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须愧悔c1
按照你与景周的约定,他在地衡司为你处理好入职星槎测速员的手续,而你在入职当天辰时一刻到星槎海中枢桥头、与地衡司人员接洽工作。负责与你接触的地衡司人员名叫哲远——你有印象,昨天刚到流云渡口时、哲远就在景周身边,同样穿了身云骑军盔甲。来之前,景周特意和你提了一句:哲远不善言辞,胜在恪尽职守,是个老实且热心的人,还叫你不要为难人家。
……原来在景周眼里,你是个伶牙俐齿、惯会为难人的家伙。
虽说他这么觉得也算情有可原,但你心知自己从不愿意为难善良的人,这下被他误解、心里很难过。可你们并非熟悉的朋友,不过是几面之缘、互相利用的关系,你如果开口向他解释,倒显得好像你很在乎别人的看法一样,因此,你看见他的消息,也并不否认,只回复他说知道了。
“江姑娘。”你刚走到桥头,便听见路灯下传来声音。你应声看去。
如景周所言,光是一眼看过去,你便觉得这是个实在人:哲远长了一张平凡可信的脸,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他会有歪心思。他穿一身暗红调地衡司执事衣裳,不像景周那般懒散,而是每一枚扣子都工工整整扣好,窄袖收拢,利落的黑色短发刚贴到耳侧,显得十分干练、踏实,眼底的青黑却透出长期忙于公务的身心疲惫与强打精神的事实。
哲远一见到你,便打了招呼,顺便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他的微笑像是在说“见到你真高兴,我很喜欢你”,让你忍不住有些错愕、随后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早上好,哲远。”你同他寒暄,“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看你,只低眉顺眼地回答你的问题。
你看见他动了动唇,神态像是打算说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发觉到他的窘迫,随即转移话题、打算解决正事。
“景周应该同你说过我的事,星槎测速员这份工作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细节……就拜托你指点了。”你一边这么说,一边理了理衣服袖口。你穿的是仙舟款式衣服,前一天荀弥才带你去广云袖买的成衣,尺寸正合适,月白底色、金丝细线铺了一身寒酥绣纹、肩膀爬了半边六角红梅,与荀弥那一套衣裳的颜色正相反——她精挑细选半天,说这身“踏雪寻梅”最衬你;可旁边那身“鱼动莲舟”的青翠裙子也很讨她喜欢,最后还是她和店长合起伙来说服你买了这两套最贵的。你那时忍不住笑、调侃她“当真会挑”,真到换上时、心中只剩下被美丽事物取.悦的快乐。
“这工作做起来倒是很麻烦。所谓测速员并非测速,而是记下过路星槎的颜色、牌号、方向,若是有违规改造、造成不可逆事故的,则要上报地衡司立案。涉及域外来客,这桩事故还要转天舶司,不过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了。不涉及域外来客的,测速员就要负责事件的跟进,包括寻找肇事人员、安抚受害人、调解双方矛盾。虽然仙舟百姓大多安分守己,稍微严重一点的星槎事故也很难得见,但你平时工作,还是多注意自己的安全。”
哲远一谈起工作来,就变得古板又认真。他那张平凡、令人信赖的脸露出严肃的神情,让人忍不住正襟危坐。
……嗯,你现在站着,倒是有点年幼时听老师训的样子了。
“毕竟才出了事故,对吧?”你接话道。
哲远很认真地点头,并没觉得你这句语气轻浮的话说错,甚至顺着你的话讲了下去:“因此更要注意了,这份公差看似轻松,但真出了事故,得在丹鼎司躺个一两月!远远没有地衡司其他的差事来的安稳。”
“倒也不必担忧。景周不也说么,那星槎还未必追得上我呢——”你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若是没有别的,我就现在上岗啦,你也回去吧。流云渡岗亭那边人手应当还有些吃紧。”
你打发哲远走,他听你语气十分自信,便也答应说要离开,到迈出步伐时却犹犹豫豫的、好像对这星槎来来往往的桥头留恋不已。你很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身后的星槎海,没发现什么不对,便开口问:“可还有事?”
哲远立马转身走回来,一脸正色:“江姑娘,这几日若是有贼人借星槎事故蓄意接近于你,你无需担忧,地衡司和云骑军的诸位都不会放过他的!”
……啊?
你哑然失笑:“多谢关心……此事我已知晓,若有困难,必然向诸位寻求帮助。”
哲远这才满意地离开,边走还边打量周围的人,像是在寻找隐藏的贼人一样。
而你已经投入工作。五颜六色的星槎从你眼前穿过,高低快慢不同,像有七彩的光直直照射你的眼睛,只叫人头晕眼花——你身手非同一般,动态视力也远超常人,但如此一上午记录下来,也觉得眼睛又酸又痛,简直难以忍受。
上一位测速员没有因为头晕眼花、失足跌落星槎海,可见素质非凡。当然,他也有可能是因为头晕眼花,才被星槎撞进了丹鼎司。总而言之,你觉得你前途一片黑暗,可以提前去丹鼎司刷脸。
也不知饮月君那里有没有管视力的药。如果有,你觉得你应该去要一剂过来,管管你这可怜的眼睛——如果不是你的眼神出了问题,你怎么会看到本该在长乐天的荀弥从星槎上走下来?
“荀弥?”
她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像是前一夜大哭了一场、眼圈红红的。想来是哭得太过厉害,神态中的狼狈甚至无法完全遮掩。
“……江江。”
你被她语气中的依赖和亲昵吓了一大跳,略感手足无措。可在她如此狼狈无助的时候、在她选择依赖信任你的时候,如果你惶恐地后退一步,她的内心一定很绝望吧。
前一天你在丹鼎司闲逛时确实远远望见了她摔门而去的背影,想来荀弥和她的恋人玉医师已经有了巨大的分歧。
你只能这样想象:这世界上真的有人为了另一个人伤心到如此地步——但或许只有江行舟的死讯传来,你才会感同身受地痛苦万分吧;然而你的感情真的如你所想吗?
“我在……桥边有星槎站台,去那里坐一会儿吧。”你向她靠近,伸手将她的手握紧。
荀弥的手冷极了,狐狸尾巴也没精打采。你试图通过攥住的手将你的体温传递给她,你能感觉到她手上的薄茧与掌纹,那是作为勇敢迈向一个又一个未知之地的旅行家、无名客的荣光,呼啸的风与滚烫的血铸就了它们。这双手曾经接住过飘零雪境冰冷的寒酥,抚摸过世界尽头粗糙的礁石,放任起起伏伏的海水从指缝间穿过——然而在昨天安宁的夜色里、温柔的月光下,这双手捂住泛起热意的眼睛,泪水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淌下来。
“你和那个男人吵架了吗?”你们在站台前坐下,背后还打着鹤运速递的广告,你直截了当地询问,“那我要开始讨厌那个男人了。”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显得很勉强:“可不止是吵了一架。这件事……回罗浮之前,我已经有点预感了,所以倒也不意外。”
“可你还是超伤心啊,需要拥抱吗?”
“不,不用了。我很坚强的哦,只是昨天夜里没有睡好所以看起来很狼狈而已,今天不是你第一天上岗吗?所以,作为你在罗浮仙舟的第一个朋友,我想来看看你。”
“……诶?”
“很惊讶吗?其实你一直都很不自信我们到底算不算朋友吧,反正在我心里,我们已经是好友了。”
你一直以来的不确定一下就被对方戳破,倒显得你矫情了。
你笑了一下,为自己方才的神情恍惚打掩护:“如果你都不算我的朋友,偌大星海,我便没有朋友了。”
她在转移话题吧,明明都走到这里来了,却没打算向你诉说心事吗?又或许是单纯因为此地人多眼杂,涉及隐秘,不便开口呢?那何必来星槎海中枢走这一趟呢,你们昨天已经约好了时间要见面,难道……她在表达自己隐秘的不安?
无论如何,“我还有一个时辰便到午休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就算状态不佳,也别忘记好好吃饭。”
荀弥点点头,表示自己会乖巧地坐在站台下等你:“我在这边等你,到时候就去长乐天的金人巷吧,你应该还没逛过那里。虽然近日有些冷清,但馆子里的饭菜质量还是一顶一的好,未曾受影响。”
“你向来会挑,都听你的。”你如此回答,希望她能因为你爽快的肯定感到一时半刻的喜悦。
她果真笑起来,挥挥手、让你不用担心。而你沿着来时的道路,回到了桥边,继续数那些五颜六色的星槎。长桥与站台相隔不远,荀弥的身影还停留在你的余光中,不知为何,看到她安安分分地坐在那里、你就不由得松了口气,仿佛在你心中,至情至性、敢爱敢恨的人总是让人忍不住担忧。
等工作结束,就和她一起去金人巷看看吧,你一边这样想,一边暗暗记下了一艘违规星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