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眼
夜冷霜重,天地静谧,凄风敲打着雕花窗棂格子,发出阵阵暗哑单调的声音,叫人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萧若音将一切安置妥当,吹灭烛火正准备安歇,房门却被人粗鲁地一掌震开,连门栓都被他内力震断。
她慌忙翻身坐起,摸黑把蜡烛点亮,方才看清来人,不禁怒火中烧:“你干什么?想吓死人吗!”
顾承昀立在门口,脸上喜怒难辨:“我可以进去坐一会么?”
萧若音拿一件外衣披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顾承昀在桌旁坐下,提壶倒了两杯茶,端起静静喝着,也不说话。
萧若音忍不住道:“你到底有何事?”
“我来瞧瞧你还好不好。”顾承昀将茶杯搁在桌上,语气波澜不兴:“长陵让你想起他了,不是吗?”
他佯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却无法忘怀她将长陵带回来的那一刻,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萧若音脸上带着淡淡嘲讽:“你不都已经瞧见我狼狈的样子了么?怎么,今日还没看够?”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顿了顿,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你。”
萧若音冷淡地道:“不敢劳定国王记挂,我这一生最大的痛苦皆是拜您所赐,您就不必假慈悲了。”
无尽的酸痛漫过心底,顾承昀低声道:“李晟我非杀不可。”
萧若音笑了:“你以为杀了他,我就会喜欢上你?别妄想了,你杀了他,只会让我这一生都忘不了他,你知道吗?每看见你一次,我就会想起他一次,每想起他一次,我对你的憎恶就多一分。”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柄冰凉的刀插上他心口,整颗心都被冷意穿透,瑟瑟生寒。
“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做,你都不会爱我,所以,我并不会奢求。”顾承昀望着桌上早已冷却的茶壶,眼里糅杂了万千情绪,是对命运无法掌控的无奈,亦是破釜沉舟的决绝:“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萧若音咬住唇,几乎咬出血。
顾承昀终是不忍,又讨好道:“其它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过了一阵,萧若音再抬头时,脸上已是静如止水:“我要长陵的卖身契,你给不给?”
顾承昀一怔:“我并无………”
萧若音蛮横打断他:“我不管,我今天就要。”
顾承昀叹息一声,无奈道:“我去找于乾拿便是。”
翌日清晨,萧若音让未荷准备了一些银钱,等到长陵来见她时,便将那袋银子塞到他手上,说道:“昨日在于府,你不愿走,我想是因于乾之故吧,现在你不必担心了,你的卖身契在钱袋里,往后你便是自由之身,赶紧回家去。”
长陵垂着眼睑,望着手里的钱袋,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我没有家。”
萧若音怔了怔:“没有家?你是孤儿?”
长陵沉默着,一言不发,脸上平静淡然,可就是这个模样,这般像极那人难过伤心时假装无所谓的模样,却让萧若音心中蓦地一疼。
她转身在柜子里捣鼓半天,东翻西找摸出几张银票递给长陵,和颜悦色地道:“这些银钱应该够置办一些宅地田产,你拿着,好生去过日子,不要再抛头露面吃那些苦了。”
长陵不接,反而将手里的钱袋也放回萧若音手中,撩衣跪下:“小的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既然将军嫌弃小的,那便请将军赐死小的。”
他这种姿态言辞,无一不是极为卑贱谄媚的,可偏偏有的人,他无论有着怎样低贱的身份,做着怎样卑微的事情,都无法让人忽视那与生俱来的高雅尊贵,而长陵,恰恰如是。
萧若音见长陵这般固执,一时不知怎样办才好,她素来面冷心软,若是以前定然会将长陵留下。
可如今情势复杂,如果贸然把长陵留在明月院,以他的身份和样貌将来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于是语气决然地道:“生与死由你自己选择,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长陵抿着唇,手指紧紧地捏着衣角,半晌,他站起身来行了退礼,一言不发地走向门外。
章赫和未荷对长陵甚有好感,见萧若音执意要将长陵赶走,不由急了,一个去追长陵,一个劝道:“将军,就让长陵留下了嘛,他虽然看起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好歹长得好看呀,每日看着,养养眼也是极好的。”
萧若音淡淡一笑:“要养眼,你去看王爷啊,不比长陵差。”
未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没多大一会,章赫就耷拉着脑袋回来了,未荷上前问道:“长陵呢?”
章赫小心翼翼地看了萧若音一眼,语气似乎颇为埋怨:“将军要赶他走,他哪敢回来,在后门外的树底下傻傻站着呢。”
未荷仰头看了一眼乌沉沉的天空,担心地道:“今夜有雪,他站在外面,万一冻出病了,可怎生是好?”
萧若音眉心微蹙,心道:这个长陵,难不成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迫使她让步么?
她叹了口气,吩咐道:“给他送件斗篷,转告他,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改变主意,让他不要折磨自己。”
未荷还想说什么,瞧见萧若音毫无转圜余地的神色,终是没有开口,满脸沮丧地给长陵拿斗篷去了。
长陵是未荷见过最倔最犟最一根筋的男人,夜里下了尺余厚的雪,他就笔直的站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北风卷着鹅毛大雪,扑打在他身上,不仔细看就像一个毫无知觉的雪人。
未荷裹紧身上的棉袍,缩着脖子走到长陵面前,将灌满热水的水囊递给长陵:“你别等啦,将军向来说一不二,不会回心转意的,赶紧走吧,别冻坏身子。”
长陵并不去接水囊,只是低垂着眼眸,声音因寒冷而微微颤抖:“将军为何不要我?我会做很多活,亦略通琴棋书画,我食量也不大,不会…..拖累将军的。”
未荷瞅着长陵苍白温雅的眉眼,没来由的替他委屈不平,嘟嘟囔囔地道:“真不知萧将军是怎么了,这么狠的心。”
不满归不满,可也毫无办法,毕竟将军是主子,她只是个下人,叹了口气将水囊硬塞到长陵怀里,轻言细语地劝道:“你这是何苦呢,就算你今天冻死在这,萧将军也不会心软的,莫要跟自己过不去。”
长陵抱着水囊,眼巴巴地望着那道紧闭的后门,分明还期望着门里边的人能改变心意。
未荷实在拿他没办法,狠狠地跺了跺脚,转身进了门。