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宋知漪小学毕业之前，一直在渝城的那个开满蔷薇花的胡同巷子里生活。
在这以前的她不是大名鼎鼎的苏城宋家人，只是一个生活平凡又普通的小学生。
吃穿用度都是正常开销，每天也会为了新得来的几块钱零用钱而开心一整天。
直到小学毕业那年，突生变故，朝夕之间宋知漪变成了孤身一人，懵懵懂懂地被宋父接回了南山别墅。
气派的别墅，眼花缭乱的名牌，顿顿不换样的精致餐点。这对于年纪尚小的宋知漪来说，是一个崭新又陌生的世界。
她第一次坐在新学校的教室里，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宋父找的私立学校，学生家世一个比一个显赫，他们早早就在小学时就提前学了许多中学知识。
宋知漪的英语发音磕磕绊绊不太正宗，前后左右的同学却能用一口流利的发音互相交流。
后来她才知道，那些听不懂的英文里掺杂了许多对她、她母亲的恶意和嘲讽。
毫无疑问，入学后的期中考试，宋知漪考了年级的倒数第一。
宋父看到成绩单，脸黑成碳，语气不善地指责。
“真不知道你妈这些年是怎么养你的？怎么会这么蠢笨。”
宋知漪咬着牙低头不语，她不敢说太多，生怕惹他更生气。
在这之后，宋父给她报了一个又一个补习班，落后的每一科都下了不少功夫去补上。
书包的重量越来越沉，她再也回不到蔷薇胡同里的快乐。
初中三年她过得很不好。
校园里谣言四起，议论纷纷。
有人说她真正的爸爸不是宋父宋应杭，而是宋家大伯宋清远；有的说她是著名女支持人梁夏在外鬼混生下来的私生子，生父不详，被宋应杭接了盘。
宋知漪每听见一次，就和造谣的学生打一次架。宋父没时间管教，只有宋昊延操心劳累地管着她。
总的来说，她的初中生活就是没日没夜地补课、把打架请家长当成家常便饭。
中考结束，补习的效果十分显著，她成绩排在了荣誉榜首位，考到了新的学校晨曦高中。
那个夏天，她没时间去享受来之不易的假期，又急匆匆地被送去提前预习高中知识。
这次不是在家请家教。
授课名师身体不好不常出门，在家附近的写字楼盘了个工作室，提供高价辅导，宋知漪每天要背着书包来回于工作室和家之间。
这条路她走了整整三年。
有一天宋知漪和宋父因为琐事大吵一架，情绪没压住，她夺门而出。
厌倦了日复一日的高压学习，宋知漪没有去补习，她选择了翘课。一个人去车站买了张回渝城的票，按照记忆的路线走回住了很久的小院。
早已物是人非。
小院的墙壁上被油漆粉刷了大大的“拆”字，院里种的花也因为长期没有人打理，焉了一大片。
没有人居住，没有熟悉的烟火气，院落布局也不是曾经的模样。
那一刻，宋知漪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过去的一切是真没了。她回来是想再找一找过去熟悉的回忆，可现在什么也没有，她坐在小院门口一个人静静待了许久，想了很多。
什么都想，想过去，也想未来。
三个小时后，孤身一人又启程回了苏城。
渝城和苏城是挨在一起的邻市，乘坐高铁不超过两小时。
回到苏城时已经是傍晚七点，宋知漪背着书包浑浑噩噩地四处游荡。
她路过了晨曦高中，又路过了程昭平的学校，然后沿着向南的方向闲逛。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她四处穿梭大街小巷，来到了一片稍显老旧的住宅区。
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狭窄的街道边有卖菜卖肉的小摊，还有卖夜宵的小推车，摆了几张桌椅板凳在旁边，招待刚刚下班的食客。
骑着电动车和自行车的路人来来往往，宋知漪误入其中，却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归属感。
她走在路边人行道上，路过摆放劣质小商品的杂物摊，肚子里的饥饿感传来。她观察了周围一圈的路边摊小推车，寻找最能引起食欲的那一个。
“丫头，小心脚下，别踩到那堆垃圾了。”有人轻轻拉了她一把。
宋知漪踉跄了一步，低头看向脚下，有一滩油污就在脚边，她走路没注意，差点踩上去。
“这要是沾在你那个白鞋子上面，可不好洗。”
她抬头看向刚刚提醒自己的人，是一位头发有些泛白的阿姨，长得很好看，岁月在脸上留下了艰苦生活的痕迹，显得她有些苍老。
发际线边有汗珠，她的脸被锅的热气熏得泛红，腰上围着围裙，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碗。
简霞看了一眼面前表情呆呆的小姑娘，笑得和蔼：“小心点看路，这会儿车多，别磕着碰着了。”
小摊来了客人，正在烤串的大叔喊了她一声，她笑了笑，又匆匆拿着碗回到摊位前帮忙。
宋知漪注意到，小摊边的大叔左腿行动不便，一边撑着拐杖用来托身体重心，一边腾出空闲的右手翻动烤架上的串。
他两只手不方便，只能负责这个，招牌上写的炒饭和凉拌菜就只能交给刚刚的阿姨来做。
火力很猛，刚才那个阿姨灶前，颠锅颠得极为熟练。
热气升腾在半空，她被熏得眯了眼，手脚利落地把饭盛进盘子里给顾客送过去。
宋知漪盯着大叔的拐杖出了神，她站在原地半晌，慢慢挪动到到摊位前，把书包放在一个空板凳上。
简霞看了一眼她的书包，注意到了封面的“晨曦高中”白色刺绣，心下了然，可能又是跟家里人撒气跑出来的学生。
“走那么远过来，饿了吧？吃点什么？阿姨给你做。”她笑着说。
“阿姨，来份炒饭吧，多放点辣。”宋知漪看了眼招牌，用手指了指。
“好，你先坐那等一会儿啊。”
宋知漪坐在小凳上，校服裙边顺着动作卷到了膝盖上方，她往下扯了扯裙摆，拿书包挡在腿上。
桌面虽然已经被擦过一遍，但在光线的反光下依稀能看出有些油腻。她拿起桌上又薄又透的纸巾，抽出一张简单擦了擦，从书包里取出小相机，翻看今天在渝城拍的照片。
过了一会儿，点的炒饭出锅，热气腾腾地送到了面前。
“你尝尝味道，缺什么给你加。”
晨曦的学生非富即贵，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简霞也不确定这份饭合不合这孩子的胃口，她把盘子放下又回到小摊前，时不时回头看宋知漪一眼。
宋知漪拿起塑料勺尝了一口，味道很好，只是不够辣。
“阿姨，不太辣，能再放点辣椒吗？”
简霞有些诧异，她刚才放的辣椒够多了，没想到这丫头还说不够辣，这么厉害！
“你等下啊。”
“嗯嗯。”宋知漪乖巧地坐着，舀了一勺米饭在嘴里慢慢嚼着，目光追随简霞的身影。
简霞在小摊的调料隔间里翻出一个透明调料瓶，给她放在桌子上。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辣椒酱，你尝尝，我是渝城人，那边口味重，你先少夹一点试试，看能不能吃得惯。”
调料瓶里盛放着多半瓶红红的辣椒酱，看着像是剁椒酱。但宋知漪知道，这个酱的味道比剁椒酱更重、更辣。
因为她在渝城的那几年，也吃的是这种。
在简霞有些忐忑的目光注视下，宋知漪夹了一筷子拌进炒饭里，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口。
熟悉的味道。
也是她三四年没有吃过的味道，是上千个日日夜夜里朝思暮想的味道。
和她妈妈做的味道好像。
宋知漪没想到，给自己做酱吃的人离世以后，她还能再一次尝到熟悉的味道。
“怎么样？还行吗？”
“……”
鼻腔一酸，泪珠猛地翻涌上来蓄满了眼眶，她眨了眨睫毛，一大颗泪珠顺势落下。
简霞顿时慌了神，她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好好的突然吃着吃着就哭了，她手忙脚乱地从旁边扯了长长一卷纸递给宋知漪。
“怎么哭了啊？是不是太辣了，阿姨把这拿走吧，给你倒杯水缓缓。”她说着就要收捡起来这罐“罪魁祸首”。
却被宋知漪拦住。
宋知漪拿纸随意地在脸上擦了两下，粗糙的质感蹭过眼尾，她抬起头，眼眸微红。
“没有，这个不辣，味道刚好。”
简霞有些担忧：“那怎么还吃哭了……要是吃不下你就跟阿姨说，我给你重新做一份。”
“不是被辣哭的，我就是……太饿了。”宋知漪笑着摇摇头。
她埋头又往嘴里拨了一大口，腮帮子撑得鼓起来，像只小仓鼠。
简霞看着她，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没再把辣椒酱拿走，她回到小摊旁取了个一次性塑料杯出来，倒了杯水轻轻放在宋知漪手边。
“辣的话，就喝点水。”
“嗯嗯，不辣，很好吃的。”
“好吃就行，有什么需要的就跟阿姨说。”
“嗯嗯！”
宋知漪使劲儿压着哭意，吃得又急又快，没一会儿就吃得干干净净。
她把水喝完，从钱包里取出钱递给简霞，朝她笑了笑，准备离开。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有人喊他。
宋知漪回头，看见简霞追过来。
紧接着，手里被塞进了一块凉凉的东西。
“你叔叔刚刚随便做的小玩意儿，也不值钱，你拿着玩吧。”简霞和善地笑了笑，她的眼睛很大，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神格外明亮。
宋知漪看了眼摊位前沉默不语埋头烤串的男人。
“有空再来啊小姑娘。”
简霞跟她道别，又匆匆赶回去招待食客。
宋知漪站在原地，摊开手心一看，那凉凉的东西是一块胡萝卜。
看上去像是一只小兔子，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收好。
虽然雕得有些粗糙，就像刚才桌子上的那卷廉价卫生纸一样值不上几个钱，但却在今晚擦去了她的难过和眼泪。
天色渐暗，住宅区周围下班的、放学的居民变得多了起来，宋知漪手里握着那只胡萝卜兔子，晃晃悠悠，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穿过老住宅区，再往前经过两个岔路口，路边穿校服的学生多了起来，三三两两搭着伴，推着自行车有说有笑地边走边聊。
宋知漪逆着人群继续往前，直到看见一个围栏大门。
门口的牌子上写着：苏城一中。
她之前从来没来过这边，只在照片上见过，这还是她第一次线下见到苏城一中。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活动，或是可能是刚下晚课，陆陆续续的学生从大门里出来。
她穿着晨曦的校服，在人群中格格不入，引来不少的目光。
路过的学生眼神好奇，晨曦和苏一中一南一北隔得挺远，一个是贵族私立，一个是普通公立，可以说是不同的世界，很少会见到晨曦的人出现在这周围。
宋知漪有些不太自在，她握紧书包带，步伐加快想赶紧离开这里。
“吱——”
自行车的急刹声响起，有些刺耳，轮胎在地上蹭过，发出摩擦沙砾的声音。
书包被人扯了一下，宋知漪身子随着惯性往后倒。
刚向后退了一步，面前有一辆小电驴擦着她裙摆，速度有些快地路过。
“走路看路。”
身后传来清润的音质，有些微微的沙哑低沉，悦耳动听。
宋知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不轻，电动车差点就撞上了她，她心脏跳得格外快，又慌又怕。
不远处有学生在喊。
“淮哥，你在干嘛？走不走啦？”
“来了。”
身后的声音渐行渐远，宋知漪终于缓过神来。
她急急忙忙转身望去，想看看刚才帮自己逃了一难的恩人是谁。
却只看到了对方骑在自行车上离开的背影。
少年背着书包，校服被风吹动飞扬在身体两侧。
跟路灯下的朋友汇合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消失在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