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话家常
关大兴瞧他小儿子不顺眼,说话也是老阴阳人:“哟!关社长,你瞧瞧还是社会主义好,当儿子的都敢革老子的命了,当老子的还得管他吃饭!”
关秀全的嘴也不白给“啧”了一声,冲他娘说:“败军之将,就是酸唧唧!”
张招娣:…….你怕是要挨揍!
张招娣一把呼噜在他脑袋上:“别废话!赶紧洗手吃饭!”
张招娣这些天净给这爷儿俩断“官司”了,老关家的爷们儿都不是好缠的,忒烦人!在老爷们儿和儿子之间,张招娣同志选择了“和稀泥”。
转过头对着关秀文又是不一样的温和慈爱:“秀文儿来啦!赶紧洗手去,前儿富强大队那边儿凿湖出了好些大鱼。”
关秀全“啧啧”地翻着白眼:“也不知道您是谁的亲娘!”
也不怪他嫉妒,实在是差别待遇叫人愤愤不平。
他在家吃饭,他娘天天给他吃窝头、大碴子粥,想吃一口肉都被骂一顿“馋货!”
关秀文一来,你瞧瞧这一桌子,不但有铁锅炖的大鱼,那锅里还切了好些大肉片子,混着土豆干、白菜干、粉条炖了满满一锅。
关秀文也说:“伯娘,跟亲娘也不差啥!”
这也不是哄张招娣的漂亮话,也不是气关秀全的酸话,确确实实是句实话。
关秀文下乡时候才十六,他又有天生的哮喘病,张招娣儿本来跟关小婶关系就好,又得了人家送的自行车儿,对关秀文就更照顾,别的不说,单看他几年下来他连病都没犯过,就知道有多精心!
说着又从他的行李里头掏出一瓶高粱酒,这是他爹特意打电话叮嘱他带来的,他爹说了:你二大爷要是抽你,你就拿这个哄哄他,好使!
虽然,把他二大爷还没动手儿,但哄老人开心不是应该的么?
等他把酒满在被子里,关大兴的臭脸都变成了阴阳脸:“你们这酒我可不敢喝,一瓶酒值俺们公社好几百头牛羊呐!”
是的,关秀全应承了毛衣厂一年三千件的制衣任务,县委书记大手一挥直接把养殖场几百头羊调拨给了“知青共建社”,连带的还有纺线和染色的家伙事儿。
同时,他还受到了知青共建社的启发,责令青山公社其他大队也责令成立青年突击队,专门负责开荒事宜,养殖场的牛也调拨过去。
老牛家那个销售网络覆盖全省,产品类型涵盖猪、牛、羊及牛羊皮和毛线的养殖场,最后就给青山公社剩下一百多头做种的公猪、母猪。
就问你生气不生气?
关大兴都要气死了!
关秀全哄他爹:“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去!牛羊还在咱们公社,明年咱们公社开荒肯定是第一名!多光荣?”
关大兴可不是热血上头的傻小子:“我是缺搪瓷缸子还是缺笔记本?”
这不依不饶的样子,连张招娣都瞧不上,推他一把:“行了,搪瓷缸子谁也不白给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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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吃的是铁锅炖,一家子就在堂屋里围着锅台吃饭。
关秀全从锅里抢出一块鱼肚子肉,一口塞进嘴里,嘴巴鼓动几下突出几根大刺小刺,他们这儿江河水系也发达,关秀全从小就贼会吃鱼虾。
嘴里吃着鱼,他还不满意呢:“娘!鱼头呢?”
他最爱吃的就是鱼脑子,掀开天灵感儿哧溜一吸,比豆腐脑儿都嫩!
张招娣手里捏着一块浸足了鱼汤的贴饼子:“你不是说知青院的鱼头泡饼贼香?我跟她们学来了,明儿做给你们尝尝!”
说完又发酸:“白面烙饼可不比贴饼子香?林知青以前怕是住福窝儿里头!”
关秀文听了直笑:“是,林知青会吃,人也好。俺们知青院分的自留地都种窝瓜,林知青天天拿奶糖、奶粉叫我给她熬南瓜粥吃,一冬天我都吃胖了。”
说起林知青,关秀全忽然想起俩人:“我咋瞧着张小喜她俩精气神儿都不大对?”
关大兴浑不在意,他现在天天蹲公社,大队里的消息反而不灵通了:“秀成不是叫她们去挑粪了么?”
关秀武倒是知道的多一点儿:“不但白天去挑粪,晚上也叫女知青给挤到柴房去了!”
他还绘声绘色地讲了当天女知青们如何如何嫌弃俩人身上的味儿,如何如何把人行李被子扔出去,如何如何给人家被子上泼冷水
说到最后关秀武都叹口气:“你们没瞧见,张小喜那被子叫人泼了一盆冷水扔在院儿里,又是泥又是冰。哪有这么埋汰人的?章知青发了老大的火儿,也没查出是谁干的,女知青也没松口叫她们俩回去。”
关秀全皱起眉:“啥时候的事儿?”
关秀武吸溜一口粉条,想了想:“你管她俩要完检讨之后,两天还是三天?”
关秀全皱了皱眉,转头儿问他爹:“老蔫儿叔那边儿,可咋说呢?”
关老蔫儿事七级焊工,是老关家当年进工厂那批人里头的尖儿,门路比旁人多,村里人依仗他也更多。别的不说,当年县里的轴承厂招工,老关家的孩子们先学了焊接的本事,就占了先!
关大兴嗤笑一声:“关老蔫儿没准儿就盼着她作死呢!”
这话一出,别说关秀全他们仨小伙子听得一头懵,就连张招娣这个爱听八卦的都不大明白。
妇女主任的小雷达当时就动了,神秘兮兮地问:“咋?这前窝儿后窝儿的,还有罗乱呢?我瞧着关老蔫儿挺疼她!”
这话说得不假,亲女继女之间,关老蔫儿肯定疼亲生那个,所以张小喜当知青下乡了,关老蔫儿的亲闺女进工厂了,但张小喜也是关老蔫儿托关系送回来的。
关大兴想想关老蔫儿说的那些烂眼睛的事儿,再看看眼睛囧囧放光等着听八卦的四只……
关大兴哧溜喝了一口酒,仗着酒盖脸把事儿跟老婆孩子们唠叨唠叨:“你们年轻轻地不爱听这乌七八糟的,觉着自己个儿能干大事儿,但我跟你们说,栽在这上头的多了去了!”
张小喜抢了关老蔫儿亲闺女的对象。那是纺织厂厂长家的公子,仨人同班继姐妹争一男这笑话传得满机械厂都知道!关键是,关老蔫儿后娶这位是气死了关姑娘亲妈上位。
关大兴叹口气摇摇头:“因为俩闺女闹事儿,还有人旧事重提,他车间主任是选不上了,工资还降了一级。”
往后,关老蔫儿还得在竞争对手下头干活儿,可想日子难熬。
张招娣和男人们对关老蔫儿前程的惋惜关注不同,她天然有痛恨渣男的同理心:“也是活该!关老蔫儿他媳妇儿多能干的人啊?”
说完还骂家里的三个小子:“你们谁往后要敢在这事儿上拎不清,小心我抽你们!”
说完,看了关大兴一眼,在孩子跟前儿,给你留张老脸,等晚上再教育!
关大兴也说:“看人得带眼睛啊!张小喜那个娘……是够呛!”
关老蔫在男女事儿上糊涂,可他就一个好处,护犊子。
拼着亲闺女跟他断绝关系也不让她闹,等该知青报名了,他就抓了那对小鸳鸯。纺织厂厂长为了堵他嘴,给了一千块钱。
他转头儿又找人借了四百,一个轴承厂、一个食品厂两个编制给了自己和前妻的一双儿女,人都开始上班了,家里的大小白花儿才知道!那当然是往死里哭闹,闹也没用!
关老蔫反手就给张小喜报了名,关老蔫说:我且看你们隔着重山大河的怎么恩爱两不疑吧!
关大兴摇摇头:“只有起错的名儿,没有叫错的外号儿!”
关秀全咂巴咂巴嘴儿:“老蔫儿叔也是够呛!张小喜儿就是条毒蛇,不远远地打发了……”
这种人,不记恩只记仇。
关秀全想起张小喜躲在角落里,眼神黝黑晦暗的样子,心里就“咯噔”一下子,看来这笔帐是算在他跟林茵头上了。他倒是无所谓,林茵可还住在知青院儿呢!
要是知道身边儿埋伏着这么一条毒蛇,林茵那个小丫头恐怕得疯!
关大兴哼笑一声:“关老蔫儿跟前头俩孩子心里结了疙瘩,往后可不就靠后生的这俩?他敢往死里得罪人家孩子妈?”
所以,人送到团结大队来,既有关照的意思,也是想给她困死在这山沟沟里的意思,就怕她回家乱搅和事儿。
关秀文蹙眉:“还是把他们俩调出知青院。既然心里存了怨,恐怕得坏事儿。知青共建社市里也关注,甚至省里也感兴趣,咱们大队甚至公社就不能拖后腿……”
全国各地青年突击队跟雨后春笋一样,但知青共建社跟他们又不一样,是真正让知青融入农村的可行性探索。一旦成功,必然要在全国推广。
到时候,团结大队、青山公社得是什么名声?关大兴这个公社书记得是什么声望?少说市里走一走吧?
不用多说,他就知道怎么剔掉这两颗老鼠屎:“等忙完了春耕,我把她俩调到其他公社去。”
关秀文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是不声不响的性格,但他为人细致周全。想得也比别人深远。
关秀全还只想着给林茵提个醒儿,叫她多加小心呢,关秀文已经盘算怎么铲除后患了。
关秀文点点头:“也算是给人留条活路儿。”
要不然,她们背着贼的名声,为恶的又长到了甜头,甚至有时候,心中有戾气,都不必有利益,只要你软弱了,他们就要欺负你!那才是苦到家了!
关大兴叹口气:“这帮子知青,岁数不大作践人的手法儿倒是老练!天天看着红·卫·兵折腾,吃了他们的苦,还想做他们的事儿,人心啊…….”
谁也没想到,关大兴想给人留条活路,但有人非要往死路上走到黑,这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