然笑的殷勤，“是这样的，你之前给我的方法我对我外婆试了一下，效果还不错，我还有个问题请教请教你，有没有时间啊”
“……”
沉默片刻后，许龄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问，“我能说没时间吗”
“不太能”陈承笑容不变
许龄“……”
大部分人想起大学军训，都会记忆尤深，教官的严厉和环境的艰苦历历在目。可等许龄看着自己大学军训的照片，能回忆起来的居然全是陈哥的各种奇葩相亲故事，准确来说应该是事故，她的军训被这些家长里短侵占的明明白白
山间的雨下到傍晚才停，此刻的天空一半被雨冲散成清澈的蓝色，万里无云。另外一半被斜阳映照成瑰丽的红色，两种截然不同的绚丽并将天空分裂
周澹雅站在山顶，远眺前方，眸子里同时印着晚霞与湛蓝，天空的绮丽在于独一无二，变幻万千。
他盯着两处相悖色彩的交接处，那里宛如女娲补上天裂时泄露的丝丝七彩霞光，隔着千万年的时间，在此时此地仍未散去。
晚霞与朝霞一样，存留的时间极段。流光溢彩转瞬即逝，天幕归于深谙，月牙弯弯，天被点亮，深蓝里晕出暖白的光
天上繁星闪烁，山腰基地里的路灯全部亮起，自上而下看，星星仿佛落到地上。繁星伴月虽好，一人未免孤寂，还是不如万盏灯火，千里人烟
从黄昏守到夜幕，自始至终神情淡漠的人，微微扯起嘴角一扫面上的颓靡，语气轻松“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语毕，他转身下山，朝灯火明亮的地方去
当周澹雅携着山间冷雾，从林间小路突然出现时，许龄是第一个看见他的人。
夜里，陈承正带着连队在不远处练队形变换，许龄看见黑暗的丛林中走出一个人。她站在路灯下，远远将目光锁定在那人身上，就算视力不好，凭着模糊的身形她也知道那人是谁，也知道自己应该移开目光
可她移不开，这时的周澹雅看着太孤独了，不是形单影只的孤独，他身边从不缺人陪伴，那是一种分裂，世界与他剥离的分裂，世界不接纳他，他也融不进来的孤独
一如初见，这样的周澹雅，她抗拒不了
当这种孤独带来脆弱感出现在这样的人身上，她注定沉沦
许龄视力好，周澹雅却是深度近视，但他敏锐的感觉出不远处有人看着他。他回望过去，只能看到路灯炙眼的光，光下的身影模糊
他没兴趣弄清这目光的主人是谁，提步就走，这时陈承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他鬼使神差的停下脚步
刚才的那个人是许龄吗？抱着这样的疑问，他转变的方向像连队的地方走近了几步，依旧看不清。他又走近了几步，等他模模糊糊能辨别出许龄身影时，已经走到陈承跟前了
学生在陈承的示意下，整齐划一的喊“周老师好！”
周澹雅没甚在意的微微点了点头
陈承瞥了他一眼，看他要走立即解散连队“休息十分钟”然后赶快小跑上去揽住他的肩，“怎么了？看着这么低落的样子”
“很明显？”周澹雅不答反问
陈承表情夸张“是哦，您那股忧郁气质简直了，跟高中时候如出一辙，甚至愈演愈烈”停顿了一瞬，他半开玩笑半正经说道“你说说你，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多愁善感的，怪渗人的”
周陈两家是世交，陈承和周澹雅被长辈们丢在一起长大，可以说周澹雅的少年时期少不了陈承这个人
陈承自觉对周澹雅这人还算了解，起码是比圈里那些狐朋狗友了解些的，可渐渐的，越长大这个人外露的情绪越少，他越发不懂了
这话他从没跟周澹雅说过，只敢私底下跟邱臣那伙人吐槽几句，邱臣那厮还讽刺他“谁叫你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气的他立即钻回军区，练了两天兵，这才接受自己可能真的没有发小聪明这个事实
虽然他不聪明，但善解人意还是可以做到的，于是他逮住了时机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还十分体贴的表示自己可以当他的树洞
此言一出，周澹雅皱紧眉头，一双好看的凤眼里满含嫌弃，“啧——”他看着陈承一脸慈爱的表情，想忍住恶心但还是忍住，脱口而出“你这样怪恶心的”
陈承愣住，恶心？是说他吗……欲哭无泪，自己一番好心居然被当事人说恶心
周澹雅还嫌打击不够似的，继续嘲讽“你都三十了，还当自己小学生倾诉衷肠啊……”
“哎哎哎，不说就不说，不带人身攻击的啊”陈承在好友说出更令人心梗的话之前，赶紧出声制止
“哼”周大公子很是不屑“你瞧瞧你，嘴上说着要当树洞，结果没说两句就受不了，真没用”
“走啦，你也早点休息吧”周大公子用力的拍了拍陈承的肩膀，当做告别，看陈承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微不可察的叹气，然后离去
可走了没几步，就被人追上，陈承还是不死心的问“你真没事吗？”
周澹雅有些诧异他居然不依不饶起来，这倒是令人有所改观。当然不是好的方面，他一向不喜欢固执的人，但两人是发小，他还是有耐心敷衍敷衍的
“我说出来你就能解决吗？”周澹雅似笑非笑
陈承没有丝毫犹豫的摇头“不能”
饶是最清楚他秉性的周澹雅也噎了一下，不能还缠着他？有病吧
这话他没说，但是不眼瞎的都可以从他脸上看出这个意思来
正好，陈承视力非常好，经常被人调侃脑子换了一双眼睛，但这话不单单指视力，还是夸赞他这双眼睛生的十分灵秀，比桃花眼更圆润，却不似杏眼，少两分魅，多三分灵，瞳孔比琥珀深一分较黄玉浅两度
此刻那双眼里充满了自信“我虽然不能，但我有军师，她一定可以”
“谁”周澹雅眉一挑眼微眯，心中已有答案，就等面前这二愣子说出来
“许龄啊”陈承理所当然，似乎完全忘记了好友对他的嘱咐，离小姑娘远一点
意料之中的回答，周澹冷笑一声，“不许去打扰她”
陈承一向没有分寸，丝毫不知道一个教官和一个女学生走那么近会闹来多少闲言碎语
“你讨厌她，我又不讨厌”陈承听出他不善的语气，却误认为是对许龄的讨厌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无论是之前去拉萨还是现在，周澹雅和许龄那个小姑娘交际甚少
好友虽然是那种冷淡性子，但不至于对个可爱的小女生如此冷漠，拉萨他就看出不对劲了，现在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被误会，周澹雅也不解释，反而将错就错“我不管你讨厌还是喜欢，离许龄远一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意，他收敛了神色，一张不笑也似笑的脸，透出与往常不一样的冷来。
面对这样的好友，陈承叹了叹气，暂时妥协“知道啦”不当你面找就是了
晚上，被好一顿警告的陈承躺在分配的宿舍里，思来想去还是往那个没有周澹雅的小群里发了条消息
【你们不觉得澹雅对许龄态度很奇怪吗？】
第一时间看到消息了邱臣，意外的挑了挑眉，这货开窍了。抱着探讨的精神，他单手灵活的输入一条消息，刚准备发出去，陈承的第二条消息来了
【我从没见过他这么讨厌一个女孩子，还是像许龄这样可爱又聪明的女孩子】
齐焉【……】
寇纶【呵，你怕不是小脑坏死影响眼神经了】
陈承顿时就不服气了，说他可以，但不能说他的小军师
【你难道觉得许龄不可爱！】
寇纶【……】
季玥【傻孩子/关怀jpg】
陈承【呕jpg】
他对这群人轻佻的态度很是看不上，平时自诩是好友，现在关键时刻，一个两个的毫不关心，真是太令人寒心了
陈承【欸，不开玩笑了，澹雅最近真的恨不对劲】
邱臣【说说看】
看到这条正常人的消息，陈承感动的热泪盈眶，刚压下的倾诉欲冒出了尖，再发出第一条语音后，彻底迸发出来
十分钟后，邱臣终于一条接一条听完他所有的语音，期间没有任何停顿，他想要插一句话都没时间。
手机彻底安静的那一刻，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传染了脑残，居然听完了？
群里的其他人特别聪明的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迅速关掉了手机
陈承【＠邱臣 小邱你怎么看？】
面对戏精上身的二傻子，邱臣深呼一口气，默默编辑了六个字，还谨慎的加上了标点符号
斟酌再三才敢发出去，发出去不到几秒，他赶紧撤回
经常潜水的寇纶第一个被炸了出来【撤回干嘛，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邱臣冷笑，还不是防你们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万一谁截屏发到周澹雅那里去，他可完了
齐焉【！！！】
齐焉【什么东西啊！怎么可能，你们在逗我玩吗？！】
季玥【焉焉，你抢了陈承的戏，小心他记恨你】
季玥以为他是戏精上身，却不知齐焉看到消息的那瞬间宛若五雷轰顶，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心疼自己的弟弟还是心疼自己被骗走的二两茶叶
齐焉郁闷的要死，陈承也没好受到那里去，他在看到消息的那一瞬从床上跃起，掉下来的时候压垮了本就不结实的木板床。
要只是在地上摔一跤倒也没事，可更可悲的是断裂的木板，硌住他的腰，硬生生的将骨头错位
强大的忍耐力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叫出声，持续的阵痛从腰间扩散，陈承浑身冒着冷汗，咬牙忍着痛从地上爬起，给自己叫了120
然后往有周澹雅的群里发了条消息
陈承【我腰断了】
邱臣【你开玩笑的吗？】
此时，山脚的救护车声音响彻空旷的山上，已经准备睡觉的周澹雅无奈叹气，思考再三后，认命的从床上起来，慢悠悠的换下睡衣，朝半山腰教官的居所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